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中殘餘的那些圍殺者,都已經被殺了個精光,無論遠近,似乎都是一聲刀鳴過處,人頭落地。
這樣的刀,楚星孤實在沒有信心去阻擋。
失去了這些圍殺者的協助,這一場殺局,已經不成局了。
所以他立刻就走,走的極快,身法絕妙,如同一道手拽青枝的仙影飄渺而去,隐隐綽綽,融于長空。
關洛陽擡頭望去,那青杖白衣的身影,身上仿佛披了一層叫人看不清晰的雲光,雲光如水波急速連閃,每當光色略一閃動,楚星孤的真身就已經又遠去數裏。
不考慮攻擊手段,隻考慮行動速度的情況下,楚星孤的逃逸之快,比他之前展現過的身姿步伐,還要更上一層樓。
“好快的身法。”
沉甸甸的寶刀橫在手中,關洛陽眼角眉梢,都透發出清冽的殺氣刀意,“可你既然還被我看見,又怎麽逃得過我的刀呢?”
他擡刀一掃。
楚星孤在逃逸之時,翡翠竹杖舉在左手,光滑瑩潤的竹杖表面,倒映着背後的景象。
雖然竹杖有弧度,有顔色,使得倒映出來的景象,有些許失真。
但是楚星孤的視線自動調節,就可以通過這藐小的倒影,還原出背後那一場宏大的變化。
既是宏大壯闊,卻又在須臾之間,就已經變化完成。
天上風翻雲卷,雲海滔滔,地上廢墟隐隐,煙塵滾滾。
雲海與煙塵之間,越靠越近,幾乎隻剩下一線間隔。
一輪半月般的刀氣,在這天地的縫隙之間,橫掠而出。
仿佛天地間的雲煙,共同擠出了這一線刀痕。
刹那明光,超越雲煙,無聲無息地平推到了楚星孤身後。
楚星孤手臂一動,翡翠竹杖瞬間變化方位,緊貼着脊背,擋在身後,長達百米的半月刀光,撞在翡翠竹杖上,隻是略微一滞,便繼續橫着從他腰間掠過。
嘭!!!
白衣破碎,楚星孤的身軀從腰間斷裂開來,腰部的創口噴出大量鮮紅色的冷卻液,露出裏面琥珀色的合金骨架、部分藍色的仿生肌肉組織。
下一刻,這兩節身軀,就從腰間開始崩潰,寸寸裂解,化作飛灰。
翡翠竹杖墜落,斜插在地,杖身上被刀光擊中的地方,出現一道深深的白痕,傳出清脆的崩裂聲。
楚星孤的義體頭顱,落在這翡翠竹杖旁邊不遠處,滾了幾圈,還在持續的裂解。
當他隻剩下上半張臉的時候,隐約聽到了一聲悠長的歎息。
那是九山的聲音。
“層層削弱這麽多的設計,居然還是被他翻盤了嗎?唉,大勢已去了。”
冰天雪地,豪華如古典宮城的大殿裏面。
楚星孤的義體,在寶座上睜開了眼睛。
剛才九山歎息的那幾句話,好像還在他耳邊回蕩。
他眉頭緊鎖,豁然從王座上起身,但還來不及做出下一步的動作,就見宮殿的空氣裏面,橫生一條刀芒。
刀芒掠過酒池,酒水全部卷上半空。
刀芒掠上台階。
側面牆壁上的陰影,忠實的記錄下了這一幕,那個剛剛從寶座上站起來的身影,被一條刀芒切斷了頭顱。
鮮紅色的冷卻液噴湧而出,濺射在牆壁上,一顆腦袋飛上半空,卓有神采的雙眼暗淡下去,最後閃爍了一下,瞳孔深處的一些微小數據亮起,也随之崩裂。
儲存在這具義體裏面的那份靈魂數據,已被這一刀給摧毀。
廢土大陸上的另一處,塵封的工廠,鐵門緊鎖,鏽迹斑斑。
層層閘門防護之後,銀白冷色調的房間裏面,停着一座同樣銀白色的巨大鐵棺。
鐵棺表面,用紅漆噴塗着一些近似篆書的奇特字符。
——“判官改命”“避死延生”“中陰小界”“虞山之北”“閻王借馬”“逃脫無常”。
棺中冰霧茫茫,一片黑暗,忽然亮起了一雙藍色的眼睛。
楚星孤的這具義體,雙手交疊,躺在棺中,呼吸着冰冷的霧氣,沒有急着起身。
鐵棺周圍的那些篆書,是他們這個組織研究當年那隊輪回者的遺産,從中得到的一些玄門符法。
全部都是用來提供“隐匿魂魄氣息,不受外界追索”的效果。
下一刻,一道刀光淩空壓下,斬斷了這具鐵棺。
鋼鐵被擊破的巨響,傳出了工廠,引起了外面一些行人的注目。
鄰近海岸的那座城市廢墟中,雲煙茫茫,漸漸退去,關洛陽的身影,重新顯露出來。
他斜提一把長刀在手,手腕微轉,翻動刀身,調整着刀刃的角度。
借着氣息牽扯,天河法力源源不絕的傳輸出去,在廢土大陸上的各個角落,形成一道道刀光,陸續斷絕那些人的保命手段。
忽然,刀刃微微一震,發出悅耳清鳴。
關洛陽有些驚訝的一翻手,取出了遊戲世界的頭盔。
廢土大陸的北部,一座展示雕像的藝術場館中,千奇百怪而各具風韻的藝術品,陳列在這裏。
諸如,用數萬把廢棄的小刀堆砌而成的折翅天使,用輪胎制造出來的變形金剛,用易拉罐爲骨架,機械手表的表盤爲鱗片,配合金屬鏈條,組成的四翼巨龍。
衆多雕塑之中,一個沉思者造型的灰白石像,顯得并沒有那麽起眼。
突然,展覽館頂部破開一個大洞,落下一個怪人。
他一身作戰服,身形矯健,手套長靴,渾身上下,隻有臉部暴露在外。
但是他臉部根本沒有皮膚,隻有一層細膩白玉雕琢出來的面孔,直接鑲嵌在黑色合金打造的頭部框架上,後腦也沒有仿生皮膚和毛發,隻有暗啞的合金光澤,硬朗的線條。
白玉五官的怪人,一把拍在沉思者腦門上:“啓動!”
“别啓,我早就醒了。”
沉思者眨眨眼睛,傳出楚星孤冷淡低落的語調,“九山啊,大概再有七秒,關洛陽的刀又要到了,你讓我安靜等死吧。”
“你不會死的,跟我來。”
九山的義體一把扣住沉思者,從場館頂部的大洞飛了出去,掠過城市,馳向荒野。
沉思者也不反抗,默默的讀秒。
“……5,4,3,2,1。”
他擡頭等着刀光,卻什麽都沒看見,“咦?!”
楚星孤的十七份靈魂數據,已經隻剩下這一份了。
接連十六次被斬滅靈魂,刀意蔓延而來的感覺,讓他已經不準備反抗了,然而這一次,關洛陽的刀光居然沒來。
他精神一振,疑惑道:“你做了什麽?”
九山答道:“遊戲世界那邊本來是勉強僵持的局面,察覺到你們的伏殺失敗之後,我就立刻自殺了,遊戲世界最高權限缺位,所有智能程序陸續停擺,暫且把他們都堵在那片混亂中了。還順着精神聯系,用崩潰的數據海,攻擊了一下關洛陽的肉身。”
沉思者的灰白臉孔上,神情連續變了幾下。
“這……你最大的那份靈魂數據自殺,這義體不是隻剩下第四級靈能了?他肉身要不了多久就會追來了,又如何抵擋?”
楚星孤搖了搖頭,“你還不如維持那個遊戲世界僵持的局面,在遊戲世界死扛下去,那裏畢竟是你的主場,六大分區,千山萬海,都可以變成你的老巢,說不定會等到什麽轉機。”
“你不懂,繼續在那裏僵持,不論怎麽變換方式跟他們糾纏,都等于我還被綁死在裏面,無論啓動什麽樣的後手,都可能會被他們順藤摸瓜,直到溫水煮青蛙,令我死無葬身之地,而現在,我卻換來了一刻自由。”
九山的這具義體,用的是他原音,沒有夾雜半點電子噪音。
冷靜的語調裏面,夾雜着一種如同冰山在移動的感覺。
大半體積沉在海面下的冰山,是海洋上最危險的事物,尤其是當它移動起來的時候。
死的冰山不可怕,一座明知海洋會融化自己,依舊時刻進取的冰山,才是航道上最可怕的事物,能令萬千航線上的船員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這個時候,他們已經深入荒野,看到了荒野間一片靜默矗立着的建築群。
邊緣處的建築物高低錯落,有不多高樓造型古怪,形同巨大的罐體,周圍還有大片大片損毀的痕迹。
在這些建築物之間,是一片差不多有二十個足球場那麽大的圓形區域。
圓形區域中,鋪滿了不知名的長條狀材料,不知道幾千幾萬根材料,組成一個近似白色傘面的結構。
能看得出來,有不少材料,新舊程度不同,接近三分之一,都是後來替換上去的。
楚星孤驚訝道:“這裏是,躍遷基地?”
躍遷基地,這個名字如果放在五十多年前,放在大災變之前,随便到公路上拉一個六歲以上的孩子來問問。
他們都一定會覺得耳熟。
那個時候,地外生态圈的熱度不減,所有人都知道月球和火星上,也有人類适居的地方,那是由人的力量改造出來的溫室,是全球人類的曆史書上,值得大書特書的一筆豐功偉績。
而躍遷基地,在這筆豐功偉績中,占據着至關重要的地位。
地球到火星之間的距離,最近的時候也有五千多萬公裏,如果直接依靠火箭、飛船之類的手段,光是去一趟,就要半年多的時間,而且還運載不了太多的物資。
當年剛在火星上發現儲備量極大的特殊礦産時,嚴真他們光是從地球到火星之間來回,就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才帶回了少量的樣品。
宇宙空間實在是太廣闊寬大了,也充斥着無數的變數,漫長的航行中,誰也說不清到底會發生什麽事情。
除非,跳過大段大段的太空距離。
當初,人類可以在火星上建立起生态圈,大舉開發,就是因爲在空間躍遷技術上,取得了一定的突破,可以從地球,直接躍遷到月球港口。
然後再從月球太空港的躍遷基地,跟火星上建立的基地,進行聯絡、校準、共振,讓大型飛船,經曆七次的太空躍遷,累計不超過三十六個小時的時間,就可以從月球抵達火星。
地球、月球、火星之間,規劃出了一連串固定的躍遷點,人力創造了一條完整的太空航線。
可惜,月球墜落之後,地球上的幾個躍遷基地,也受到影響,損毀殆盡。
五十多年的混亂時光,諸如普通人、小組織,當然隻有在時代的洪流中,載沉載浮,随波逐流。
就算是聯合政權、八葉院他們這樣的組織,都一直沒有騰出手來,尋找到合适的人才,去重建躍遷基地。或者說,他們的注意力都不得不放在其他方面。
九山則不同,他隐身在遊戲世界背後經營,不需要花費太多的精力,去幹涉廢土上的事情,相對來說,要比聯合政權和八葉院的領導者,多出了更多時間去研究技術。
這些年來,他依靠大災變之後保存下來的部分資料,把廢土大陸上的一塊躍遷基地,逐步的修複,已經有所成就。
但是,他手上所掌握的畢竟隻是部分資料,他本人又不是專攻空間技術的,這個躍遷基地的修複進度,就一直隻是停留在百分之九十左右。
楚星孤也是知道這件事情的:“這個躍遷基地,不是不能用嗎?”
“誰說百分之九十就不能用的?”
九山輕描淡寫的說道,“其實我修複到百分之二十的時候,就啓動過一次,跟你們說不能用,防的就是哪天突然冒出來一個橫掃你們所有人,還能生擒審問的大高手。”
楚星孤一時啞然。
廢土大陸上這些人,都給自己準備着多種保命手段,自然也設想過,或許哪一天,自己會被更強的敵人打敗。
但是,九山作爲當世頂尖的人物,從上上個世紀開始,都沒有吃過什麽大虧的人,居然把情況預設到這種惡劣的程度,也實在是讓楚星孤有點想不到。
就算是當年那群并非本土地球的人出現時,也遠不具備九山所說的那種壓倒性優勢啊。
楚星孤心裏猛然醒覺過來。
其實,知道五十多年前那群異世界人出現的事情之後,楚星孤表面如常,有時也難免會猜想,那些人背後所牽連到的,會是多麽強大的存在,會不會再次來到地球,那時又會抱的是什麽樣的态度?
然後,他就會下意識的去回避一些問題,以專心緻志、勇猛精進來迷惑自己,不要去杞人憂天。
與其時刻擔憂未來的意外,不如把精力放在肉眼可見的修行上,這其實是完全正常,甚至是正确的選擇。
可是,九山好像就根本不回避那些問題啊,所以,他除了修行之外,每一處可以觸及到的地方,都竭盡了所能,勤勤懇懇從無懈怠。
楚星孤剛經曆一場大挫敗的心中,不禁升起幾分自慚悔恨之意。
他一向自诩刻苦,靈能的天賦也确實極佳,但如果他早有這種真正竭盡所能的心性覺悟,或許已經踏入常态第九級靈能,那時,就算面對今時的關洛陽,也未必沒有一博之力。
就在楚星孤心緒百轉,漸生明悟時,九山已調試了一些數據。
“等等。”
楚星孤想起一事,“沒有另一端的躍遷基地來進行校準、呼應,你就算是成功啓動了,也不知道我們到底會被送到什麽地方去。”
九山點了點頭,一指刺入沉思者雕像的額頭。
“所以我爲我們準備了很多次機會。”
圓形場地外的邊緣建築物,大門自動打開。
從一層層樓的正門處,飄出了諸多身影。
他們隻有三種面孔,白玉五官、楚星孤、利奧波德。
“利奧是用不上了,但我們試錯的機會依舊有限,你的靈魂數據繼續複制分割的話,大概隻能複制五十九份,就會淪落到普通人的标準,再多分割一次就可能無法維持完整思維了。”
九山似乎笑了笑,笑着說,“所以,小楚啊,祈禱吧。”
楚星孤感覺自己的靈魂數據正在被切分複刻,口中說道:“祈禱三清如來,上帝蓋亞,幸運女神的保佑?”
“不,是向我祈禱。”
九山說道,“祈禱我在有限次數内,帶你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通過懸浮設備飄在空中的義體,一具一具亮起了眼眸。
圓形區域發出整體的嗡鳴,中心處浮現一個緩緩旋轉的光團。
諸多義體,魚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