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裏面,田公雨坐在樹蔭下,背靠着樹幹,已經跟關洛陽聊了幾個小時。
大多數時候,是關洛陽在講,他在聽。
關洛陽講了當年護送教頭發生的事情,粗略的講了後來在諸多世界之間輾轉的經曆,也提到了自己最開始的時候,就是一個穿越者。
因爲田雅婷的事情,田公雨對于穿越這種事也不算陌生,接受的很快,但臉上還是忍不住流露出感慨的神情。
“你遇到的事情,比當初更多、更重了,但你也比當初更成熟,依舊有能力走自己想走的那條路子,好啊,很好。”
田公雨緬懷着說道,“我當年隻不過想把自己身上那點東西,找個人傳下去,你現在自然不隻是那點本領了,但到底是有點影子的,你還幫了那麽多人,收了那麽多的學生,讓我這老頭子也與有榮焉。”
關洛陽說道:“我以前辦的那些組織,主導的勢力,都隻是起個牽頭的作用而已,畢竟沒辦法長期停留,現在這個學宮,倒是能有些時間好好經營一下,不過也隻是初創,師父你這個武校倒是辦了很多年了,還是走在我前面。”
“哈哈哈,你那可是神仙的學宮,不能比,不能比的。”
田公雨笑的開心,擺了擺手,起身說道,“不過你既然提到了,有沒有興趣去看看這個武校啊?”
“好啊!”
兩人一同起身。
田公雨雖然年紀大得很了,但也沒有拿拐杖,就這麽往外走。
他精神頭很好,不隻是因爲田雅婷這幾年,常有帶來一些丹藥,讓他的身子骨硬朗了起來,更是因爲他到老都有自己願意做,做出了成就的事情。
他跟關洛陽重逢了幾個小時,關洛陽想把這些年的經曆講一些給師父聽,田公雨也想把自己這些年做出的事業,分享給自己的徒弟看。
出了這個院落,先經過的是教職工宿舍,就有不少人跟老頭子打招呼。
有的叫老校長,有的叫老園長,有的叫田爺爺,有的幹脆就叫爺爺。
在這裏任職的,不少是香山孤兒院裏出來的人,有五六十歲的,也有二三十歲的年輕人。
田公雨建國之後,就已經是孤兒院的院長,所以從建國那一代的一些孩子,到田雅婷這種年紀的,很多都是叫他爺爺。
就算年齡相差半個多世紀,這些人也能算兄弟姐妹,輩分真是有些微妙。
好在他們平時各算各的,也隻有到田公雨面前的時候,才會像一個大家庭。
“我那時候本來是想,隻要功夫傳下去了,老祖宗的東西沒在我身上絕了,就能繼續隐居,了此殘生。”
田公雨走在旁邊,腳步很慢,聲音傳過來,“偏偏你就一去不回,一點音訊都沒,我憋了幾年,實在忍不住,出去走動。唉,那個年頭,縮在小地方不看不想還行,一出去了,忍不住的事情就太多了。”
“後來我遇到了一群人,跟他們一起走過大江大河,雪山草地,像是重活了一遍似的,心裏就再也不肯有隐居的念頭。”
“打仗啊,打仗,打到勝利了,打到建國之後,有功夫比我好的走了,天分覺悟比我高的,走了,我反而還在,就像是替他們活下來的,非得再做些事,才能定心。”
“就在香山這片地方,收留了一些孩子,教他們讀讀書,練練武。”
老頭子搖頭,“大多是些皮孩子,教他們費勁的很,你還笑,要不是你小子不守承諾,我估計不會走出那裏,也就沒有這麽多年的操勞哦!”
關洛陽笑了笑,心裏很高興。
當年隐居的時候,田公雨雖然身子骨還行,每天看起來也精神充沛,相處的久了,卻總能看得出他有幾分步履蹒跚,郁郁寡歡。
現在的田公雨卻有一種人生圓滿的感覺,就算是老了,心裏卻還有這麽多年的事業陪伴着,滿滿的都是念想,熱熱鬧鬧,一點也不寂寞。
說話的功夫,他們已經走出了教職工宿舍。
教職工宿舍區,旁邊是大食堂,前面是幾棟相鄰的教學樓,教學樓前面是花園,花園旁邊則是大操場。
大操場跟一般學校的設置不一樣,除了跑道和草地之外,沒有沙坑、足球場等區域,而是用來設置演武場、對練擂台。
大操場彼端的體育館裏面,更是有專供高年級學生和教職工切磋的區域。
現在操場上正是熱鬧的時候,每一座擂台周圍都圍了一群學生,擂台上的身影,拳來腳往,打的砰砰直響,很是激烈。
之前關洛陽來的時候,一心想着将要與師長重逢,沒有注意,現在卻是感覺出來了。
整個香山武校,都有一種很濃烈的武術氛圍,自強不息,熱衷于競争,但是又不單純是好勇鬥狠,反而是一種團結下的互相激勵。
這種氛圍實在是很好,甚至醞釀成一種氣數。
關洛陽觀察之下,發現這股氣數,真的就是“天行健,自強不息,地勢坤,厚德載物”的意境。
隻有這兩句話,能夠最恰當的形容出來。
雖然說學生的心性大多要純粹一些,容易在好的氛圍裏,受到好的影響,但是整個香山武校,一絲敗壞氣數的不諧感都沒有,沒有任何一匹害群之馬的迹象。
太難得了,此種氣象,絕對需要辛勤、睿智的領導者,需要有好的規範引導,甚至還需要有一點運氣,才可以做到。
田公雨看着操場那邊,說道:“年代變了,生活好了,香山武校成立之後,也有些學生憑功夫出過名,但除了從軍的,其他人并不靠這個讨生活,要麽是去經商,要麽是去當演員,我還以爲認真練武的孩子會漸漸變少。”
“沒想到,上世紀末的時候,幾個電影拍出去,練功夫的人越來越多,還有國外的跑過來,好在新世紀十幾年,武校遍地開花,很多人看到這方面的經濟潛力,分校都開到海外去了,不然的話,香山這裏恐怕早就人滿爲患。”
老頭子說着說着,眼睛不覺有些發熱,“我們那一輩人,被槍炮打痛了,當年都以爲功夫不那麽合時宜了,練起來太費日子,就算不絕傳,也要凋敝,誰想到會有這樣的好事。”
“後來有個練八卦掌的老朋友跟我說,原來很多政策是他們在推動,雖然也都一百二三十歲了,好在功夫深,頭腦還利索,要再爲孩子們做些事情,保一保各種文化,更好的傳下去。”
“功夫也是文化呀,一個民族的文和武,從來密不可分,武術要是徹底凋敝了,又有誰能保證别的文化上的自信不會動搖呢?”
文化這個東西可以創新,可以改進,但也不能不分三七二十一,直接抛棄掉。
HD學步的笑話,幾千年前就有,幾千年後的人要是還重蹈覆轍,未免要被曆史嘲弄了。
關洛陽點頭道:“那位老先生見解很深,他們現在還好嗎?”
“本來都有些病,可是前幾年小婷帶回來一些東西,第一批我就拿去找他們了,現在個個精神頭都好起來了,也跟着學東西呢,說是還能再幹五百年,哈,反正世界大的很,他們總有幹不完的理想,我看五百年都不夠。”
田公雨揉了揉眼皮,道,“今天也是跟你重逢,才又想起古早的事情,像教頭他們,要是能看到這一幕的話,九泉之下也能笑出來了。”
他臉色鄭重起來,對關洛陽說道,“我知道你的性子,在那六年裏就已經磨練出來了,堅韌得很,很多話其實不用對你多講。”
“但是,我也知道,你所遇到的事情,碰上的難題、強敵,可能是我不能想象的。”
“所以我還是要說幾句,文化就像是人一樣,可以改,可以變,可以有天差地别,但不能因爲外面的壓力太大,就徹底否定了過去的一切,變得連自己都根本不認識自己了。”
老頭伸手放在關洛陽肩膀上,年輕人還是那樣挺拔,比他高,讓他自豪,于是也才有更多的期許。
“洛陽,無論怎麽樣,我希望你會一直是那個讓沒用的老頭都願意走出來,變成一個有用老頭的人。”
關洛陽正色道:“我會記住的,這也是我自己的願望。”
“嗯。”
田公雨拍了拍他肩膀,神色輕松起來,“我徒兒一定會大有成就,以後要是遇到太大困難兇險的時候,我這幾句話能給你多一絲念想的話,我也就滿足了。”
他們說話間,離開操場,又走到教學樓那邊。
香山武校除了教武術之外,也包含文化課程,涵蓋了小學到高中階段,對于文化課的成績,雖然不像其他重點中學那樣要求嚴格,但也是有一定标準的,不讓學生過于松懈。
關洛陽看得暗自點頭。
他所想要的學宮,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當然不是說武力水平,而是說這樣的氣氛。
下課鈴聲一響,教室裏的學生整整齊齊的跟老師道别,不過等他們出了教室,腳步就匆忙起來,三五成群,嬉笑玩鬧,不乏少年人的活潑。
“這是到吃午飯的時候了。”
田公雨精神一振,“說到吃,我可是深有研究。”
“當年你說的那些調味料,我都沒見過,還有些遺憾,後來見識到了這些調味料,就在廚藝上沉浸好些年,你當初提過的菜式,我都學過了,現在食堂的幾代大廚,就是我教出來的。”
“走走走,去嘗嘗你那些師弟們的手藝。”
他加快腳步,跟着學生們一起去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關洛陽心中感動,幾步追上,略微扶着他,聲音低啞道:“師父,你慢些。”
看着路上那一群群的學生,關洛陽的聲音隐約傳來。
“師父,你真的很适合做師長,你說是我讓你不再畫地爲牢,但倘若不是你教導了我,我未必會有那樣的勇氣,更可能根本過不了那六年。”
“是說我先教了你,你才能激勵我,這麽說還是我自己的功勞,哈哈,聽着像個輪回啊。”
“嗯……不是輪回,是傳承。”
曆史的車輪滾滾,不是回到原點,而是要向前的。
傳承的痕迹,從過去一直向未來。
………………
道法、香火、山海,三卷天書降落的世界。
東海風光正好,一條條大船靠近太素洞天。
那是在萬川海集選拔出來的學宮門人,被接過來了,還有來自鲸海三洲、七寶商會等各地的人手,他們之中也有些人,準備抓緊開山大典前的這兩天時間,再去嘗試一下學宮的試煉。
在他們心中想來,開山大典之前的弟子和三年後再收的弟子,肯定還是前者好一些。
抱有這種想法的不在少數,東海各地都有人陸續趕來。
不過現在的學宮考核,也不像以前那麽粗糙了,多了很多細節,難度算是沒有提升,試煉卻更加全面,需要耗費的時間也多一些,所以不管這些人能不能通過,今晚肯定都要住在這裏,明天一同見證開山大典。
太素洞天,直徑兩千四百裏有餘,倒不在乎讓這些人多住一住,就算這人數多上百倍,也還算是地廣人稀呢。
關洛陽看着幾個港口熙熙攘攘,略有紛亂的人群。
“我這學宮真是初創,也真是草創啊。”
之前招收的學生,大多數他隻是見過幾面,傳授了功法而已,就算是林玉芝這個最早收下的弟子,還得到一件法袍相贈,其實也并沒有相處多久,不算好好教導過。
自從東荒一戰後,關洛陽大半心神,都用來推敲突破真元不滅的最後一步。
現在卻不自覺的分出了幾許,把關于學宮未來的規劃,更細緻的修善着。
天地乾坤有序,厚德自強不息,如果把學宮營造到那種程度,想必我自己也會很開心吧。
關洛陽想到這裏,心中忽有所感。
他失神片刻,放眼天高海闊,隻覺心中萬語千言,一時卻不可說盡。
“浩蕩高歌入青冥,雲中播撒成福蔭。”
關洛陽信口念誦,令山與海餘音綿長,共呼吸天地清新,平和中,身心氣息愈顯浩瀚無垠。
“大風吹老梧桐樹……”
他閉上眼睛,“要令繁花,萬世新!”
天色暗了下來,天也合上了眼簾,世界開始休息。
東海、東荒、中土大陸,這一天,所有本該處于白晝的地區,突然感覺到了天色的變化。
清涼舒爽的風吹過,太陽都消失不見,隻有夜空甯靜。
一簇簇的繁星,在夜空中點亮。
天清如水,繁星似海。
驚動老枭巨魔萬千,山川仙人無數。
天外金曜長庚星附近。
大鍾鳴響,一尊數萬丈高的天師法相屹立太空,手上如抓起銅鈴般,提起山海大鍾。
金蓮吐劍,劍裂長空,慈航魔尊的身影忽然浮現,握住劍柄。
兩尊天仙,一同回望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