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
八匹怪馬發出強烈的吐息聲,拉着兼具莊嚴肅穆,與仙家氣象的車辇,從半空中飛過。
這拉車的怪馬比平常的馬匹要大出一倍,渾身筋肉虬結,如同鐵鑄的一般,體表覆蓋着厚厚的鱗片,每一塊鱗片都有巴掌大小,烏黑锃亮,馬頭的部位,幾乎已經生出蛟龍分叉的犄角。
破空奔行之間,烏黑如綢緞的鬃毛和馬尾,在風中高高飄揚起來,氣流也吹動了車架周圍垂落下來的明黃色紗幔,昙花一現的顯出車架車輪上明滅不定的那些法咒篆字。
這是當年陳希真從龍虎山回來之後,拿龍虎山的庫存,打造出來的一件禦用至寶,天南司命辇。
這套車辇法寶,最神妙的地方在于可以溝通天地山川之間,冥冥之中的氣機,通感水脈地脈走向,符應人心名号。
簡單的說就是,隻要天命皇帝坐在這架車辇之上,報出他心裏想要去的地名,思索着他想要找的那個人,天南司命辇就會把他帶到對應的位置,比天下任何地圖、任何馬夫都要精熟準确。
所以哪怕天命皇帝沒有去過宋遼邊境,不知道韓世忠現在到底身在何方,隻要他坐在這架車上,心存一念,靜靜的等候,就夠了。
皇帝出巡,本來少說要帶上數百人的護衛、儀仗、宮人、近臣,種種華蓋瓷器,绫羅綢緞,金珠蕉扇,薰香藥材,不裝上幾車也說不過去。
但這一次事非尋常,皇帝隻帶了祝永清一個人,充當儀仗護衛。
馬匹奔行禦風,踏在空氣之中,也傳出馬蹄笃笃之聲,祝永清手持寶戟,站在車轅前,雙目神光炯炯,含而不露的掃視周圍,以防有任何賊寇、異獸,驚擾了聖駕。
下方破敗的村莊鄉鎮,俱是一掠而過,八匹龍馬拔高,拖着車架,越過前方那道橫亘十餘裏的陡峭山脊。
車架途經山巅最高的一處時,車輪距離地面的一株青郁樹梢,不過三尺而已。
祝永清瞧見下方叢林之間,有個白袍道人,朝着汴梁的方向緩步行走。
那道人若有所覺,擡頭看了禦用車辇一眼,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
驚鴻一瞥,祝永清連那個人的五官都沒有看清,卻不知爲何,等馬車飛出數百丈之後,白袍道人的那雙眼睛,還在祝永清腦海模糊的印象裏面揮之不去。
車辇又飛出近十裏之後,祝永清鬼使神差地從側面探出頭去,往後看了一眼。
後面沒人,他收回視線時往下方掃過,心頭便是猛然一凜,那個白袍道人,居然又出現在車架下方,仰頭看來,凝視着什麽。
“何方野道人,膽敢無禮窺探!”
祝永清示威性的向下方掃出一道勁風,力道并不集中,但覆蓋的極廣,下方周圍五十丈大小的一片區域,都在他這一股勁風蓋壓的範圍之内。
諸多樹冠被壓的歪斜,有些不及人腿粗的樹,都直接被壓斷,上半截樹身在地面上胡亂滾動,意在警示,好讓對方知難而退。
畢竟一個守在車門外的護衛都有這種手段,車中人的身份自然更是貴不可言。
不料他這個舉措,反而更讓那白袍道人确定了什麽,仰頭笑道:“車裏坐的是皇帝吧,我正要找他,想不到他敢孤身離開汴梁。”
“賊道豈敢……”
這句話一出來,反賊的身份已經是昭然若揭,祝永清臉色方變,尚未來得及有下一步舉動,白袍道人便擡起了一隻手掌。
這一擡手,八方山野似乎陡然一變色,青山落葉,灰岩褐樹,變得昏昧不清。
龐大的扭曲感,瞬間從道人身上散發出來,空氣、塵埃、光線、景物,扭曲成螺旋擴張的斑斓色彩,從地面襲向高空。
八匹龍馬從前進的狀态猛然被拖拽後退、墜落,不禁驚怒長吟,馬嘶變成龍吼之聲,鱗片之上都泛起了肉眼可見的金光,依舊扛不住連車帶馬墜落下去的趨勢。
斑斓的色彩即将包圍這裏,由内而外遍布在每一個角落的濃縮重力,在墜落的過程中,也要将馬匹、車架、人身,全部壓縮崩壞。
祝永清因爲武藝高強,天賦出衆,而且又生得俊朗,世所罕見,有“玉山郎”的美稱,才被皇帝另眼相看,特地招在身邊。
他年紀輕輕,已經初步跨入了魔道之中寶骨神魔的境界,确實不同凡響,也對得起皇帝的青睐。
然而,今日在白袍道人這一手之下,他連勉強擡起手中的半月青龍戟,都覺得骨頭關節嘎嘎作響,想要對着道人之前的方位擲出寶戟,都無法做到。
俊朗的面孔已經脹得通紅發紫,臉上爬滿了蚯蚓似的血管青筋。
那白袍道人說皇帝是孤身出來,原來不是說錯了話,而是祝永清這個人在他面前,就跟不存在一樣,完全不值得在意。
突然,天南司命辇通體一震,周圍的所有明黃紗幔,全部被吹得向上飛起,車架的門窗之間,湧出粘稠如油的烏黑煙氣。
黑煙滾滾,刹那之間淹沒了整個車架、八匹駿馬,依舊向外膨脹,與外面斑斓旋轉的色彩對抗。
整片山坡之間的景色,都變得皺縮起來,無論叢林草地,還是山石奇松,都向着雙方對抗的那個區域,呈現出吸扯、聚攏的趨勢。
下一刻,巨大的氣浪爆開,刮地三尺,樹木連根飛起,山地之間,面目全非。
八匹駿馬連同車架遠遠的摔了出去,在地面上彈了幾下,才重重的落地,連翻帶滾,拴馬的繩套,都死死糾纏在了一起。
馬匹悲鳴,祝永清勉強扒着車轅,從翻倒的車身後邊站起來,顫顫巍巍的吐出一口血來。
車中已是空無一人,天命皇帝的身影,在祝永清前方十丈左右,緩緩降落。
“道法白袍,貌如弱冠,關洛陽?”
天命皇帝語氣遲緩,眼睛漸漸亮得熾盛駭人,“頭号的反賊,果然膽大包天,不知惜身,居然想要親自來行刺麽?!”
“有些問題,困擾已久,我務必要親自來問一問你。”
關洛陽從塵煙之間走出,白袍浮動輕舞,不染土灰,“你登基之初,也算得上勵精圖治,選拔文武群臣,人才濟濟一堂,就算從那以後什麽都不做,也能留下英名。況且你年紀尚輕,無論想修煉還是想飛升,都還有大把的時間,何必倒行逆施,又縱容奸佞,弄得萬民怨恨呢?”
“怨恨?”
天命皇帝漫不經心的反問了一句,“反賊焉知帝王之心,夏蟲不可語冰也。其實追根究底,伱們又哪有資格來怨恨于朕?”
“你們啊,你們這些賢良的,癡愚的,貪婪的,忠直的,草民反賊,文臣武将,永遠都不會明白,若非是朕,這天下早已是神州淪陷,生民倒懸,芸芸衆生都在蠻人孽畜鐵蹄之下哀嚎,受盡淩虐。”
“是朕一力擎天,救蒼生于狂瀾,挽青天于即倒,你們的性命都是朕所賜予,要你們爲朕苦上幾年,還敢怨尤?”
他的眼神帶着空無與些許傲然,就算剛才關洛陽展現出了那樣的實力,在他眼中,跟朝中衛兵,跟普通賊寇,依舊沒有本質的區别。
可就在聽到關洛陽的回應,聽到第一句的時候,他的神态陡然就變了。
關洛陽嗤笑了一聲,道:“你是想說金國嗎,原來你還知道做出那些行徑的人,該被罵一聲孽畜,那你怎麽不想想,現在的你,是不是還不如孽畜呢?還說什麽追根究底,若真神州淪陷,坐在皇位上的趙家人,莫非全然無辜?”
“你知道金國?!”
天命皇帝勃然動容,身邊的土地轟然崩裂,身上逸散的氣息,把他身邊的部分土石融化成岩漿,在一道道裂縫之中緩緩流淌,“你也經曆過宣和之末,靖康年間?!!”
關洛陽這個名字,天命皇帝前世沒有聽過,但是這一世跟前世遭遇有太多不同,如今他朝中就有些人,是他前世完全沒有印象的,所以之前他并沒有對這個頭号反賊的來曆,有什麽懷疑。
但是現在,他的淡然徹底被打破,渾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
那種不知是驚險還是亢奮的情緒,從他心底噴薄而出,如同一座沉寂的火山,一夕石破天驚。
“你!你……”
天命皇帝心潮澎湃,有千言萬語,又恨不得嚼殺些什麽東西才能平息,時間其實很短暫,他卻覺得自己站了很久,擡手間,整個脊背都激動的顫抖起來,“你究竟……”
關洛陽看到他這樣的表現,肯定了心中的猜測,這人是個本土世界的重生者無疑了。
任務标準已經順帶完成,接下來,就是關洛陽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你好奇我的來曆?等你死了,慢慢去想吧。”
關洛陽身影一閃,手掌突破了一層層的音障,轟向天命皇帝。
他這一掌的力量,沒有半點外洩,所動用的全部元氣,都隻是用來給自己的手掌骨骼、肌肉皮膚,來加速,加固。
但是在這種絕高的速度下,原本柔弱到沒什麽存在感的空氣,都變得如同快要凝固的灰石漿,厚重而又粗糙,随便帶起的一點氣流都可以擊穿大樹,粉碎人骨。
手掌正前方的空氣,更是被壓得如同實質,形成比關洛陽的手大出數倍的湍白掌印。
天命皇帝橫臂一擋,那個大号掌印擊碎了他的衣袖,卻全然無法撼動他的手臂。
在他的手臂和關洛陽的手掌擠壓之下,壓縮到近乎凝固的空氣,破碎成不規則的模糊半晶體,擠射出去。
碰到地面的時候,碎片又迅速膨脹,變回氣态,炸出大小不一的深坑,哪怕是指甲蓋大小的一點碎片,都能炸出水牛大小的坑。
天命皇帝被轟的極速倒退,卻從緊咬的牙齒縫隙間蹦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笑聲。
“呵,呵呵呵,好!朕改主意了,朕要把你生擒!”
皇帝尾音轉爲高喝,地上的裂縫橫七豎八的延伸出去,裂縫裏面都透出岩漿似的光芒。
頃刻之間,地動山搖,巨大的金色光柱拔地而起,帶着缭繞其間的濃稠黑煙,直沖雲霄。
就算是在白日裏,周圍十餘裏山地間的人,也都能夠看見這道光柱的璀璨色澤。
這樣的光柱,落在六十裏外,汴梁城上的守城道官們眼中,就隻剩下不及小指粗細的一線金光,饒是如此,依舊讓他們相顧失色。
金光沖入雲霄深處,越來越高,越來越高,光線被雲霧折射散逸,也就變得越來越稀薄。
但皇朝氣運法門,彙聚萬衆念頭而形成的那股強大感應力量,卻持之以恒地向更高處鑽透過去。
在這極高的地方,空氣奇妙的變得平緩了起來,有一道身影漂浮在其中,任氣流緩動,而他不動,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簡直以年爲單位的向上浮升。
此人腰懸玉斧,背負長棍,身披輕甲,兩眼緊閉,白面黑須,唯獨額頭泛出金色,仿佛塗了一層金漆。
放眼望去,周圍還有一些比他升得更高,衣着更古樸的人影。
下方的金光照來,照見了好幾道人影,但金光中裹着的那份魔道濁氣,卻隻送入了寬額泛金的那人體内。
原本在極緩慢浮升的這具軀體,頓了一頓,在金光的持續照耀下,轉而,下墜!
遙遠的地面上,天命皇帝爆發全力,魔道濁氣混雜着皇朝氣運,在沒有了衣袖的左手上,凝聚出暗金色的護腕、臂铠,細如魚鱗的甲片延伸到斷裂的袖口内部,可以想見,他這件寬松的衣袍之下,已經是何等威嚴的兵裝。
在海量的資源堆砌,千百道官精煉的丹砂寶藥培養之下,天命皇帝的魔道修爲,隻堪堪達到了寶骨神魔第六層。
關洛陽問過許多俘虜将官,對這一點,心中早有揣摩。
但卻另有一點,出乎意料。
這個皇帝在皇朝氣運法門方面,竟是比魔道修爲更高,已經沖到了相當于魔道第八重的境界。
天下亂事紛紛,各地官吏全都不懂得運用氣運陰暗面的秘訣,都呈現衰退之勢。
以至于關洛陽也沒有想到,這個狗皇帝,居然跟他手下官員截然不同,還能動用這麽強盛的皇朝氣運。
但事已至此,絕無退縮猶疑之理,總要鬥過再說。
關洛陽左手上擡,邊緣地帶的大石斷樹,漂浮而起,腳下一跺,身影浮光掠空,穿梭而至,右手成爪凝聚五指刀氣,直取皇帝咽喉。
天命皇帝被重力錯動,引得雙腳離地,浮上半空,渾身氣勢出現一個微不足道的破綻,卻不思防護,并指成劍。
他故意停頓了微不足道的一點時間,等關洛陽的手掌已經擊破金色光柱防護,把他逼到絕險之時,這道指劍,才以殺出絕境的貫日之勢擊出。
雙方掌指刀劍一碰,互不相讓,蒼茫厚重的刀意,殺斷日光的劍氣,源源不斷的拼鬥在一起。
關洛陽勢不可當,壓的皇帝兩根手指倒彎成一個危險的弧度,不得不淩空退讓。
然而關洛陽自己的掌心卻也刺痛了一下,有一縷如針般的劍氣,穿透了他的手掌,擊打到肩頭,方才潰散。
長白山天池之中埋藏的密藏,是戰國時代,一位飛升的魔道大将所留,其曆經齊國三代國君,兵法戰略橫壓當世,名爲,匡章。
戰國時期,他是唯一破入秦關的大将,平生數次知名戰役,每一次都是攪動天下大勢,改變諸國格局的興衰之戰。
桑丘之戰,匡章戰術奇詭,打得秦惠文王自稱西藩之臣,此後二十年,齊秦二國,再無交兵。
齊宣王六年,匡章利用燕國内亂,人心離散的機會,率兵十萬從渤海進發,在短短三十天攻陷燕國都城,号稱滅燕之戰。
後又有垂沙之戰,匡章利用地形戰略,南下大破楚軍精銳,誅楚相唐昧。垂沙之戰以後,聯軍乘勝攻占垂丘、宛、葉以北的大片土地。
齊闵王五年,匡章率領齊、魏、韓、趙、宋五國兵馬,攻破函谷關,秦昭王遂歸韓河北及武遂、歸魏河外及封陵以求和。
他在先秦時代,那個隻愁人少,不愁礦少的時期,就已經預見到日後天下已發掘的礦脈枯竭,魔道衰落的前景,于是苦心孤詣,開創出精準勘探地下礦脈的秘法。
可惜先秦之時伐交頻頻,他飛升之後,齊國的人并沒有能妥善保存這門秘法,等到秦漢之後,魔道衰落的情況還是到來了。
直到悠悠千載已過,天池之下埋藏的礦脈秘法和魔道神功,才重見天日。
精準勘探礦脈的秘法,天命皇帝早已經普傳下去,但是匡章仗以飛升的《萬劫無期寶典》,卻隻有皇帝一個人得窺全貌,秘而不宣,焚膏繼晷的苦練至今。
春秋無義戰,戰國無甯日,萬劫無期,戰國七殺。
天命皇帝此刻所施展的,就是寶典中記載的第一式殺伐之術。
燕,以決志!
刺王刺相,一往無回,白虹貫日,殺心勝日光。
一個皇帝,居然使出了這樣的劍法,憑的并非是他自己的心念,而是《萬劫無期寶典》中描繪的意境,是百姓的心念中,提煉出的一點殺心。
劍氣穿掌,天命皇帝抓住關洛陽一滞的時機,身上功力爆發,腳下裹着厚厚的一層罡氣,沖擊地面,使身形擠壓向前,手臂則已擺動,變指爲拳揮去。
魏,以武勇!
魏武卒步戰,天下骁勇無雙,大盾重錘,一錘之下,破鐵甲如紙,破人頭如瓜,破戰車如朽木,破門破屋,破軍不敗。
關洛陽雙掌輪換,受傷的手掌迅速彌合,另一手以大摔碑重手法推出,硬碰硬,重對重。
地天泰的卦象真意,韻味無窮,咀嚼不盡,以他如今的天魔功功力支撐施展,八方重力凝聚一身,彙在掌間,一掌拍出去,如同大地翻轉鎮壓。
轟嗡嗡嗡嗡嗡!!!
他們兩人這一下對拼,各自震退極遠,地面倒是遭了殃。
因爲所用的力道實在太沉猛,散發出來的震蕩波頻率極低。
擴散到遠處之後,那些樹木石塊,表面看着還完好,實則已化作粉末,被緊随而來的氣浪一吹,就飛散了。
不遠處的一座矮峰,被這低頻的震波橫掃而過,山體之内,也傳出了不祥的悶響。
裂縫在土壤之下呈現,外表看起來,隻是那山峰的一側,突然有不少土壤滑動,緊接着,就是樹倒石滾,泥沙俱下,半面山體垮塌下來的一場泥石流。
自然的偉力彰顯無疑,泥石所過之處,地表上不管什麽東西都被卷在裏面,成爲了那臃腫體态的一部分,張牙舞爪,四處蔓延的向前鋪展而來。
可是,在這滾滾泥石的前方,那兩個戰鬥中的人,顯然沒有要避讓的想法。
當他們再次交手,連綿不絕的轟鳴碰撞蕩開的時候,高傲肆意的泥石流,也隻能憋屈的遭受迎頭痛擊,被氣浪打得,堆起一道道弧形的逆波,停頓、分流,向兩側而去。
地面在起伏,天上的東西則墜落的越來越快,體表已經覆蓋了一層高溫摩擦出來的火焰,沉睡着,投身向波瀾壯闊的山地。
“秦——以死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