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卧房之中,一盞油燈亮着。
臉盆架子上挂着毛巾,放得不甚整齊,毛巾的一角還在往下滴水。
滴答,滴答,滴答……
韋頂公盤坐在床上,手裏靜靜的撥轉着一串念珠。
滴答,滴答……
韋頂公蓦然睜眼,門窗緊閉,但臉盆架子上已經多了一隻綠毛黃爪的大嘴怪鳥。
“法師。”
綠毛怪鳥嘎嘎有聲,“不管是道士和尚,頌經禮佛,練法學術,其實心裏都要先存着一份靜氣,可你心裏好像比這滴水銅盆還要不安靜啊?”
韋頂公冷哼一聲:“還不是因爲你們做事太不小心,之前信誓旦旦,說是九英、九鶴、秋石,這三個都交給你們來解決,可結果怎樣呢,秋石還好端端的在真武祠裏面,九英也隻是失蹤。”
綠毛怪鳥歪了下頭,道:“九英這個人,确實大大出乎我們的意料,本來以爲隻是靠穩重和輩分才做上主持的位置,沒想到他居然藏得這麽深。”
“但以他的傷勢,這七天下來,也絕對會陷入瀕死的境地,就算僥幸不死,亦絕不可能有能力擾亂我們的計劃了。”
“至于秋石,哼,他們是請了個武夫助陣,才殺了我的師爺,等時候到了,那個刀客,我一定要親手解決,折斷他的四肢,披上皮囊,做我身邊的狗。”
怪鳥的聲音本來嘶啞,可說的句子若長了一些,就會逐漸趨于尖細,向它主人的聲調靠攏。
韋頂公不滿道:“那九鶴又怎麽說?你們明明都殺了他,居然沒有毀掉他的屍體,那幾個小道士已經擺下召魂之法,要靠那具屍首,引九鶴魂魄在頭七回轉。”
“你錯了,他氣絕落水之時,我們追下去的十四道咒語,全是用來毀他屍身的,不過水勢湍急,一時間失了蹤影,居然恰好在下遊被都指揮使府的人撈到,也算是他運氣吧。”
怪鳥盯着韋頂公,“你不用在意這種事,他就算回魂又能說出什麽來,最多就是知道我已卷土重來,找他們報仇罷了。”
“或許有聰明人會懷疑我們要在中元節法會作亂,可我們的計劃環環相扣,步調緊湊,他們根本沒有時間查證,隻能被局勢裹挾着往下走,直到萬馬齊喑,大勢底定的那一刻。”
怪鳥的眼睛眨了眨,就像活人的眼睛一樣。
“我知道,當年我們失敗過,敗在九英九鶴他們的主導之下,所以你對真武祠的一切,都心有餘悸。”
“可你的目光不該隻放在敵人身上,更該看看我們自己,我們現在,可不僅僅是當年五府之地的水盜那麽簡單啦。”
這番話一說出來,韋頂公略爲有些閃爍的眼神,頓時一凝,手裏轉動的念珠也停了下來。
他長長的吸了口氣,臉上振奮有光,喃喃道:“不錯,我倒忘了,現在咱們可不是當初那樹大招風,烈火烹油,孤掌難鳴的模樣,咱們現在有靠山。”
綠毛怪鳥提醒道:“是盟友。”
“不錯,不錯,是盟友。”
韋頂公神滿意定,“你既然這樣笃定,想必是已經有了确切的回信。”
“連每一步具體的日子都約好了。”
綠毛怪鳥撲騰着翅膀從臉盆架子上飛起來,滿屋子繞行,“你安心做好你這邊的事情就行,以後不會有人忘了你該有的名位!去吧,去準備吧!”
聒噪的聲音裏面,怪鳥突然往放着衣櫃的那個角落上一撞,消失不見。
守在房門外的兩名和尚,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他們對剛才屋内發生的對話一無所知,半點聲音都沒有聽見。
不過很快,一個橫須如針的大漢闖進來,就把這兩個和尚徹底驚醒。
大漢進了韋頂公的房間,輕聲耳語了幾句。
韋頂公臉上有些許驚訝:“你可探準了?”
“法師放心,不是我多達自誇,就這方面的能耐,我鼻子可比什麽道門正宗都靈得多。”
橫須大漢十拿九穩的說道,“他們防的嚴實,可我在百丈之外就能嗅那邊的味道,整個儀式的過程裏面,根本沒有半隻鬼往山上去。”
韋頂公徹底放下心來,氣度從容,又開始撥動念珠,這一回,每一個念珠撥動的都異常緩慢。
“居然失敗了,好啊,好。”
………………
“沒有失敗。”
真武祠之中,一群道士圍在靈堂裏面。
秋石看着那七盞已經熄滅的油燈,老神在在的說道,“明燈熾盛若斯,居然在頃刻之間燒光了燈油,不但說明我的招魂儀式成功,甚至是九鶴師叔也主動在陰間加強回應,才會出現這種異象。”
秋良不解:“這麽說師叔魂靈清明,可能在陰間過得還不錯,可他回魂的時機隻有一次,既然能回應人間,爲什麽不回真武祠?難道還有什麽其他地方,更值得他耗費這僅有的一次機會嗎?”
秋笛眼前一亮:“有!師父。”
周圍不少道士覺得有理,紛紛點頭附和。
秋石卻搖頭道:“鬼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幽鬼回魂,大多意識殘缺懵懂,就算師叔能保持清醒,也隻能去他知道确切方位的地方。他又怎麽可能,知道師父現在在哪裏?”
秋笛臉上興奮之色消退,眉頭緊鎖。
衆人百思不得其解。
片刻後,秋石釋然,說道:“哎,師叔活着的時候,我們也猜不到他想幹啥,死了之後就覺得能猜準他,也真是太自大了。可經過這一遭,至少我們可以确定,師叔魂魄未曾受害,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秋笛兀自不平:“但沒有師叔的線索,我們要到哪裏去報仇,要到哪裏去找師父呢?”
對法術一竅不通,一直沉默的關洛陽,到這個問題上,終于有一點發言的餘地,伸手拍了拍秋笛。
“你别忘了,這幫人報複的目标還有你秋石師兄,不可能就此偃旗息鼓,銷聲匿迹。甚至他們可能還有一些更大的謀劃,在近期之内,隻要我們留心各方面的異動,肯定能捉到他們的狐狸尾巴。”
主神空間發布的任務,如道佛鬥法,遏制戰争之類的,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可以算是爲關洛陽提供了一些線索。
畢竟任務限期隻有三個月,如果三個月内根本沒有道佛鬥法、沒有戰争契機,那這些任務也就不能成立了。
不妨再大膽點推測,所有任務都有緊密關聯,那麽現在這股設局殺人的暗流,極有可能是串起各項任務的一條線。
關洛陽默默想着:假如真以三個月爲限期的話,這幫人接下來做事的節奏,恐怕會很緊啊。
第二天的事情,就印證了關洛陽的猜想。
在送九鶴道長下葬之後,剛回到真武祠沒多久,一幫人就開始舊事重提,說起中元節大法會。
這一次就不是以商量的名義了。
而是……
“九英道長失蹤,九鶴道長仙逝,固然使我輩扼腕歎息,但中元節法會迫在眉睫,卻也不得不提。”
說這話的橫須大漢名叫多達,站在堂中,對四座一拱手。
“真武祠顯然不能再主持這場法會,那禦賜的玉箓大法師符令,當年也明說是有德者居之,是不是應該重選執掌符令,主持法會之人?”
成陰府真正懂法術的派門其實不多,但爲了給九鶴道長吊唁,這段時間,建平、新安、奉化、清化、演州等各府,都有寺院主事、術士高手趕來。
如今濟濟一堂,竟有三百餘人之多。
多達的話剛說出來,還有人顧及與真武祠的交情,或自矜臉面,不肯附和。
但随着一小部分人開口贊同,這股聲音很快就成爲了主流,其他人縱然不開口贊同,也被視作默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