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狠狠的赤髯龍一馬當先,見姜原轉身遁入桃樹, 大怒之下,一尾巴将桃樹撞成粉碎,再一回身,便陷入了靈台幻陣。
緊随赤髯龍的小黃龍,隻覺眼前一花,自家四弟便沒了蹤影,頓時大叫不好,轉身就要逃, 但還沒來得及掉頭,漫天崩碎的桃花,飄飄灑灑,沾到了身上。
小黃龍一個恍惚,再回過神,已然視野大變,沒有了大海、島嶼,隻有漫山遍野的桃林。
桃林之中,身穿赭黃袍的少年修士,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一手提墨線墨繩,一手托着土黃石碑。
而在最後壓陣的泾河龍王眼中,卻是老大和老四,剛落至通靈島, 便詭異的失去了蹤影,登時面色大變。
“老二老三,回來!”
化爲人形的小骊龍、青背龍, 稍落後方,被赤髯龍兩個的突然消失驚得心頭狂跳, 急忙止住身軀,然後,兄弟倆驚恐的對視一眼,果斷乘起雲氣逃回龍王身邊。
泾河龍王将寶劍橫在胸前,攥緊玄色水旗,盯着空空蕩蕩的島嶼,滿臉警惕,又帶些懼色:便是他,也沒看出,倆個龍子是如何消失的!
洪水退去的通靈島,山野間殘留着水澤,灌木草叢,特别是那一棵棵桃樹上,綴着瑩瑩水珠。
陽光照射而下,水澤反光,草木晶瑩。
一陣海風拂上島嶼,吹的林木搖曳,便見水珠嘩啦啦潑灑,有的打在草叢,有的砸在水澤, 有的卷入風中,飄散而去。
狂風吹過,廣闊島嶼恢複了安靜。
望着那死寂無聲的海島,半空中的龍王父子,心底發寒,連忙再升高了一段距離,方才稍解驚惶。
“父,父王,這可如何是好,大哥和四弟不會有事吧?”
半晌,青背龍有些無措的開口,語氣擔憂。
泾河龍王臉色灰敗,雖是寶劍在手,卻有一股強烈的無力感,聽到青背龍的話,咬着牙關喝道:“慌什麽!諒那賊子也不敢害老大、老四!”
“不過,也不能任由老大老四陷入危險,必須盡快破陣!”龍王振奮精神,冷着臉掃過島上桃樹,寶劍一指,“此陣既是以桃樹爲基,且看爲父毀去這滿山桃樹。”
“你倆莫要擅動,持此玄水旗爲我護法。”
最後叮囑一句,将那方玄色水旗留下,泾河龍王縱身躍出雲端,身子一晃,化作一條近百丈的巨龍。
那龍鹿角駝頭,牛耳蛇頸,須髯濃密,龍須飛舞,口含一顆龍珠,滿身玉色鱗片,張口一吐,雲霧噴湧而出,遮天蔽日,怒目一瞪,狂風嘶嘯,黑壓壓一片。
“吼!”
玉麟巨龍昂首嘶吼,龍吟震天,刹那間天地色變。
轟隆隆,烏雲滾滾而來,其内電閃雷鳴,遠處大海之上,更是波濤洶湧,巨浪沖天,掀起一個個風暴。
太陽再次被遮掩,偌大的通靈島,變得昏沉一片,風雨呼嘯。
“堂堂泾河龍王,竟然顯化了真身,看來是吃癟了。”
通靈島外數十裏的一座小島礁,蓦然響起了聲音。
“太子,泾河龍王父子齊出,竟也被逼到這等地步,那姜......賊子,現在當真如此兇悍?”
另一個聲音響起,滿是不敢置信。
“哼!聽聞你與那惡賊是舊識?”
“沒,沒有......屬下确實與那賊子有過交際,不過都是仇怨!當初,屬下無知,被那賊子诓騙上了花果山,差點淪爲大戰的炮灰,若非跑得快,怕就無緣侍奉太子了。”
這時,自通靈島蔓延而來的洶湧海浪,猛然淹上島礁,嘩,一片靈光蕩過,将那海浪擊散。
海浪散去,靈光中顯出一行身影。
當先的是個銀袍少年,身後跟着一隊水兵,左右兩側,則一個是兩丈高,面如藍靛,腦袋畸形,滿嘴獠牙的巡海夜叉,一個是滿身青色鱗片,軀幹爲人形,頭、尾皆爲蛇形的妖怪。
少年即是東海龍宮七太子,而那巡海夜叉與蛇妖,也是姜原的熟人。
當初姜原送老猴前往花果山,乘船出海不久,遇上魚妖劫船,而那魚妖,奉的是雙珠島青鱗妖王之命令。
依仗着孫悟空的威名,姜原半是主動算計,半是被挾持,将那妖王召作保镖,護送他們前往花果山,并将其引薦給孫悟空。
“仙酒會”後,姜原離開花果山,那妖王則留下。後聽老猴說,花果山大戰剛開始,那妖王就不知所蹤。再之後,便是在千礁海讨伐惡龍時,再次相遇,得知了其已投靠東海龍七太子。
此時的這蛇妖,便是那青鱗妖王,其旁邊的巡海夜叉,是其結拜兄弟,與姜原亦有過交際,不過沒啥說頭,便不贅述了。
數日前,姜原在東海龍宮門口鎮壓小銀龍時,這倆在外巡視海域,等返回龍宮時,已是塵埃落地,但聽完經過,這倆卻是大受震撼,直到今日都不敢相信。
特别是青鱗妖王。
他是姜原遭遇的第一個真妖,親眼見證了姜原的微末之時,花果山大戰中,差點淪爲炮灰,他是怨恨姜原的,覺得自己被騙上賊船。
之所以投靠東海龍宮,一是貪慕富貴,再便是擔心自己曾與賊共伍,怕受牽連,所以尋求庇護。
然而,沒等尋到報複機會,于千礁海再見之時,就愕然發現,自己已不是姜原對手。
之後偷偷打探姜原的消息,得知的越多,愈是心驚,本就不是心情堅韌之輩,最後便徹底沒了報仇心氣,甚至對姜原隐隐生出了畏懼。
便是東海龍宮下令侵擾花果山時,他也是出工不出力,怕惹來麻煩。
但是,盡管青鱗妖王對姜原已是充滿了敬畏,可得知姜原大鬧東海龍宮,于龍宮門前鎮壓七太子的驚人舉動後,依然是不敢置信。
這才八九年啊,此人到底在哪學了這一身恐怖神通!
數日過去,青鱗妖王心頭震撼,始終未能平複。
現在,奉東海龍王命令,陪同七太子前來探查戰鬥情況,親眼見識到泾河龍王被逼的顯化真身,而那泾河龍府父子五個,竟還落在下風,青鱗妖王終于确信——
十年前,那個面對他的妖氣,強自鎮定,隻能搬出孫悟空求庇護的小煉氣士,已經遠遠超越了他,一個層次!
“太子你看,那泾河龍王身側,好像隻剩兩個龍子了!”
突然,一直盯着遠方戰局的巡海夜叉,發出驚疑喊叫。
“當真?”七太子大驚,立即運起法力搭手眺望。
青鱗妖王偷偷向巡海夜叉投了個感激眼神,感謝爲他解圍。
巡海夜叉沖自己結拜兄弟眨眨眼,随即轉向七太子,聲若悶雷:“消失的,好像是那小黃龍和赤髯龍。”
“這,到底發生了什麽?”
七太子鼓足法力,“看透”籠罩通靈島的烏雲、風雨,果然僅剩兩個龍子身影。
水漫通靈島時,東海龍宮收到了消息,便派遣小銀龍前來查探。
雖是距離過遠,沒能知曉島上情形,但也能看出,泾河龍府的水法,被姜原幹淨利落的破去了。
戰場僵持了片刻後,遠遠就見父子五龍,聯手沖向通靈島,再次發動攻擊。
因爲過遠,看不清島上境況,在這邊看來,似乎雙方隻是短暫接觸了一下,泾河龍府一衆便退回半空,随即龍王顯化真身,開始呼風喚雨。
變化太快,七太子隻顧感歎,根本沒注意到少了兩個龍子。
現在,被巡海夜叉一提醒,頓時發現了情況,随之而來的,卻是深深的忌憚。
果然沒錯,那賊子的法力,已然超越龍子,無論是他這個東海太子,還是那泾河龍子!
若說九年前的小蜃龍,還能說是那小龍年幼,還未成長,此刻,已無需多言!
“有此法力,再配以那詭異神通,以及擒拿三頭蛟的奇異法寶,除非上告天庭,集合整個龍宮之力,怕是根本奈何不了這賊厮了!”
東海七太子緩緩低下了高傲頭顱,心頭苦歎,自己的大仇,怕是再沒機會了。
龍太子沉溺悲戚之時,通靈島另一側,風暴翻騰的海面上,悄然浮出個水團。
水團随着海浪上下漂蕩,其内亦有一行身影。
五千撐着水團,金毛鼠和老猴蹲坐在他背上,崩、芭将軍,馬、流元帥等四健将,貼着水膜簇擁着五千周圍。
見到泾河龍王兇威震天,金毛鼠忍不住擔憂道:“姜原不會出事吧?”
老猴早已攥緊拳頭,緊張的渾身僵硬,聞言,當即看向五千。
四健将的目光,亦是齊齊轉向。
這些時日,他們雖見識到了姜原的法力,但若說最了解姜原實力的,還是這頭驢子。
五千扭頭看了眼同伴,驢嘴一咧,呲出滿嘴尖牙,昂起腦袋,拍着胸口龍鱗,自信道:“放心,那惡龍奈何不了主人!”
四健将猶豫了下,緊了緊手中兵器,懇切道:“我等知道姜道友而今法力高強,但所謂‘雙拳難敵四手’,他一人對抗五條真龍,總歸是處于弱地!”
“花果山深受姜道友大恩,我等實在不能坐視旁觀!我們雖修爲不足,但拼上這條老命,亦能爲姜道友分擔一二。”
“五千,放我們出去吧!”
“不行,不行。”五千當即搖頭,“主人讓咱們留在花果山,俺帶你們擅自靠近,已是違反主人命令!”
“可這樣,我等良心難安啊!”四健将想到姜原爲花果山做的事,便直想沖上通靈島,報答恩情。
五千被逼急了,眼珠一瞪,“俺這麽厲害,都沒被主人允許參戰,你們年紀也大了,又不善戰鬥,過去添亂嗎?”
四個老猿頓時滿臉羞愧。
“五千!”
老猴伸手拍了下那驢子,随即扭頭對四健将輕聲道:“四位便聽五千的吧,放寬心。我了解姜道友,他不會做沒把握的事,即便真的不敵,以他那般神通,定也能随意脫身。”
五千立即得意大叫:“對對,沒錯,主人的法身神通,至今未逢敵手。”
“唉——也怪我等心性愚惰。”
四健将長歎一口氣,語氣低落:“被大聖消了死籍,便自認沒了後顧之憂,整日裏遊山玩水,隻思享樂,不思進取,即使随着大聖演武習陣,亦是抱着玩樂之心,從未正經去做。”
“就是如此疲懶,才隻能眼睜睜看着大聖被擒,生死不知,任由家園被燒成廢墟,倉惶逃竄。”
“幸有姜道友仗義相助,不僅庇護猴兒,洗去花果山的焦氣,使其恢複生機,而今更是爲我花果山撐起了保護大傘。”
“以前有大聖,現在靠姜道友,我等四猴,空享歲月,卻每當花果山遭劫,隻能無力哭喊,毫無作爲,真是羞于存世啊!”
看着悲戚的四個老猿,五千與老猴、金毛鼠,感慨的同時,卻也生出了奮發之心。
若是不想今後也這般自怨自艾,就絕不能荒廢時日,不修真功!
那麽,真功何在?
驢子,老猴,金毛鼠,不約而同的望向遠處風暴正中的通靈島,腦中浮起那個熟悉的赭黃身影。
“姜原,快些勝利吧!”
同伴的禱祝,越過狂風怒浪,穿過暴雨雲霧,飄入那風雲激蕩的島嶼。
然後,“激怒”了那龍王。
隻見噴雲吐霧,興風弄雨的玉鱗巨龍,自烏雲黑霧中探下頭顱,沖着風雨洶湧的通靈島,咧開血盆大口,怒聲嘶吼。
“呼風喚雨!”
轟!
黑雲湧蕩,被從蒼穹天幕墜下的深青色巽風,直接撕裂,然後那巽風裹挾着消骨融血的暴雨,轟然壓向島嶼。
在東海太子一行,花果山五千一行的眼中,就像天突然塌了一角,轟然砸下,整個通靈島似乎被“砸”的矮了一截。
其實那島嶼表層,直接被巽風暴雨削去了。
待到風霁雨散,天空隻剩一層厚厚的烏黑雲霧,缭繞在飛舞的玉麟巨龍周身時,那通靈島上,光秃秃一片,到處是裸露的岩石。
轟隆!
島上那幾座孤零零的山嶺,蓦然塌陷,激起漫天煙塵。
“父王威武!桃樹都沒了,法陣已破!”
小骊龍和青背龍,正要歡呼雀躍,忽地見那島嶼正中,姜原原先所站之地,土石翻開,鑽出一棵桃苗。
兩個龍子表情一僵,在雲霧中飛騰的玉龍亦是一愣,燈籠般的巨大眼珠艱澀轉動,盯向那棵桃苗。
就在三龍的目光注視下,那桃苗抖了抖枝條,飛速生長,轉瞬間,一棵枝繁葉茂的桃樹,屹立在一片狼藉的光秃島嶼上。
忽地,桃樹搖曳,垂下一根枝條,先是一個凸起,随即冒出一顆飽滿剔透的大桃。
沉甸甸的大桃,将枝條壓得彎到了地上,然後大桃掉落,在地上一滾,噗地破開,一個赭黃身影躍出。
那身影,左手拎着條須髯赤紅的獨眼長龍,右手托着塊黃色石碑,石碑上亦有一條黃色小龍。
“四弟!大哥!”
“我兒!”
雲中巨龍,兩個龍子,面色大變,随即怒視那赭黃身影,嘶聲咆哮:
“賊子,還不放開我兒(大哥、四弟)!”
姜原擡起雙手,微笑開口:“你們要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