“關道兄怎麽來的這麽快？”
元太溪飛到近處，打了個招呼，對水火谷上空眺望過去，隻覺那邊清光朦胧，如同淩晨時分，暗夜已去，旭日未升的光景。
萬密齋的身影，漂浮在如雲如霧般的清冷光輝之中，臨空盤坐，手捏一個玄奧無比的印法，注視山谷中的龍餌神爐。
萬川海集的水火地脈之氣，本來在此谷中湧動，現在都已經平息下去，正是爐底火熄，丹成開爐的征兆。
萬川海集的人手，正是發現此點，才會給元太溪傳訊。
說來也怪，萬密齋如今修爲依舊，隻是散仙巅峰的境界而已。
現在修爲已經達到地仙中階的元太溪，以地仙神念觀望，卻還有幾分拿捏不準的感覺。
他觀察萬密齋的時候，時而覺得對方依舊隻是散仙，轉瞬之間又覺得像是已經突破地仙，再回過神來，依舊是散仙模樣，但氣度又與之前截然不同，好像所修煉的道法造詣，參悟的神通方向，跟從前完全不是一個路數了一樣。
“咦，奇哉怪也。”
元太溪露出驚訝的神色。
萬密齋是醫道上的大行家，又不是什麽幻術上的大宗師，一般來講，就算是他成功突破地仙，也不該有這種朝夕明暗，白雲蒼狗，真幻莫測的意境。
“那不是萬密齋的氣息，而是這一爐宙幻仙丹的氣息。”
關洛陽看出元太溪的疑惑，開口解釋了一句，随即笑道，“藥理，就是這樣神妙啊，通過收集一些特定材料，配用煉制，宛若化腐爲金，最後的成品，所能夠達成的奇效，甚至還要超過煉丹者自身法術神通的上限。”
元太溪微微點頭。
其實道理非常簡單，凡俗之人可能無法徒手打死一隻老虎，但配比毒藥，卻可以毒死虎豹。
元太溪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是，萬事萬物都有個限度。
他看過當年萬密齋收集的那些煉丹材料，其中隻有少數幾樣珍奇藥材蘊含的藥力，能讓散仙難以化解，對地仙來說，就不值一提。
所有藥力加起來，都不可能營造出這種讓地仙中階的高手，覺得高深莫測的氣息啊。
難不成在煉丹過程中，除了這些藥材和水火地脈之外，還因爲丹方高明，火候仔細，接引了天地間某類玄奇之物，進入丹藥之中嗎？
如果關洛陽這具分身，知道元太溪在想什麽的話，一定會贊許一聲，說他猜的不錯。
不過，還不等他們再多交談，丹爐那邊，就有了動靜。
“開！！”
水火谷上空，萬密齋抖擻精神，直起身來，腳踏虛空，先後踩出九宮飛星，八卦周流，禹步罡鬥，口中一聲長吟。
一個“開”字，震蕩四野，回音綿綿不絕。
龍餌神爐的蓋子立刻憑空飛起，移到一邊，爐中噴出一股淡白色雲氣，雲中托着七顆丹藥，丹藥位置排布，也恰如天上北鬥七星。
遍布在山谷上空的那層朦胧清光，猶如萬川歸海，全被七顆丹藥收納。
雲氣凝而不散，丹藥如同無色水晶，隻有丹丸中心一點璀璨銀光，熠熠生輝。
細看之下，視線仿佛被拉到丹丸之内，那一點銀光正在眼前，向着廣袤虛空，滋生出千百條遊曳舒緩的光輝。
元太溪不禁眨了眨眼，才把自己視線擺脫出來，贊歎不絕，上前道賀。
關洛陽也稱贊道：“散仙境界，居然真能練成此丹，可以說在藥理之上，萬神醫已經勝過同境界時的葉天師了。”
“過獎了，不過丹藥之上，老夫确實還有幾分自信。”
萬密齋并不過分謙虛，手撚胡須，望着那七顆丹藥，也深感滿足。
元太溪說道：“我看萬老兄你在這幾個月煉丹的過程中，修爲已經精湛圓融，幾近無瑕，就算不服用這些丹藥，略作調養，也大可以踏入地仙的境界了，這番煉丹，真是一舉多得啊。”
萬密齋笑而不語。
他幾個月不眠不休，終于練成這爐丹藥，心境通明，那陰魔大劫，也已經不足以視之爲難關險阻。
不過他煉丹之時，與丹藥有所感知，知道隻有在散仙巅峰境界時，服用這丹藥，效力才是最佳，倘若到了地仙境界，再去服用，雖然也有好處，卻反而不能盡顯其妙。
萬密齋極愛這爐丹藥，假如不能在自身最恰當的時候，盡情體會丹藥的效力，豈不是一番遺憾？
因此他才壓住了自家的修爲，決定等到服用一枚丹藥之後，再做突破。
“元兄既然在此，想必林家那位小姑娘的事情，也已經有了個好的結果，島上的氣象與司馬家掌管的時候，大有不同啊。”
萬密齋環顧萬川海集，笑道，“當日船上小聚，已經知曉關道兄的修爲高深莫測，現在看來，向司馬家讨公道的事情，關道兄一定也……咦，老夫身上的東西呢？”
他說到一半，才察覺自己身上許多蘊含神通的法器、寶物，都不翼而飛，頓時露出少許驚訝之色，擡手看了看自家腰間。
元太溪臉色一正，搶先說道：“萬老兄，你眼力高明，不過你肯定還是沒有想到，這段時間，不隻是東海，整個天下都發生了許多大事，而且都跟關道兄息息相關！”
他說起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神念湧動，繪聲繪色，從司馬家大婚，東海百萬妖魂動亂，一直說到最近鎮壓朱燦魔尊。
天下修爲到了散仙境界的人，倘若要說一些過往大事，長篇大論，往往都是伴随着神念開講的，轉瞬之間，就能夠講述許多事情，非常方便。
萬密齋也早已習慣這種交談，但是今天，他覺得神念交談也是有壞處的。
一眨眼的功夫，就知道了這麽多事情，甚至還伴随着元太溪親身經曆的許多影像。
萬密齋覺得自己有點反應不過來。
“唔……嗯……”
他沉吟片刻，臉上才漸漸震驚、茫然起來。
“我這爐丹藥，到底是煉了幾個月，還是煉了幾十年了？”
元太溪哈哈笑道：“你要是不信，不如跟我們一起去太素洞天坐坐，到了那裏，真正看到那座洞天，你就明白了。”
“這……首次登門拜訪，兩手空空，也太失禮了。”
萬密齋心境高遠，須臾間已經從震驚之中平複了心情，伸手一招，水火谷上空那團小小的雲氣，便飛來他手中。
位于北鬥七星之首，天樞星位上的那顆丹藥，被他取出，緩緩飛向關洛陽。
“北鬥天樞，乃是智星，吉星，也象征神威治世，武統太平。”
萬密齋笑了笑，“這顆丹藥雖然對道兄并無大用，但取這份寓意來爲道兄賀，也算是恰當吧。”
關洛陽也不拖拉，把那枚丹藥欣然收下，這才說道：“萬神醫說錯了，這枚丹藥，對我或許也是有大用的，既然收下這樣一份厚禮，我也該有些回禮才是。”
他大袖一揮，撒出漫天星光，随即星空猛然像一側移轉。
元太溪和萬密齋隻覺眼前一花，定睛再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在萬川海集。
此刻他們身處在一座高峰之上，山峰一側臨海，驚濤拍岸，碎浪如瓊花，耳中眼中所見，都是大氣磅礴。
另一側山水秀麗，靈氣充沛至極，遠望還有平原，平原間無數廣廈高樓，宮殿廊橋，八方分野，有七色靈光，有星辰真火，有兵戈鬥戰，也有佛光瑩瑩，有劍氣沖霄。
諸多學子在其中研讀道書，演練神通。
萬密齋道：“這裏是？！”
元太溪道：“這裏就是太素洞天。”
彈指之間，關洛陽就帶着他們兩個遁空穿梭近萬裏，直接從萬川海集，來到了太素洞天。
萬密齋心馳物外，悠然神往：“如此自在遨遊，真是天仙神通！”
關洛陽對着太素洞天的某處，屈指一彈。
地下傳出空空回響，随即幾點光華，從地裏飛出，來到這座高峰之上，顯化成三種影像。
一個是一朵紅色火焰，如楓葉如繁花，鮮豔至極，有一種驚心動魄，令人想要步入其中，品嘗毀滅，卻又膽戰心驚，恨不得即刻遠離的感覺。
第二是一張圖畫，長長的畫卷上，無數墨迹，時聚時散，畫卷中央，卻有一點天仙之血，赤紅純淨。
還有，是猶如一片薄玉雕刻而成的金色柳葉。
“那朵火焰，是來自荒蕪神刀的四十九朵上古毒火之一，毒火意境乃是源于上古之時，舉世都被草木覆蓋，然後付之一炬大滅絕，其實内涵生機，神醫晉升地仙之後，可以嘗試借用此火煉丹，必有奇效。”
“那片柳葉，是五帝大魔堂森羅玉葉的一點印記，内含五行生克變化奧妙，對煉丹的好處不必多說，雖然隻是一道烙印，但倘若參悟得深了，甚至可持續借用這件天仙法寶本體威能。”
關洛陽緩緩說道，“至于那幅畫卷，正是白澤論道卷源頭，離天仙法寶也隻差半步，且效果特異，可以解析神通、丹藥、法寶等諸多事物，白澤論道卷那些榜單上列舉的項目，這張圖卷都可以解析明了。”
萬密齋微愕道：“道兄的意思莫非是，讓我從這三樣中選一樣作爲回禮嗎？這也太貴重了吧。”
“也可以不止一樣。”
關洛陽笑道，“萬神醫願意在我太素學宮之中擔任講師的話，這三樣都可以拿走，日後更有許多好處。”
萬密齋鬥法的本事，可能并不算強橫，但是他在醫道藥理上的造詣，确實獨樹一幟，别開生面。
散仙境界就可以成功的練出宙幻仙丹，他在醫道藥理上的潛力，更是不可估量。
世人都知道中土醫聖光風霁月，很有氣節，不知道曾經拒絕過多少重禮。
不過，那也得看送禮的是誰，又有什麽樣的目的。
眼前這個送禮的，可是如今東海乃至整個天下，名望絕佳，心懷蒼生的鳳鳴仙人。
而且這份實在太過珍重的禮物，也不爲别的，是要他留在學宮，教化弟子，傳承先賢醫藥的道理。
萬密齋定了定神，又看了看太素洞天中間的那片平原，書聲朗朗，朝氣蓬勃。
他已經聽說了太素學宮的許多規矩，此刻再細細觀望感應，良久之後，心中竟然不願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三人又聊了幾句，确定等萬密齋服下丹藥，突破地仙之後，就正式進入學宮，擔任醫道講師。
元太溪興緻高昂，帶着萬密齋去遊覽太素洞天。
關洛陽待他們離開，走到涼亭裏坐下，翻手取出了那枚天樞星位的宙幻仙丹，靜心端詳。
黃粱宙幻仙丹的事情，關洛陽當初隻是略微聽說了這丹藥相關的功效，以及葉廣庭曾經開爐煉過此種丹藥的消息而已。
但是現在的他，消息渠道多了，知道了許多隐秘。
宙幻仙丹，這個丹藥的方子，實則是當初太陰仙人從道法天書之中得來的。
八百多年前，南海仙宗開爐煉丹的時候，并不隻是葉廣庭一人煉丹，而是葉廣庭和太陰仙人聯手。
處于散仙巅峰境界的人，服用此種丹藥之後，就可以借由宙幻仙丹，經曆多個如真如幻的未來，将自身在這些未來路線中所取得的道法造詣，攫取到現在來。
這種關于未來的推演，往往是局限在地仙境界裏面，每一種未來，最多抵達到地仙巅峰境界，就達到這個丹藥的潛力上限。
所以南海仙宗八百多年前，那些通過服用宙幻仙丹，而突破到地仙境界的人物，剛一突破上去時，道法的造詣、境界感悟，其實就已經抵達到地仙巅峰。
從初入地仙到地仙巅峰，隻要把修爲攢上去，就可以水到渠成，沒有半點瓶頸期，根基也不會有半點不穩固的現象。
但這個丹藥最神妙的地方，其實并不是直接拿來給人吃，而是給境界高深、悟性卓絕的人，拿來參悟。
可以通過參悟此中奧妙，獲得關于時空道法的啓迪。
根據葉廣庭手劄之中的一些記錄來看，宙幻仙丹就像是一枚種子。
煉丹者可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隻要能夠按照丹方步驟、完美火候藥理、成功煉制出來，丹藥就會自然而然，得到天地的感應眷顧，靈機化育，産生玄妙變化，承載諸多妙理。
這裏面包含的涉及時空道法的奧妙，非常繁多。所有的奧妙都處在萌芽之前，微弱，所以能夠共存。
而每一個人參悟這枚種子，生長出來的花朵都不一樣，其中的一部分奧妙，就已經發展壯大，推陳出新，有了自己的道路，卻也破壞了原本的平衡。
故而葉廣庭和太陰仙人有了不同方向上的感悟之後，境界、戰力都遠勝過當初，反而沒有辦法再像當年一樣，煉制出完整的宙幻仙丹來了。
八百多年，正道天仙不曾再煉此丹，也就是這個緣故。
凝望許久之後，關洛陽背後隐隐浮現一道門戶，門上顯化“天地”二字。
門戶的另一邊，正是太空中的五色天體，他本體所在之處。
來自真空心界的無窮心緒，端詳參悟着這枚丹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