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擠到角落的姜原,揮手擊開掉落石屑,喝斥那蠢驢:“還不出去?”
五千驚異的望一眼突兀出現的桃樹,沖着姜原委屈的嗚咽一聲,一瘸一拐的擠出石洞。
“看來是吃了個大虧。”
姜原搖搖頭,卻沒生氣,反而嘴角泛起笑意,吃個教訓更好,讓這驢子收收心。
難得一個清修福地,正該潛心修行,溫故所學,結果這驢子一點寂寞都耐不住,吃完大桃就往外跑,白浪費如此機緣。
當然,姜原若是強行命令其留在此地修行,那驢子也會聽命,但難免心有不甘,内心躁動,修行起來事倍功半。
如今受些委屈,倒是可以順勢督促其好好修行。
姜原打定了主意,且不去管在洞外裝可憐,不時發出凄慘叫聲的灰驢,悠悠然的打量面前桃樹,以及枝杈上的小花,感慨道:“神通玄法,果然是要講究個‘悟’,夢中修剪滿山樹,方才得此一寸進啊。”
“既已開花,便該結果了。”
姜原面露微笑,然後揮揮手,便見那盛開的桃花倒卷,縮回花骨朵,挺直的樹幹枝杈一點點松軟、幹癟,整個桃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枯萎。
最後,姜原輕輕一吐,輕柔的氣息拂過,那桃樹無聲無息的散作一堆殘枝,姜原再一揮手,勁風蕩過,殘枝被掃出洞外。
那灰驢在洞口哼哼唧唧半晌,見姜原一直不出來,眼珠轉了轉,正要回身将腦袋探進石洞,一片殘枝飛出,噼啪打在大腦門上。
灰驢晃晃腦袋躲開殘枝,定睛一看,洞内桃樹已無蹤影,登時滿臉驚奇。
怎麽就突然長出了棵桃樹,又突然沒了?
随即,這灰驢反應過來,眼珠忽地發光,心頭大喜:太好了,主人又煉成了一門大神通!可恨的臭老牛,等着,看俺主人不把你剝皮抽筋!
姜原走出石洞,就見那灰驢鼓着亮晶晶的大眼,期待的望着他。
瞥了眼灰驢身上的焦黑傷勢,像是雷法,莫非這蠢驢惹上了玄門真人?
不過這傷勢看着唬人,應該沒受什麽緻命傷,再看灰驢的蹦跶,姜原暗自撇嘴,别說緻命傷,怕是根本沒什麽大礙。
畢竟這驢子随他這些年,飲過仙酒,吃過妖丹,飲過龍血,吃過龍肉,而今又飽食兩頓爛桃山大桃,若說神通法術,因那疲賴性子,沒怎麽精修,但身子骨,絕對不弱真龍,即便是雷法,怕也隻是讓他吃了苦頭罷了。
已是寒冬季節,蕭索的山林間,冷風嘶嘯。
寒風吹來,令姜原略顯疲倦的精神一震,深呼吸,幾絲冰涼入腹,頓覺神清氣爽。
興緻上頭,姜原手一翻,寒泉寶劍落入掌心,信手舞個劍花,随即縱身躍起,一劍揮出,将那呼嘯而來的寒風蕩開。
寒風崩碎,化作一個個細碎的風旋兒,姜原踩着那風旋兒,騰轉挪移,步步攀升,手中劍光則如遊龍飛舞,又如水銀瀉地,舞到極緻,凝作一團寒光,直與天空太陽交相輝映。
劍光越飛越高,越去越遠,下方的灰驢着急起來:
主人啊,你不問問俺的傷勢,舞什麽劍啊?再等下去,那可恨老牛就要霸占俺的神宮,奪了俺的供奉了!
那灰驢悶悶的叫喚一聲,卻見劍光絲毫不搭理他,反而愈發連綿悠揚,呲了呲白牙,蹬了蹬蹄子,驢脾氣上來,腳下雲氣一湧,沖天而起,撲向那揮灑劍光。
“啊呃——”
灰驢昂首發出一聲嘶鳴,表達的意思是:主人,俺,您的坐騎,被人打啦!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
“來得好。”
姜原朗聲一笑,劍光一轉,化作一道墜地流星,自上而下直直射向灰驢面門。
五千吓了一跳,裹起雲氣倏地向旁遁去,剛一停下,便覺通體一寒。
匆忙間回首一瞥,那劍光竟如神龍擺尾,在空中留下一道極具韻味的弧線,再次追來。
五千慌忙再閃,但那劍光卻如附骨之疽,再次而至,連閃幾次後,五千直接踏雲遁到高空,遠遠避開。
劍光這才一頓,淩空劃過,正落到那山崖頂上。
“啊呃......”五千俯瞰下方主人,發出不解的疑問。
姜原反手背劍,仰望高空的灰驢,搖頭失笑:“往日裏倒是忽略了。你這踏雲法逃遁起來,是真麻煩。”
姜原倒也能騰雲,不過一來他那騰雲法,怕是追不上這驢子,二來騰雲需得撚咒施法,戰鬥不爽利。
“罷了。”
姜原将劍往法衣裏一收,甩動衣袖掃去山頂的落葉雜草,然後盤腿而坐,仰頭朗聲道:“下來吧,說說你是怎麽回事。”
五千眼露欣喜,“主人可算要關心俺了!”
那灰驢歡呼一聲,奮力踏雲,瞬息而下,倏地落到姜原身旁,然後那身子一扭,展示身上的焦黑傷勢。
“我看見了。”姜原沒好氣的推開扭來的大屁股,“你不是去當‘大仙’了麽,怎麽被人打了?”
五千委委屈屈的眨巴着大眼睛,這頭雄壯如犀牛的異獸灰驢,竟然作出了小媳婦的姿态,看的姜原眼皮直跳。
這驢子去了人間還沒多久,亂七八糟的東西,倒是學了不少!
“有事就說,不說便罷!”
姜原一瞪眼,那灰驢登時收起作态,老老實實的“啊呃啊呃”講起來。
姜原整理着坐騎的話:“你是說,你在自己的大仙神宮裏待着好好的,有人打上門,是個牛妖,嗯,肚子很胖,身上很臭?”
“啊呃!”五千重重點頭,恨恨的呲牙:那頭臭老牛沒啥大本事,就是能口吐轟雷,每次都打得俺渾身發麻。
姜原斜眼瞅着灰驢,冷笑道:“雷法乃是天地至陽之功,一個能修成雷法的妖怪,還不算大本事?”
五千腦袋一縮,随即又撇嘴:
那臭老牛,隻會攝風,還不會踏雲,根本追不上俺;被俺踏了一蹄子,差點直接昏厥,也不抗揍。
就是會耍賴!堵在俺的神宮門口,砸俺的大門,拿俺神宮的仆從做擋箭牌,若非它耍詐,根本傷不了俺!
姜原暗自一笑,如此說來,當真談不上強敵,隻是個身懷異法法普通妖怪罷了。
“等等,會雷法的牛妖,大肚子,渾身發臭......莫非是那個故人,不,舊識?”
卻說當初花果山大戰,孫悟空被二郎神纏住,中了金剛琢,大敗被擒去天宮,然後灌江口的草頭神一把火将花果山燒了。
姜原戰後趕去花果山,正碰上草頭神燒山剿妖,便躲沒敢登山,在外觀望,就在花果山外的海上,遇上了一隻牛妖。
那牛妖已化完軀體,隻剩個牛頭,長的大腹便便,滿臉油光,一開口,滿嘴惡臭味。
牛妖自稱是太上老君座下青牛的後裔,後來姜原以帶其去見青年爲條件,忽悠他幫忙阻擋追擊的通靈島廣壽老龜與烏金妖王一行。
退走烏金妖王後,姜原隻告訴牛妖,老君青年會降臨在西牛賀洲金兜山金兜洞,将其打發走。
姜原心念一轉,問坐騎:“那牛妖,是不是牛頭人身,長的,呃,有些油膩?”
五千驚奇的望向姜原,連連點頭:主人說的沒錯,那臭老牛看着可惡心了!
姜原又問:“他可說自己從何而來,要往何去?”
五千的眼神開始閃爍起來,偷偷直瞥姜原。
“嗯?”姜原發現了坐騎的異樣,當即面色一冷,“你有事瞞我!”
那灰驢急忙搖頭否認,但是見姜原目光越來越寒,隻好吞吞吐吐的又講了些事。
姜原聽完,頓時氣笑了:“這還叫人家憑白打上門?”
原來那車遲城有了護國大仙坐鎮後,便野心大漲,或者說,是将心底潛藏的野心釋放了出來,開始發兵征伐其他城邦,要建立一個車遲國。
有的城邦供奉有方士、法師,乃是妖怪,車遲城遇上這些城邦供奉,自然便請自家護國大仙出面。
這灰驢受了人家不少好處,同時也享受被人尊崇的虛榮,就出面幫車遲城擺平不少大麻煩。
然而,眼見車遲城有這麽一個大殺器,其他不願俯首稱臣的城邦,自然也四處尋求“護國大仙”。
漂洋過海前來尋老祖的牛妖,途徑紛亂之地時,顯露了下本領,當即被請了去。
那牛妖打聽過金兜山消息,得知老祖還沒下界,又被人一吹捧,好吃好喝的供着,便順勢留了下來。
請牛妖的那城邦,也會來事,仿照着車遲城的做法,也給牛妖建了個奢華神宮,可惜那城邦的财力遠比不上車遲,建的神宮自然也遜色。
牛妖無意間從侍從口中得知了五千的神宮比他華麗的多,又見所有人都對五千充滿敬畏,言語間隐隐透露出,認爲牛妖比不上五千。
牛妖也是個好面的,又覺老祖将要下界,自己不能墜了老祖聲名,再加被供奉他的城邦之主,明裏暗裏的拱火。
最終,牛妖挾着一身怒火,氣勢洶洶的跑到車遲城,直接打上五千的神宮。
以上這些事,都是五千在戰鬥之中,從牛妖口中聽到的。
當然,來找老祖的事,牛妖自不會大嘴巴亂講,隻說自己是尋親路過,聽聞車遲城有隻作威作福的妖魔,特來爲民除害。
不過姜原也能确認,打傷五千的牛妖,正是自己當初忽悠的那隻。
“竟然真的從東海,萬裏迢迢的跑到了此地,孝心可嘉!”
姜原心頭一笑,臉上卻擺出面無表情的姿态,冷眼盯着那灰驢,哼道:“所以,你想請我出山,幫你去教訓那牛妖?”
五千點頭如搗蒜,眼中滿是期待。
姜原直接搖頭:“你受了人家供奉,做了那什麽勞什子護國大仙,此難便是你的因果,與我無關。”
五千愣了,完全沒料到自家主人會說出如此“無情”的話,按照他的設想,聽到自己被人欺負,姜原應該是當場大怒,二話不說便去替他出面。
姜原冷笑:“怎麽,覺得我無情?”
那灰驢本能的點頭,姜原一哼,又連忙搖頭,然後露出讨好笑臉,往姜原懷裏拱,拿舌頭舔。
姜原一擡手,把急切亂拱的大腦袋往後一按,那灰驢便無論怎麽使力,都再不能往前半寸。
“大聖當年在此先修了七年基本功,方才得大道真功,我既來此尋道,若連七年都坐不住,何談求道?”
姜原放眼眺望,口中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