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關洛陽暫且停步，說道，“那就請他來吧。”
他轉身回到主殿，少頃，就有一個道人走來。
這個道人鶴發童顔，一身青色道袍，發間插着一枚桃木簪，迎面走來時，身上自有一股甯靜肅穆，如同古松的香氣，看起來也是散仙巅峰的境界。
“貧道松鶴，南海仙宗門下，聽聞道兄平定鲸海，屢挫魔道，如今又有意在東海經營，實在是東海百姓之福，天師命我送來一份薄禮，爲道兄賀。”
松鶴道人手上捧着一個匣子，匣子上還壓着一封書信。
關洛陽身邊有羽衣侍從上前來，接過木匣，退到一邊。
永嘉城大殿之間的這些人，有不少是司馬家原本馴養的一些靈獸。
司馬家研究出了三種化形丹，讓白鶴、青魚、麋鹿這三種靈獸，在修爲還沒達到散仙境界的時候，就擁有化身爲人的能力。
雖然依靠這種提前服用化形丹的方式，化身爲人，會對他們的潛力大有損害，幾乎終身再沒有機會突破到散仙。
但是，因爲他們本體非人，氣質殊異，外貌往往也非常出色，往來之間有這樣一群妖仆随從，要比身邊跟幾個普通煉氣士氣派得多。
這就是司馬家講究的所謂世家風度的一部分。
關洛陽入主永嘉城之後，清查一番，那些沒有大過錯的靈獸侍從，就留了下來。
這些靈獸所謂的潛能損耗殆盡，以關洛陽的眼光看來，卻未必就真正斷絕了繼續修行的道路，日後學宮正式建立，他們如果有心的話，倒也不妨在學宮中研習修行。
靈獸如此，人也如此，東海各商會之間，也有些人，在經過郭文調查、關洛陽審核之後，發現依舊可以任用，就會分派下去，暫時接手這些商會原本的事務，按照萬川海集那邊的規矩，進行整頓。
松鶴道人笑道：“我從南海入東海，一路走來，發現東海許多商鋪已經重新開業，各島最近動蕩不安，這些商鋪時而捐贈一些貨物出來，平時售賣的東西，價格也比往年低了不少，倒是讓萬島百姓從這月餘動蕩之間，更快的恢複過來了。”
“看來道兄不止在修行道上天資絕倫，治理人道的見解也非同凡響，令人欽佩。”
關洛陽說道：“我隻不過善于借人罷了。”
“松鶴道友，我對南海仙宗聞名已久，最近發現了魔道中的一些事情，本來也準備到仙宗去拜訪，既然你來了，不如就請你将這些東西轉交給葉天師吧。”
他從袖裏摸出幾個極小的晶瑩方鼎，托在一掌之間，遞了過去。
松鶴道人接過來，看見鼎中收納鎮壓的那些妖怪，不由一驚：“這是？”
關洛陽把他在禹宮山脈遺迹中的發現，略微講了幾句。
沒有料到，松鶴道人聽他講解了幾句之後，眉目反而舒展開來，松了口氣：“原來是這件事情。”
關洛陽眸光一動：“看起來，道友早就知道？”
松鶴道人搖頭：“這個遺迹的事情，我不知道，不過長思魔尊塑造出的那一族，确是造孽無窮，這兩百年來，那一族已經壯大到令人震怖。”
關洛陽疑惑道：“那爲什麽最近兩百年來，好像天下各方，都沒有關于長思魔尊的消息呢？”
“因爲他們都在方外凡界。”
松鶴道人眼中也有幾許疑慮，說道，“那一界域的日月星象、天地山川，與我們這一方天地，都極度相似，具體是怎麽回事，我也說不太清楚，更不知道魔道中人是怎麽發現的。”
“不過除了長思魔尊之外，還有太陰仙人，可以把人送到那一方世界。”
松鶴道人正色說道，“有太陰仙人，擎天峰門下，還有我們南海仙宗百萬弟子，都在那邊，局勢還可以穩得住。”
“道兄不必太憂慮那邊的事情，我們既然身在此方天地，還是先把這邊顧好再說吧。”
關洛陽想了想，道：“我能見一見葉天師嗎？”
“這……”
松鶴道人道，“實不相瞞，我們也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天師了，隻不過經常能聽到天師傳音，指點我們去做一些事情而已。”
“此回我來到東海之前，天師倒是特意叮囑，說除非天師或擎天道長主動邀請，否則，請關道兄成就天仙之前，最好莫去南海，也莫去北海。”
南海，指的是，當初葉廣庭從中土大陸出海，直到發現海外南疆，這個過程中經過的那片海域，也是萬裏海疆，極爲廣闊。
至于北海，指的是“正對北鬥七星”的海洋，那片海域，因爲靠近北極，所以又經常被稱爲北極冰海。
不去北海這件事，關洛陽完全可以理解。
他不久之前，剛奪了北海妖國的龍宮造化旗，還提刀追殺北海妖國第一大将郭太真，要是他現在貿貿然跑去北海，指不定北海那尊妖皇，就要直接向他出手了。
幾百年前就成就天仙，踏入七星的妖龍，還能一手創下北海妖國這樣的基業，必定天賦超卓，雄才偉略。
就算七星級跨度極大，那尊妖皇到了如今，也未必還留在七星低階。
确實很需要小心。
如果以此類推的話，不去南海的原因是什麽，關洛陽也大約可以想到。
“我明白了。”
關洛陽點點頭，笑道，“松鶴道友遠道而來，如果沒有什麽其他的急事，不如就在我這城中歇息一段時間吧。”
松鶴道人也不推辭，行了個禮，就被一個白鶴少女領着離開了。
關洛陽回身坐下，将木匣放在桌案之上，先拆開了那封信。
信上非常簡潔，隻有兩句話。
‘道友雖是界外來客，所作所爲，真乃葉某同道也！’
‘願君早登天仙。’
這個世界的天書，本來就是從其他世界漂流過來的，關洛陽一生所學，又有不少東西都跟天書中的體系迥異。
作爲名動乾坤八百年的人物，葉廣庭隻要注意到了關洛陽，自然能大略猜到來曆。
不過這種東西，并不重要。
實力上限越高、自家體系前途越大的世界，對于界内界外的分别，看的就越淡，更在乎的隻是這個界外來客的立場。
關洛陽放下那封信，打開木匣。
匣子裏面，也自成空間，擺放着上萬塊一尺見方的玉石。
這些玉石，雖然不像萬法玉錢中的仙玉錢那麽精美，但是玉石品質，完全不遜于仙玉錢，其中蘊含的清靈之氣，浩蕩而純淨，同樣具有可以轉化爲任何一家法力的特質。
萬法玉錢的鑄造方法，本來就是蒼日天師葉廣庭所創。
所以曆代中土王朝鑄造玉錢的時候，都會留下“蒼日大德”這四個字。
仙玉錢本來就是極佳的鑄造材料，但是因爲玉錢分量太小，重鑄之後，往往會散失掉不少靈氣。
而這木匣裏面的玉石，分量顯然是足夠的，哪怕把一塊切成八份，都能夠直接用來當成八根旗杆的主材了。
關洛陽原本爲了布置東海大陣，已經做好了清空司馬家、趙家所有庫藏玉錢、鑄材的準備，還不一定夠用，現在有了這麽一大筆仙玉支持，手頭上就闊綽的多了。
“好家夥，不愧是南海仙宗，真是财大氣粗，這也叫薄禮。”
那些擺放整齊的玉石之上，還飄着一些書冊。
關洛陽取出來一看，發現這些書冊上面，全部都是葉廣庭曾經見識過的各種陣法，還有他自己對這些陣法的評點、解析，尤其深入講到，如何在調整陣法時，讓陣法所需要的節點，跟自己體内的靈竅空間數量，完全相同。
天下間的地仙，有很多人在體内布置的陣法跟自己的靈竅數量不一緻，空出不少靈竅。
還有些人，因爲開辟的靈竅數量，比手上的陣圖節點數量少，隻能讓所有靈竅都先空着，閉關苦修，等到開辟出了足夠的靈竅空間，再出關。
不過開辟靈竅空間，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很多人閉關閉久了，厚積薄發，一鼓作氣沖過了頭，多出來的靈竅空間，就隻能當儲物法器用。
如果這些天師手劄流傳出去的話，很多地仙的戰力，都能立竿見影地上調一截啊。
關洛陽心中不由自主冒出這個念頭，隻是，等他又看了一陣子之後，才發現自己還是想的太簡單了。
調整陣法節點數量這種事情，對他自己來說，比較簡單，畢竟他是以地仙絕巅的戰力，來爲自己開辟靈竅空間，等到開辟出來之後，所有的靈竅都完全在自身心境掌控之中，細緻入微，明察秋毫。
而且他本身功力玄妙，千變萬化，可以模仿很多功法的屬性，才能給自己随便挑選陣法。
而大多數地仙，對自己的靈竅操控程度，并沒有那麽深。
“不錯，不錯，原本我估摸着，即使以我現在的戰力，畢竟不是全然走這條體系，初次嘗試，大概隻能一口氣開辟六百多個靈竅。”
關洛陽心中推算着，“現在有了這些關于陣法和靈竅的見解，這個數字卻可以好好漲一漲了。”
他運起靈能，把這些書冊全部浏覽一遍，真空心界之中，八倍流速，諸多修煉影像則開始逐字推敲，細細揣摩，沉浸了進去。
關洛陽的分身，則在三日之後，帶着徐弘祖和宋長庚來到了東海。
“這張圖，是我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裏面，勘探東海的火山地脈，繪制出來的。”
本體正在靜修，依舊由分身來處理這些事情，便在大殿長桌之上，鋪開圖卷。
徐弘祖打量片刻，搖頭道：“這圖還是不清晰。”
關洛陽：“嗯？”
“火山地脈确實都勘探的非常清楚，但是東海的洋流走向、深海暗溝、族群遷移、礦脈所在、島嶼根基、傾斜走勢，并沒有測出來的。”
徐弘祖說道，“倘若隻是一座覆蓋百裏的陣法，那隻需看看山川地脈的表象，便已足夠，但既然是要布置一座囊括東海的大陣，而且還是以調和東海萬般氣機爲目的，那麽就一定要細緻。”
“隻有細緻，這座大陣才能長久。”
關洛陽點頭：“原來如此，确實是我考慮不周，那我再去探查。”
徐弘祖遲疑道：“其實這座陣法如果需要我的意見，那還是要我親眼去看過，體會才能更深，可惜我隻是個散仙，倘若要帶我走遍東海，那就不知道要延誤多少時間了。”
關洛陽思考道：“假如有天仙人物，對各類陣法的評點手劄，會有助于道友突破嗎？”
徐弘祖失笑道：“倘若我已經成了地仙，能見到這類手劄，絕對欣喜若狂，但對現在的我來說，此類寶物，也沒有什麽用處。”
宋長庚同樣歎了口氣：“我們欠缺的并非見解，我見過天策府的開元戰匣，甚至能幫他們提出修複戰匣的意見，可是我自己着手煉制天仙法寶，哪怕隻是想煉制一個最簡陋的雛形部件，都屢次炸爐，險些把自己炸死。”
他雖然唏噓，語氣中的自信卻溢于言表。
這個世界，不缺高深的陣道典籍和鑄術書冊，他們兩個都曾經在當世一流的大勢力中任職，以他們的天賦造詣，這類書籍，向來是被他們任意取閱。
但是到不了地仙，見解再高也沒用。
關洛陽恍然道：“是陰魔劫？”
徐弘祖苦笑一聲：“正是。”
自從世間有了陰魔劫，能突破到地仙的人裏面，十個裏面有九個都是險死還生，這些人事後回想也覺得，能過此劫，是有幾分靠運氣的。
畢竟，很多人在散仙境界的積累跟他們相仿，甚至比他們渾厚，結果突破的時候，也都死在陰魔劫下了。
遠的不說，就說寶日王寺，多字輩的那六個長老，也都是巅峰散仙，根基渾厚，有着直指更高境界的上乘妙法，如果沒有陰魔劫的話，他們六個早就可以嘗試去突破，就算一次失敗，再來兩次，總該可以晉升的。
可是第三次陰魔大劫橫亘在前，若敢再踏半步，不成則死，誰敢輕試呢？
“尤其是我和徐兄這樣的人。”
宋長庚說道，“我們在陣法和鑄造上的眼界見識太高，遠超過了自身的根基，陰魔發作起來，以我們的見解爲資糧，會遠比别人的更加兇惡，徹底壓倒我們自身的鬥志、實力。”
陰魔這種生物的強度，與修行者的根基實力有關，也與修行者在各個領域的學識造詣有關。
如果這個修行者，在破法之道，在真元法力，在神通精細，或者在神念、劍道等方面有獨到之處。
那麽就算陰魔從中汲取更多資糧，比别人的更兇惡，他們自身也可以爆發出超常實力，與陰魔對抗，勝負生死，還在五五之間。
可徐、宋這些人所擅長的東西，并不能在陰魔爆發的時候，直接化爲自身實力，這樣去面對超常的陰魔，當然是十死無生。
“即便是天仙，也無法在不傷散仙性命的情況下，把散仙體内的陰魔抹除，我們大約終身都無緣地仙境界了吧。”
徐弘祖臉色有幾分怅然，随即振奮，道，“但若關道兄能給我足夠的時間，讓我勘察東海，真正把這座大陣做成，那以後青史之上，我的功業，足可勝過大半地仙了吧。”
關洛陽并未回答，思索片刻，忽然手一伸，從本體的儲物空間裏，召來虛無求道牌。
徐弘祖他們隻見一道幽暗光華從空中閃現，落在關洛陽手中。
“我有一個想法。”
關洛陽捏着虛無求道牌，“不過還需要做個嘗試。”
他心念一動，片刻後，司馬慧明就來到殿内。
關洛陽把虛無求道牌抛過去。
司馬慧明激發了求道牌，陡然渾身一震，如夢初醒，居然掙脫了關洛陽的心神束縛。
虛無求道牌剝離了他的種種幻妄，助他明心見性，重返本真，心神居然開始向着地仙的境界沖擊過去。
他們這些積累足夠、功法高等的巅峰散仙，距離突破本來就隻有一線之遙。
就跟當初的安非魚差不多，隻不過安非魚有意磨練自我，故意壓制，沒有急着突破，以太陽取代雷劫之後，才水到渠成。
而司馬慧明，當然不會有什麽故意壓制自己的想法，他一掙脫精神束縛，就回憶起萬川海集前後的事情，知道自己被一個地仙高人操控到現在，心中劇顫，隻想着趁這個機會，沖上地仙境界，才有可能逃生。
現在的他，對陰魔劫的恐懼都不如對關洛陽的恐懼深，一窺探到了突破的契機，不假思索的就沖擊了過去。
在徐宋二人略有不解的注視下，奇妙的一幕發生了。
司馬慧明身上，開始浮現出地仙的氣息，他的境界，明明白白地踏入了地仙，而他的陰魔，卻還沒有發動。
等到他的心神從虛無求道牌中回歸，已經具有了完整的地仙境界，尚未發動的陰魔，被他心念一動之間就鎮壓下去，立刻想逃。
轟！！！
他的神魂之中，傳來連成一線的震響，突破地仙，八十一個靈竅就陸續開辟出來，法力的品質經過靈竅運轉，大幅提升，遁法驟然展開。
大殿内外飄起細雨，司馬慧明化作一道微光遠去。
天地間發亮的雨絲，跟那一道遁光混雜，分不清到底哪一線微光，才是他的真身所在。
“哈哈哈哈，他不是本體，不是本體，不是本體也敢托大，天助我也。”
司馬慧明心中狂喜，遁法急催，“掃平東海的強人又如何，卻也被我因禍得福，等我改頭換面，憑我一身本領，天地之大，何處不能東山再起，統治一方，安享極樂？！”
天空中倏然雲層移開，探下一隻神鳥利爪。
風雨間的微光，被這一爪擊中，砰的一聲缭亂炸散開來。
司馬慧明現出真身，眼見鳴鴻一爪蓋頂，神魂肉身全被切碎如霧，隻留下一聲慘叫。
虛無求道牌旋轉着飛回殿内，被關洛陽手指捏住。
徐宋二人看得不明所以，對視一眼，心中又隐隐有一種驚喜的預感。
徐弘祖說道：“道兄，剛才這是？”
關洛陽道：“此人本就該殺，隻是原本用他們略微穩一穩商會局勢，既然現在他升入地仙，我也不能長久制其本心，索性殺個幹淨。”
徐弘祖無奈道：“司馬家的服飾我也認得，道兄何必在這裏與我們賣關子……”
宋長庚拱手道：“懇請道兄明言，此人方才突破地仙，爲何沒有陰魔劫？”
“因爲我這件法寶，使用之時，可以隔絕一切妄念，助人認清本心，以本心去推動境界的提升。”
關洛陽把玩着虛無求道牌，笑道，“陰魔也是妄念，隻要你們的根基足夠，功法上也已指出明路，那麽借這件法寶突破的時候，你們的本心和陰魔，就會被隔離開來。”
“陰魔不會察覺到你們突破地仙，自然就不會發動，等你們完整突破到了地仙境界，心神從法寶中脫離，回歸體内的時候，這些沒能跟得上你們步調的陰魔，也就隻有被你們鎮壓磨滅的份兒了。”
宋長庚心馳神往，不能自已：“世上竟有這樣的奇寶？！”
“此物也算天仙法寶，卻基本沒什麽殺伐之力，功效都集中在這方面了。”
關洛陽悠然說了兩句，“既然證實此寶确實可用，那等你們調養一番，我就将此物借給兩位，用來突破地仙吧。”
話說到這裏，徐宋二人激動之餘，卻居然穩住了心神。
徐弘祖臉色不安，長歎一聲：“如此大恩，又豈是幫道兄在東海陣法上出謀劃策，就能夠報答得了的？”
“那……”
關洛陽語氣輕快，“我要在東海建一座學宮，兩位以後都到我學宮中來做講師，如何？”
徐宋二人聞言，又豈會推辭。
等他們二人退下去，調養心情，準備突破之後，關洛陽化出一面水鏡，通知元太溪。
“可以先在萬川海集那邊放出招生的消息了。”
“好，好！”元太溪早就在籌備了，“這次的招生範圍呢？”
“天下、生靈。”
關洛陽道，“天下生靈，能過我三項考核的，都可以是我學宮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