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一角,飄着血氣,十來隻小猴正在一條獨角巨蟒身上忙活着,有的在開膛破肚,有的在扒皮,有的在鋸角。
那條兇威赫赫的妖物, 已是身軀殘破,雙目無神,
石洞另一側,崩将軍雙目緊閉,直挺挺躺在榻上,而旁邊的石桌, 則趴着神識不清的金毛鼠,不時發出無意識的呢喃。
那獨角巨蟒吐出的紅光, 是其煉化的蛇毒,若是中的紅光,則血肉僵硬,當場昏厥,若是吸入的紅霧,則神識不清,大腦混亂。
馬流二元帥,以及芭将軍,甲胄未脫,神色疲憊的圍坐一旁,憂心忡忡。
那芭将軍忍不住望了眼洞口水簾,扭頭沖蹲坐在旁邊石凳上的老猴,着急道:“怎麽還沒回來, 再晚,劇毒怕是就要侵入骨髓了。要不, 俺上去看看?”
八九年過去,老猴依舊幹瘦如柴, 毛發如幹枯野草,不過,其身軀已經不再如僵屍,活動起來與普通衰老猴子沒多大差别,除了,愈發顯老了。
厚如褶皺的眼皮耷在眼眶,使得老猴看着似睡非睡,很是萎靡。
聽到芭将軍的話,老猴努力掙開眼皮,輕聲回道:“老将軍且寬心,姜道友既然讓我等稍候,那便不會有問題。”
“俺是相信姜道友的,可是......罷了,希望姜道友能快點。”
芭将軍歎了口氣,張嘴要說,但想到姜原的方才神威,還是收口了。
氣氛沉悶了半晌,那馬元帥忽地開口道:“你們說,姜道友得的, 可是大聖的大道?”
此言一出, 即便還在擔憂,可四健将和老猴,都是一怔,陷入了沉思。
“俺覺得,應該不是。”
同爲赤尻馬猴的流元帥,撓了撓身子,出聲說道。
衆猴擡頭看來,這健将便道出自己想法:“姜道友與大聖根腳不同,怎會修成一樣的道呢?”
那馬元帥瞅瞅同伴,反駁道:“大道包容萬象,即便跟腳不同,亦能修同樣的道,頂多成道時間不同,或早或晚。”
頓了下,這赤尻馬猴又道:“俺是從姜道友身上,感覺到了當初大聖得道歸來時的氣韻。”
通臂猿猴芭将軍想了想,咧着嘴說道:“俺認同馬元帥,俺也有當初大聖的感覺。”
老猴沒見過當初的孫悟空,好奇問道:“不知兩位所說的,是何種氣韻?”
通臂猿猴琢磨好一會兒,苦惱道:“俺知道那種感覺,也到了嘴邊,但卻說不出來。”
衆猴齊齊扭頭望向馬元帥。
那赤尻馬猴眉頭緊皺,嘴巴張了又張,看的衆猴時而期待時而失望,心情跌宕。
“唉,俺也說不清......”
馬元帥無奈歎息,老猴他們不由心頭一空,失望不已,突然,赤尻馬猴語氣一頓,随即一拍手,興奮的叫道:“俺知道了!”
“快說快說!”衆猴急忙催促。
馬元帥吐了口氣,緩緩道:“本性圓通,空寂自然。”
衆猴頓時怔住,随即便是各有所思。
“甘露來了,甘露來了。”
忽地,一團雲氣哈哈大笑着滾入瀑布水簾,然後在石橋上顯出龍鱗異獸,和其背上的赭黃身影。
老猴與三個健将大喜過望,急忙起身迎接。
不過他們還沒起身,五千便已到了近前,姜原端着個青色玉杯翻身而下。
那杯中晃蕩着白玉般的清露。
青色玉杯便是從萬歲狐王處得的甘露杯,可凝生甘露,濟渡亡魂,而那甘露,亦能化解某些毒瘴,比如獨角巨蟒的這蛇毒。
爲了能徹底祛除蛇毒,姜原特意騎着五千直上青冥,引來最爲純淨的清靈甘露。
在衆猴的激動目光下,姜原托着甘露杯先來到昏厥的崩将軍身前,手掐法指虛點了下玉杯,便見杯中旋起一條細長清流,落到老健将嘴邊,緩緩滲入口中。
這條清流直接耗去大半杯甘露,崩将軍的身軀肉眼可見的松弛下來,眼珠開始轉動,眼皮顫抖。
馬、流元帥和芭将軍頓時松了口氣,喜不自勝。
姜原也露出笑容,随即走到金毛鼠趴的桌前。
五千湊在石桌前,伸出龍爪撥弄了下金大王,歎氣道:“這金毛鼠看來是真的受了不少委屈。”
隻見那金毛鼠面色猙獰,咔嚓咔嚓磨着牙齒,嘟嘟囔囔着什麽“報仇”、“剝皮抽筋”之類的話。
“唉,小金都是爲了花果山啊。”
老猴跳到石桌上,看着咬牙切齒的金毛鼠,心疼又愧疚。
“哼,等金毛鼠醒了,俺就帶他去報仇!”五千揮舞着爪子,面露兇光的冷哼。
姜原倒是沒有多說,但他的眼神亦是冷的吓人。
又一條細長清流從甘露杯中飛出,一點點的沒入金毛鼠的小嘴巴。
“嗯——”
金大王中的蛇毒不深,甘露入口沒一會兒,眼皮顫了顫,發出一聲呻吟後,便緩緩睜開豆粒小眼。
“妖孽該死......”
金毛老鼠神情恍惚片刻,猛地怒瞪眼珠,破口大罵,一翻身,揮起利爪奮力狂舞。
舊友重逢,五千喜滋滋的将腦袋湊過去,正要打招呼,利爪寒光迎面而來,頓時吓了一跳,本能的張嘴一吐。
呼!一陣狂風掠下,将張牙舞爪的金毛鼠直接吹飛。
金大王淩空翻了好幾個頭跟,暈暈乎乎,還沒弄清狀況,便要砸向石壁。
就在這時,一個手掌探出,穩穩接住暈乎的金毛鼠。
“呲!”
金大王一驚,張嘴便要啃咬,那掌中猛地湧出一團無形法力,金大王頓覺虛空一滞,像是陷入了泥沼,連轉個眼珠都艱難無比。
金大王頓時驚恐不已,難道是又來了個恐怖大妖?
忽然,一個許多年未曾聽到的熟悉聲音傳入耳中,“金耗子,多年不見,你倒是兇性不減。”
金大王愣住了,一點點的扭頭望去,瞳孔緩緩擴大,最後猛地尖叫——
“姜原?!”
姜原笑吟吟道:“怎麽,忍不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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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終于回來了!”
狂喜的金毛鼠又蹦又跳,依然難耐心頭喜悅,随即直接縱身躍起,徑直落到姜原肩頭,嘴角都快咧到腦後,叽叽喳喳叫個不停。
而那股無形的禁锢,早已不知不覺間消失。
“你求到大道了嗎?是不是學到了厲害神通?還有,還有,那西牛賀州是個什麽樣?你有沒有遇上好玩的事......”
姜原眼中充滿歡喜,任由那金毛老鼠在他肩頭蹦跶,對着他的耳朵尖叫,寵溺的說道:“慢慢問,我都會告訴你的。”
“喂,金毛鼠,你别忘了俺啊!”
五千等了半天,不見金大王關注自己,隻好主動上前,湊上大腦袋。
正興奮的金大王一扭頭,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眼神迷惑,半晌後,方才瞪大了眼:“你是蠢驢?”
滿心期待的五千,頓時臉一垮,氣呼呼叫道:“臭耗子,你再罵俺,小心俺拿雷劈你!”
“多年不見,你這驢子倒是會吹牛了......哎,不對,”金大王不屑的罵道,話沒說完,猛地反應過來,“你煉化橫骨了?!”
五千昂起腦袋睥睨金毛鼠,“俺可不止是煉化橫骨,俺還學會了門大神通,呼、風、喚、雨!”
最後四個字,這驢子是一字一頓的喊出,那表情看的金大王眼皮直跳,氣的咬牙,卻又忍不住驚疑道:“呼風喚雨?千礁海惡龍的那個呼風喚雨?”
“嘿嘿,正是,沒錯!而且,看看俺這身龍鱗,給你說,俺......”
“啪!”
一個巴掌重重拍到腦門,打斷了那驢子的炫耀。
“再扯就滾出去看門。”
姜原瞪了眼腦門快揚上天的坐騎,然後伸手按住在他肩頭,被氣的快要發狂的金毛鼠,“行了,你也老實點,别鬧了。”
卻是崩将軍蘇醒了。
......
烈日當空,陽光明媚,海風徐徐,天朗氣清。
忽然,一道雲氣掠過海面疾馳而來,停在雲層。
“是這個島嗎?”
雲氣分開,姜原俯身看了眼下方大島,随意的語氣透着森冷的殺意。
“沒錯,就是這兒!”
金毛鼠蹲在姜原肩上,咬牙啓齒的瞪着漂在海上的大島。
“看着也沒什麽特别。”五千撇了撇嘴。
“倒也不是毫無出奇。”姜原輕輕搖頭,瞳孔閃過靈光,“看這島上的妖氣已成雲霧,那三頭蛟至少有妖仙修爲。”
金毛鼠恨恨的點頭,“那惡蛟确實兇殘,他有三個頭,能吐水、火和毒氣,有上千禦水妖兵助其掀風弄浪,據說還弄到了龍宮神兵。”
回到花果山已兩日,姜原已經清楚了花果山的麻煩。
而這麻煩,與姜原也幹系不淺。
首先是,東海現在流傳着個傳說,即花果山的猴精,吃了可延年益壽,是肉靈芝。
這個流言的興起,要追溯到十年前,姜原與通靈島廣壽老龜的恩怨。
當時那老龜爲了鼓動妖怪追擊姜原,設下了個陰狠計策,謊稱花果山的猴子不老不死,喝過仙酒,乃是最好的血食,吃上一隻,延年益壽。
廣壽老龜雖在桃石山大戰中,死在姜原手中,但他的這個流言,卻是十年裏越傳越廣,越傳越離譜。
更重要的是,随着時間流逝,花果山被天庭圍剿的消息徹底在東海傳開,而孫悟空,再未回來,曾經被壓制的妖怪,自然漸漸失去了敬畏。
或是爲了傳說的延年益壽,或是爲了出口氣,總之,花果山的處境,越來越糟。
另一個麻煩來源,則是東海龍宮明裏暗裏的針對。
其一,自然是要報孫悟空大鬧龍宮搶奪金箍棒的仇,其二,則是要說到海中洲龍府與龍族的糾葛了。
龍族當初暗中鼓動群妖圍攻桃石山的事,已經洩漏,對此,桃石山以及海中洲龍府自然大恨。
而大敖神君雖然在那場大劫中差點慘死,但終究是恢複了過來,并且将海中洲龍府搞得愈發紅火。
這也讓那北海龍王十分不爽。
于是,雙方各自報複使絆子,仇怨越積越大,而今已是水火不容。
花果山因屢遭妖患,實在無助,隻好向桃石山和海中洲龍府求援,也因此,暴露了雙方的關系,被龍族記恨上。
不過萬幸的是,因爲種種原因,東海龍王并沒有直接下場,興兵攻伐花果山,隻是暗戳戳的使壞,比如推波助瀾那個流言,比如鼓動些龍裔。
就如姜原此時來到的海島。
島上的三頭蛟,便與龍族有些血緣。
前幾年從北俱蘆洲跑來東海認親,後來落腳此處,去年組織了一夥大妖劫掠花果山,若非桃仙娘娘趕至,怕是花果山就有亡滅危機。
所以,花果山對這惡蛟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
姜原了解了這些情況後,當場暴怒,随即決定,要踏平這些欺辱花果山的妖孽,借以殺雞儆猴,震懾東海。
至于龍族,姜原也有計劃,等那泾河龍王來了,新仇舊恨一起算。
“下去吧,先拿了這惡蛟回去讓小猴們洩洩恨。”
姜原收起心緒,拍拍坐騎。
五千昂首嘶鳴,踏着雲氣俯沖而下。
金毛鼠從姜原肩頭蹦到五千頭頂,迎着狂風死死盯着越來越近的大島,眼中鼓蕩着洶洶怒氣,以及大仇将報的激動。
這兩日,他已見識過姜原的神通法力,對姜原充滿了信心。
唯一讓他難以接受的是,自己與五千的差距拉的更遠了。
該死,那頭蠢驢的修爲,爲何如此突飛猛進?唉,早知道我也跟着去了!
雲氣劃過天際,落到了島上。
思緒翻湧的金毛鼠,猛地扯開嗓子大叫:“三頭惡蛟,你金大王爺爺來了,快出來受死!”
轟!
一團黑雲自島内蹿起,一個憤怒身影暴怒咆哮:“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