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冰海，碧藍水波，浩蕩無垠，冰川冰層，白雪皚皚。
在冰海之濱，有一座延綿千裏的山脈，山體靠近海面的部分，往往被冰雪覆蓋，微藍微白。
高一些的地方，則露出黝黑冷峻的山體，再到高處，峰頂之上，則又是一抹霜白之色。
黑與白層疊有序，蔚爲壯觀。
這山脈是從鄰近岸邊的海底，向前漸次隆起，越來越高，到了千裏之外的時候，最高的那座山峰，突出水面的部分，就已經足足有三千丈之高。
那座最高峰，就是擎天峰。
當年擎天真人在這裏感悟天仙境界的時候，架一葉扁舟，漂泊于海上，忽然興之所至，向海底遙遙擊了一拳。
這一拳勁力透水而下，敲在海底地層之上，引起地殼變動，連綿十日不絕，就隆起了這麽一座千裏之長的山脈來。
後來他就居住在擎天峰上，開宗立派，久未離開北海了。
擎天峰屋舍重重，樓宇宮殿不少，牆上挂劍，爐下有灰，顯然曾有不少弟子在這裏修行生活，近些年，這些地方卻已經是空無一人。
隻有峰頂那座兩儀大殿之中，還有擎天真人自己在那裏靜坐。
他坐在蒲團之上，身子側後方放了一張雲床，左腿在地上伸直，右腿拱起，身子向後倚靠在雲床邊，右手肘撐在床面，支在臉側，左手垂在腰腹之間。
黑色的寬大道袍，隻在他領口、袖口處，有少許白色雲紋，頭頂松松紮了個發髻，有發絲垂落下來，随呼吸飄動，睡得很是惬意。
在他前方兩丈之外，還有一口大香爐，爐中飄出淡淡香氣。
大殿之外走來兩個身影，看外貌，仿佛都是四五十歲模樣。
不過一個高高壯壯，身穿一件金色細鱗内甲，外面一件白色罩袍，兩眼奇大，眼睛突出，因此五官顯得有幾分不協調，又有幾分滑稽好笑。
另一個身形略矮一些，人也消瘦，戴了頂黑色儒士帽，眼眶烏青，雙手攏在袖子裏，颔下胡須稀疏。
“好香好香，看看三弟又燒了什麽好吃的。”
大眼壯漢上前揭開香爐，搓了搓手，滿臉期待，就從香爐裏搬出一盤盤的菜肴來。
這些菜肴被爐中香氣烘烤得溫度正好，色澤誘人，香氣沁入腸胃，頓時引的兩個漢子肚皮叫嚣起來，如同雷鳴。
瘦弱漢子連忙一手按住肚皮，小聲說道：“我看三弟還睡着，我們不如把爐子搬走，路上吃吧。”
大眼壯漢遲疑道：“若是從前，也就罷了，最近聽說三弟封鎖北海，隔絕内外感應，讓老龍王沒能及時出手，救下郭太真。老龍王都顧不得沉迷煉寶，尋他鬥了一場呢。”
“海裏那些奸臣還一個個鼓噪，要老龍王殺了我們兄弟兩個祭旗，我看老龍王也險些動了這個念頭。這回那些家夥一起商量，讓我們兄弟去東海将功贖罪，我們卻到這裏來拿吃食，萬一爐子搬出大殿，香氣飄遠，又被他們發覺，隻怕不能善了。”
瘦弱漢子點點頭：“說的也是。唉，那郭太真也是個愛吃酒的，人又闊氣，當初咱們幾個還跟他互請過酒宴，想不到嘎嘣一下就死了。”
大眼壯漢說道：“未必是嘎嘣一下，我聽說他是被刀砍死的，應該是咔嚓一下。”
“其實是唰的一下。”
擎天真人的聲音傳來，兩個漢子回頭看去，隻見那道人已經睜開眼睛，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們兩個。
“砍死郭太真那個，正是如今東海那人，他刀好快，所以砍出來隻是唰的一抹光華，郭太真死的幹脆利索，兩位哥哥若是真去了，隻怕也要……”
擎天真人左手五指并攏，拟作刀狀，做了個向下一切的動作。
大眼壯漢隻覺後背發涼，苦着臉道：“真有這樣快刀？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瘦弱漢子倒有幾分不服，但也自忖沒有太大勝算，隻好說道：“三弟你跟老龍王結怨，卻叫我們兄弟兩個難做了。”
擎天真人年輕時候因爲被魔道追殺，施展玄功，僞裝妖怪，逃入妖國疆域，結識了比他修爲高出千百倍的兩個老妖，脾性相投，結拜爲兄弟。
他倚仗這兩個老哥，鬥殺不少惡敵，情分不淺，後來也因這兩個老妖引薦，還讓他在龍宮招婿的宴會之上，奪得魁首，别有一番奇緣。
雖然多年過去，物是人非，跟這兩個老哥的情義倒是還在。
擎天真人也露出爲難之色，道：“兩位兄長，實不相瞞，我這些年也一直苦思冥想，要如何跟妖皇化解仇怨，真被我練出一件寶貝，有了八成把握，隻是還差了兩成，不知道如何彌補。”
兩個老妖對視一眼，又驚又喜，異口同聲道：“三弟竟有此心，好事，真是好事，是什麽寶貝，又還有哪裏不足？”
擎天真人直起腰來，盤坐蒲團上，伸出右手，道：“那寶貝就在這隻手中，這些年我一直握着拳頭，就是正在煉寶，爲防寶光散開，兩位哥哥湊上前來觀看。”
大眼壯漢喜不自勝，道：“我還以爲三弟捏着拳頭，是因爲你要麽睡覺，要麽打架，右手捏個拳也方便，不料竟是煉寶，我來瞧瞧。”
瘦漢子也笑道：“老龍王畢竟是你老丈人，要是真能化解仇怨，真是天大好事……”
兩人說笑間，已經湊近過去。
擎天真人打開右手，一時間神光燦爛，五彩缤紛，演繹無數天花天音，美妙場景，想人之所未想，唯美不可思議，足令仙魔人鬼妖一起沉醉。
彩光還隻是表象，在那飄飛的天花天音深處，是玄黃之氣，浩浩蕩蕩，如輪如盤，如龍如蛇，如鳳旋，如卧麟，如衆生揮汗如雨，開墾大地，懷抱嬰兒，感謝上蒼。
此即玄黃功德氣也。
“真是好寶貝！”
大眼壯漢癡癡說了一句，忽覺自己兄弟兩個，已然置身玄黃氣之中，不由得一驚，本能的掙紮起來。
層層疊疊的玄黃氣覆蓋，淹沒他們兩個的身影。
陡然玄黃翻滾，萬千道逆波湧動，隐約可見兩個碩大的怪物身影，在其中翻動，騰挪欲出。
這兩頭怪物，是此界最早的一批原生妖物，得到道法天書中的傳承，從野獸化爲妖怪之後，一直吞吐日月精華，渴飲山川大澤，積累法力。
他們的輩分，可以與當年的東海巨妖相提并論，雖然不像東海巨妖那樣野心勃勃，建立龐大勢力，但個體的修爲上也差相仿佛。
他們也沒有巨妖殘魂經過轉世之後，悟性精進，掌握混沌陣法之化境，得來高妙神通的機緣。
可是他們兩個潛居北極冰海極深地穴之中，多年隐居不出，也避免了殺身之厄，日夜一直磨練原本的妖體，這方面的造詣真是強橫。
尤其是他們兩枚内丹，都被練成如天仙法寶一般堅固，支撐肉身本源，堪稱魂寶一體，身器元一，威力非凡，此刻掙紮起來，果然是有翻天覆地的威勢。
若是在外界的話，隻怕上萬裏的冰層凍土，極寒深海。
也要被他們轉瞬之間，攪起滔天濁流，弄得海床動蕩，北極不安了。
白澤論道卷，沒有把他們列在地仙榜第一頁，未曾論證爲天仙之資，可若單比戰力的話，他們任何一個，都堪與郭太真、衛原、王劍仆那樣的人物相提并論。
然而今日他們要面對的，不是郭太真他們，而是北海擎天峰之主。
擎天真人隻不過是将五根手指合攏，掌中玄黃之氣，便随之平靜下來，手中兩個老妖昏昏欲睡，妖體真身縮的如同芝麻大小，一點波瀾也翻不起來了。
“玄錄真是狠心，妨礙我救太真不夠，還要将伱兩個兄長也鎮壓起來。”
北海上空，冰風凜冽，遙遙傳來一個宏大而威嚴的聲音。
“兩位兄長感念妖皇的恩義，從前他們要居住北海，我就由他們去了，不過混沌潮汐将至，時局越來越嚴峻，我不能讓他們再爲報恩留在北海了。”
擎天真人說到這裏，笑道，“這兩個老哥哥若是人的話，那都是渾人，渾人也有渾人的好處，等我讓他們沉睡百年，百年之後，他們清醒過來，最多感慨幾句過往妖皇如何，便會毫無芥蒂地融入我正道之中了。”
妖皇的聲音冷了幾分：“我原以爲我女兒是胳膊肘往外拐，這些年在你身邊，不肯見我，現在想來，她不會也被你鎮壓了吧？”
擎天真人說道：“公主雖然養在深閨，天真率直，但也飽讀詩書，心思剔透，她知道我身份之後，隻是來向我道别，自己飛升去了。”
“妖皇，你當年也曾經與天師有過交情，倘若你也早早飛升，怎麽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與正道爲敵的地步。”
擎天真人一揮袖，把那香爐佳肴，跟他兩個兄長一起收走，口中還說道，“你本是人，奪舍青蛟，後來修成真龍之身，被尊爲妖類之長，正該管教門下妖族，施以教化，引導他們懂得智慧有情生靈之正道。”
“可是那些妖物中，有些兇蠻的，在外吃人修煉，你也不肯秉公懲處，那些心志不堅，煉氣艱難的，走上魔道之路，你也不肯好好處置，你的妖國，本來是天下異類的樂土，卻也幾乎同時成了藏污納垢之處。”
“我們多次上門勸你，你卻日益重用奸惡之輩，太真本來隻是孤傲，變得如此漠視人命，遭了報應，也該怪你教誨不當！”
北海上空，雲層狂湧。
“你敢教訓我？！”
“與正道爲敵？正道算什麽東西？”
“人相殺，人相食，難道少嗎？我的子民不過是做了人一樣的事情，憑什麽就要按照你們的意思處置？”
“自古強權爲王，強權即道，本皇既在，北海妖國，便不可受欺，且屹立不衰！”
北極冰海的海面波濤湧動，一個龐大無比的陰影，漸漸在海面以下浮現。
這墨色的陰影，矯健修長無比，把擎天峰所在的這座千裏長的山脈，都能夠輕松環繞起來，緩緩遊動。
山脈所在的區域，海水暴漲，頃刻之間，已經擡起百丈高，淹沒了山脈尾端的許多峰頭，大浪滔滔，更拍上那些高峰，引得轟隆隆山體震動。
“擎天，既然我女兒不在你身邊，今天本皇就要好好教訓你一番。”
“當初你有蒼日和太陰護法，我也并未認真，一場混亂之後，你依舊重傷瀕死，幾乎身亡。”
“今天東海那個小鬼身邊，又能有什麽？待我教訓你後，他也要受到懲處！！”
擎天真人臉上帶着輕輕的笑容，走出大殿。
“老龍王，你不阻攔我兩個兄長，不願意拿他們兩個來試着威脅我，這份磊落，才讓我願意多勸你兩句。”
“既然你不肯聽，那就隻好……”
他走到峰頂懸崖邊，繼續跨了一步。
“讓你看看所謂的小鬼，拳頭有多硬。”
轟！！！！！！！！
穿着黑色道履的一隻腳，從天而降，踩進北極冰海之中，濺起雪白的大浪，潑在山體之上。
但是三千丈高的擎天峰，隻是剛好與這條腿的膝蓋齊平而已。
巨浪翻湧間，另一條腿也跨入海中，踩在海底。
這并非法相，而是肉身不滅的天仙真身。
平時擎天真人折疊周身空間，看起來隻有九尺高下，其實這才是他真身的模樣。
黑色的袖袍略微垂下的時候，能夠蓋住旁邊好幾座峰頭。
他的每一縷發絲，都如同天際垂下的黑雲，北極真正的雲層卻被他的呼吸吹散。
黑發飄揚的身影矗立在天地間，腦後還有一輪玄黃圓光，如同暖陽降世，伴随他的身影而行動。
但是下一刻，一聲龍吟，數千裏以内的海面，居然暴漲到了能夠淹沒至擎天真人胸口的高度。
北極的雲層徹底被推開，露出天外幽深的太空。
時而有湍白狂浪飛濺太空。
神仙和巨龍在海中搏殺。
………………
西海，負着白澤論道卷的魔頭，眺望北極的方向，清楚察覺到開戰的氣息，這才真正動身。
南疆大陸的大草原上，鐵冠銀袍，臉色蒼白的怪人，雙眼純黑，七竅間吞吐着如小蛇般的混沌氣，也在北望之後，轉向東海。
天下各處都有魔頭感知北極氣息後，抓緊時機，遁向東海。
他們在星空之下行動，天上的星光微微閃爍，像是星星在眨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