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的水氣中有個巨大水泡,其内光影閃爍,就見那水光直奔水泡,往上一觸,便無聲無息融了進去。
水泡内豁然是個鍛造作坊,火山泉被開了道口子,一條滾燙的岩漿從那口子流出,淌進一個赤紅高爐。
濟水河府長史便站在那火爐旁,往日裏的錦袍換成了件單衣,渾身冒着熱騰騰的火氣。
聽到身後動靜,敖永轉身,哈哈大笑道:“道友來的迅疾,看來确實急切。”
那領着姜原前來的水妖力士,一入水泡,便被火氣蒸的兩眼發暈,張着大嘴拼命喘息。
“去外面泡泡水吧。”
敖永瞥了眼快脫水的水妖,搖頭失笑,揮了揮手。
那水妖逃也似的躍出水泡,紮到海水裏歡快撲騰。
姜原也覺如入蒸籠,吐出的氣都帶着燥熱,擡頭看看面帶疲憊的敖永,感激的道謝:“辛苦長史大人了。”
敖永笑了笑,一轉身,興奮溢于言表,指着橫在旁邊的一杆長兵神采飛揚的笑道:“道友且來看看,這兵器可還如意?”
姜原其實早就注意到了那杆兵器,隻是壓着激動,此時當即快步上前,到了近前,越看越喜歡。
隻見那橫在架上的兵器,長有一丈一尺三,依然是三頭叉尖,但中間刃長,是個棱狀矛頭,兩邊短,呈翼形,赫然是把三叉戟。
大戟通體布滿墨色鱗紋,刃與杆的連接處有個吞刃龍首,有顆深嵌的龍眼珠子,那珠子裏霧氣氤氲,一眼看去,幻象叢生,令人神魂失守。
“道友不如上手一試。”
敖永對姜原滿臉喜愛的表現,也很開心,一伸手,笑呵呵的讓開身子。
姜原迫不及待的伸手抓起大戟,入手一沉,差點将他帶了個踉跄。
铛,三叉戟跌回架上,那顆如霧龍眼恍惚了下。
敖永沖姜原眨了下眼,笑道:“我将分水叉熔煉重鑄,又添加了龍骨,錾上龍鱗,它的重量已翻了一番。”
姜原驚道:“這戟有多重?”
敖永伸出手指比劃了下,“七千二百斤。”
“這是翻了一番?”
姜原忍不住翻白眼,好家夥,一下從兩千七百斤暴漲到七千多斤,若非他食了龍血龍肉,怕是每次運使都得全力以赴。
重新伸手抓住大戟,摩挲了下龍鱗細紋後,姜原紮馬下腰,握緊大戟猛地一提。
“呼——”
姜原吐氣開聲,縱身躍到空地上,扭身轉步,重達七千二百斤的墨色大戟呼呼旋動。
掄、擊、紮、攔,橫、挑、撥、劈,有叉術,有槍法,亦有矛、戟之用法,但見寒光翻飛,墨影重重,煉器坊内的升騰火氣很快被裹挾而起,化出一個個熱浪漩渦。
“哈哈哈”
隻一會兒,姜原便滿頭大汗,但他卻一臉暢快的大笑。
呼呼呼,大戟舞到極緻,卷起的洶湧熱浪在煉器坊内湧蕩,海底的這個水泡,被攪得顫動起來。
正沉迷欣賞姜原絕妙武藝的敖永,蓦然驚醒,連忙出聲喊道:“道友再不停手,我這煉器坊就要沉入海底啦。”
翻舞的大戟猛地變招,連刺帶打,将那洶湧的熱浪漩渦瞬間擊散,熱浪崩散,将要化作火氣沖蕩四方時,那大戟又如蛟龍翻身,淩空飛旋,将崩散的火氣纏住,不讓其放肆肆虐。
随後,大戟裹着火氣往火爐方向一挺,轟!洶湧火氣嘶吼着沖進爐中,火爐内猛地暴起烈焰,蕩出炙熱氣浪。
站在爐旁的敖永,不得不連退數步躲開灼熱氣浪,随即拍手稱贊,“好武藝!”
姜原愛不釋手的摩挲着三叉戟,喜滋滋贊一聲“好兵器”,然後擡頭恭維敖永,“長史大人的手藝,怕是已不亞于那天宮的張、魯二班了。”
敖永抿嘴輕笑,倒也沒有謙虛,随即一指姜原手上大戟:“本以爲如此重量,你會有些棘手,那我便能引出這杆大戟的真正玄妙,卻不想,還是低估了你的驚人神力。”
姜原将三叉戟往地上一立,對着吞刃龍首上的龍眼,瞳孔發亮的說道:“長史說的可是這蜃龍珠?”
敖永笑而不語。
姜原咧着嘴道:“我方才運使時,這顆龍珠便霧隐湧動,似有一股玄奇氣息散出,令人心神恍惚,可是那蜃霧之力?”
敖永忽地仰頭大笑,滿臉自得,笑過之後,輕輕一搖頭,吐出兩個字:“不止。”
姜原又驚又喜,又将大戟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依舊隻看出蜃龍珠的異象,便急切問敖永,“長史莫要賣關子了,快且告訴在下吧。”
敖永嘴角噙笑,擡步走到姜原身前,伸手去握三叉戟,也不見其動作,隻是抹了兩下,那大戟便忽地不見。
然後敖永一攤手,一丈多長的重兵,竟已化作根三寸小叉,僅僅躺在敖永手心。
沒等姜原露出驚奇,敖永又捏住小叉一撚,随手一抛,三寸小叉迎風即漲,到了原本的一丈一尺三長卻依然沒停止,而是繼續長高,長粗,瞬間便抵到水泡頂端。
敖永蓦地撚咒清喝,那水泡一顫,随着三叉戟而飛速膨脹。
姜原隻覺眼前一閃,那大戟就已變成手臂粗,九丈多長,好似巨人用的神兵。
敖永散去法咒,那水泡停止顫動,随後仰頭望着面前神兵,悠悠道:“龍,能大能小,能長能短。這杆大戟以龍骨爲根,龍血、龍鱗爲體,自然能大小變化。”
說罷,敖永又一抹神兵,這次姜原終于看清了三叉戟的變化。
就見敖永伸手抹過,那大戟上的龍鱗霧紋忽地飄動,墨色神兵虛化了一下後,飛速縮小,眨眼間恢複成一丈多長的原狀。
“用法力喚醒其上的龍鱗霧紋,便能大小變化,最長能到九丈九尺,最小能到三寸三厘,其重量也會随之而變。”
姜原隻聽得滿臉放光,心頭抑制不住的激蕩。
“嘿嘿,道友忘了那顆龍珠了?”
敖永忽地一指那吞刃龍首的龍眼,姜原心頭一跳,驚呼道:“還有玄妙?”
敖永再次握起大戟,法力一吐,那蜃龍珠蓦地顫動,湧出如煙如霧的蜃氣,淹沒整個三叉戟。
下一瞬,敖永手一晃,墨色的三叉戟竟然變回了通體寒光的分水叉,敖永再一晃,分水叉上湧過蜃霧,變成了銀刃黑柄的寒泉劍,敖永又一晃,寒泉劍變成了一把大錘,與火爐旁的打鐵錘,一模一樣。
等到蜃霧退回龍珠,三叉戟恢複原狀,敖永矜持一笑:“此爲蜃氣障眼法。”
“長史大人之手藝,真乃神乎其技!”姜原止不住的贊歎。
“道友滿意便好。”
敖永之前給姜原的印象,一直是處事果斷,性格沉靜,但親手打造出這麽一杆神兵,也實在難耐自得,所以這位長史,今日嘴角的笑容就沒斷過。
當然,姜原的興奮也沒停過。
敖永笑盈盈的将大戟遞給姜原,感歎道:“倒也非全賴我的手藝,你那些材料亦是世間難尋。唉,日後,怕是很能再打造出這樣的神兵了。”
又期待的看向姜原,“我給這杆神兵起了名字,道友看可合适?”
姜原咧着嘴角接過三叉戟,聞言,順口道:“這神兵乃是長史所鑄,理應由長史賜名。”
敖永望着他的心血之造,像是在看世間最美妙的東西,緩緩道:“蜃龍靈意玄兵。”
......
“姜道友,不如再留兩日吧。”
“河伯莫要勸了,在下已叨擾貴府二十多日,該是離去的時候了。”
濟水河伯府的門樓前,姜原向河伯等人告辭。
那河伯夫人忍不住又開口,求姜原收劉玄微爲徒:
“姜道友,玄微這孩子雖然性子頑劣,可是本心純良,您這些時日,應也看出了。所以,還是再考慮下吧。”
姜原很是頭疼,見濟水河伯也想幫腔,連忙道:“夫人對公子的拳拳愛護,亦讓在下感動,我也知公子有赤子之心,但實在抱歉,在下并無收徒之意。”
“其實,”姜原看了眼站在一旁,低着腦袋遮掩面上不舍的男孩,笑道:
“這兩日,我已将所學武藝傳給了公子,而其他修行,有河伯及泰山府君在,也無需在下。”
姜原說的是實話,前天從敖永手上接過蜃龍玄兵,他本打算以金花、還丹酬謝,卻被敖永拒絕。
敖永說是姜原的材料,使他能一展所學,并将所學的煉器法一舉推向大成,該他謝姜原才是。
敖永堅決不接受,姜原便想将金花、還丹送與濟水河府,也被河伯推辭。
姜原無奈,隻能将蜃龍玄兵的情,還在劉玄微身上,便将他的武藝傳給了男孩。
不過,他并無孫悟空将武藝化入猴毛的本事,傳給劉玄微的,隻是他從孫悟空的武藝中學到的訣竅。
至于河伯公子能煉成什麽樣,就看其悟性了。
姜原的話,卻讓河伯夫婦大吃一驚,顯然,他們并不知道姜原的做法。
那敖永,卻是明白姜原之意,不由得搖頭失笑,眼中對姜原的欣賞與好感,幾乎要溢出眼眶。
“神通非凡,有情有義,世間又要出一個人傑啊!”河府長史暗自感歎。
這邊,河伯夫婦對視一眼,那河伯當即扭頭對劉玄微叫道:“逆子,還不過來拜見師傅?”
姜原歎了口氣,沒等男孩擡頭,便翻上坐騎,一拱手,再衆人反應過來之前,縱起水光躍入濟水,在河底閃了幾閃,蹿出水面。
“諸位,在下去也。”
河府門前,隻留下一聲清朗話語。
那耷拉着腦袋的河伯公子,猛地擡頭,沖着即将消失的水光大聲喊道:“下次,我一定打敗你!”
水光遁出濟水,化作一道雲氣沖入青冥。
雲氣中的姜原,隐約聽到了男孩的嘶喊,嘴角扯了下,随即拍拍坐騎:“先去高君山。”
“啊呃”五千晃晃腦袋。
“不知道路?”姜原笑罵,“你個蠢驢,那記得我買你的那個城鎮?”
五千鼓了鼓眼珠。
“那就先去那個城鎮,然後我給你指路。”
雲氣一拐,掠過幾團白雲,疾馳而去。
不久,到了一座熟悉的城池,姜原在雲中瞥了眼下方,腦中回憶起一年前在此城中的經曆,突然很想去城裏城隍廟大街上的那間酒舍,去喝一杯酒。
“日後再故地重遊吧。”
姜原搖搖頭,驅散那股沖動,指着遠處山脈示意坐騎,“那是北陽山,山中有座磐石峰,過了那山峰,再向西南。”
五千對下方城池毫無留戀,聽罷指示,蹄子一踏,雲氣裹起,徑直飛越北陽山脈。
掠過那座磐石堆砌的險峻高峰時,姜原隻望了眼那白日下,與夜晚迥異的風景,笑了笑後,依然沒停留,倒是心中升起了兩個念頭。
一個是關于北陽山遊徼官鄭伯威的,那個遊徼官,可是還吞了他二十四朵金花呢。
在這,那人與泾河龍王勾搭在了一起,也不知現在什麽情況。
而另一個,便是死在姜原手中的第一個妖怪,也是法寶風沙袋的上一任主人,那隻狸妖。
姜原将其埋在山中,曾許諾會找法師超度他,後來也沒顧上。
“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