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泾河本是渭水支流,乃渭、泾、沣、澇、潏、滈、浐、灞等八水之一,地位還在渭河之下。
這龍王先迎娶西海龍王之妹,與四海龍族攀上親,後将自家的老五、老六、老七,分别送入佛祖座下、道祖神宮、靈霄寶殿,一番鑽營後,一躍成爲八河都總管,全攬神州帝都的司雨神職。
但依舊不滿足,四海龍王神位,他是肯定無法染指,于是便觊觎四渎之位。
四渎中的黃河、長江,神位最高,不好操弄,就先以淮、濟爲目标,而今已将老大送入淮渎,就盯上了濟水。
去年,濟水河伯大婚時,泾河龍王攜着老大淮渎龍王前來試探,也即是姜原出海前,撞見的那次。
經過明裏暗裏的各種打探,泾河龍王其實已抓住不少積水河伯的問題,有神廟廟祝以河伯之名欺民攬财,有河府水兵偷享血食,也有河伯本人的渎職。
最讓龍王欣喜的把柄,自然是河伯之子盜取河伯令旗,水淹百姓作惡行兇。
爲了将罪行坐實,特意将鄭伯威招來對質。
差點遭劫的那個高窪村的村民和土地社神,也已被龍王暗中收買。
然而,最大的問題在于,劉玄微當日并未造成任何傷亡,單憑此,顯然無法扳倒濟水河伯。
更何況濟水河伯與泰山府君結了姻親,那泰山府君乃是九壘古神,每逢瑤池宴必坐上席,玉皇大帝亦對其敬讓三分。
強行打官司,不一定能順利得逞,所以泾河龍王打的主意,是以劉玄微逼河伯主動讓位。
他們來時,劉玄微因與後母鬧了些不愉快,跑去了外祖父家,正好躲過。
龍王來者不善,河伯便偷偷派人去安撫劉玄微,讓其短時間内不要回河府。
卻不想,劉玄微一聽到鄭伯威出面指證,新仇舊恨湧上頭,又是剛因後母,與河伯鬧了别扭,性子叛逆,反而一沖動,跑了回來。
随後與姜原發生的争鬥,驚動了在水府裏與河伯對峙的泾河龍王,進而演變成此時情況。
夜幕已降,月光皎潔,濟水河上水霧缭繞,風吼浪湧。
鄭伯威的驚呼,姜原的挺身出聲,使得龍王與河伯間的劍弩拔張之勢,蓦然一滞。
對于姜原,龍族與河府當然都注意到了。
隻不過龍族一眼掃過,見是個剛褪去凡胎,還未結道果的少年修士,就沒放在眼中。
而河府一衆,正面臨龍族欺壓,心也都在劉玄微身上,沒空關注姜原。
直到此時,姜原一下成了中心,才紛紛将目光落到姜原身上。
那河伯公子,都顧不上恨鄭伯威了,扭頭瞪向姜原,滿臉緊張,生怕姜原之前是诓騙他們,也是來幫龍王指控的。
“見過長史。”
姜原與敖永打了招呼,敖永卻沉默以對,弄得姜原一時竟不知說什麽了,環顧四周後,頓了下,幹脆直接道:
“在下有一朋友傷了神魂,今日前來,是爲求懷夢芝。”
敖永神情一動,開口反問:“隻爲求懷夢芝?”
姜原一點頭:“隻爲求懷夢芝!”
敖永當即道:“那好,我河府正有事,你且離去,明日再來,我必雙手奉上懷夢芝。”
雖然姜原回答的很明确,但敖永依舊不放心,要将姜原先送離。
“多謝。”
姜原倒也不拖泥帶水,拱手道了聲謝,便召來五千翻身而上,就要離去。
“且慢!”
看出了些異樣的泾河龍王,驟然開口阻止。
但姜原彷佛沒聽見,拍了拍坐騎,雲氣裹來,倏地遁去。
“我父王讓你留下!”
一聲暴喝,那黑衣青年,即泾河龍王二兒子,小骊龍,将身一縱,雲從龍風從虎,便有滾滾雲氣瞬間追上五千。
“留下!”
小骊龍從雲氣中探身而出,伸手一抓,一隻巨大龍爪呼嘯而下。
陰影罩下,五千左突右蹿,卻始終無法逃脫那巨大龍爪。
“哼!”小骊龍冷哼,又一握爪,那五千禦使的雲氣立即呼呼顫抖。
噗,五千被從雲氣中震了出來,半空一個踉跄。
但沒得小骊龍趁勢拿下主仆,一道寒光沖天而起,其中裹挾的洶湧力道,讓小骊龍瞳孔一縮。
轟!
巨大龍爪直接被那寒光擊散,力道不止,繼續如洪流般撞入小骊龍體内。
噗,小骊龍身下的雲氣亦被震散!
那黑衣龍子淩空向後踏了一步,方才徹底卸去狂湧而來的兇猛力道。
“嗯?”
一道身影倏地追來,正要來救姜原的敖永,随即便被眼前這一幕,驚動定在空中,愣愣的望着緩緩收回分水叉的姜原。
以敖永的眼力,當然看出姜原如今已鑄就仙基,那已使他震驚不已,要知道上次相見,還不到一年,那時的姜原可還未入修行。
但修爲神速也就罷了,爲何有如此厲害的武藝?
他還記得姜原是要出海,去花果山。
這段時間裏,花果山的大戰也已傳至濟水,敖永本就欽慕孫悟空,主動打聽後,比常人更了解孫悟空的事迹。
“莫非此人,當真從那孫悟空處得到了大機緣?”
敖永滿臉驚異的暗自揣測。
因爲若隻是修爲突飛猛進,可能是吃了靈物、仙果,可如此驚人的武藝,就不是靠靈物能補上來的了。
“看來你不是無名小卒,報上名來!”
小骊龍穩住身子,将震得發麻的手背到身後,驚疑不定的盯向姜原,上下打量——
頭上那把木簪,隐隐泛着月華之氣,應該是一截月桂枝,身上的赭黃衣袍應是件法衣,手上那杆三頭叉,嗯?似乎是龍族神兵?
月桂木簪,赭黃法衣,龍族神兵......沒聽過有這麽一号人物啊。
“二太子,他就是姜原,與我一同見證河伯公子惡行之人!”
回應小骊龍的,不是姜原,而是下方的鄭伯威,此時這位遊徼官,徹底相信姜原被一個老怪物奪舍了。
鄭伯威話一出,敖永與劉玄微等認得姜原的,當即大呼糟糕,河伯等面露驚疑,而一衆龍族,卻是目光發亮。
“好啊,哈哈,蒼天有眼,天道揚善。”
那泾河龍王仰頭大笑,然後意氣風發的看向濟水河伯,“河伯大人,如今證人皆在,你還是體面點吧。”
河伯冷着臉沉默。
“河伯,本王已經給足你臉面,也不想以大欺小,但你繼續如此頑固,就莫怪本王了。
泾河龍王眼中閃過不耐煩,随即一指劉玄微,冷道:“既然你這父親貪戀神位,頑固不化,那本王便要拿你兒子問罪了。”
“你敢!”河伯當即暴怒。
“有本事,就到時去給懲罪天官耍橫吧。”
泾河龍王猛地一甩手,轉頭望向姜原,面色一變,笑吟吟的開口道:
“小友,你來的正好,這河伯縱子行兇,罔顧天規,早已愧對天箓,你且随我去天宮告狀,好好懲戒這惡神......”
一個清朗聲音,打斷泾河龍王:“龍王怕是誤會了。”
便見姜原跨在神異坐騎之上,方鼎祭在頭頂,分水叉橫在身前,眼神如淵,掃過龍王、龍子,河伯、水兵,乃至敖永、鄭伯威。
“在下此行,隻爲懷夢芝,其他事與我無關。”
泾河龍王臉上笑容一僵,眼神變得陰寒起來,一字一句的說道:“小友氣質清正,該是有道真修,爲何卻要助纣爲虐?”
姜原迎着龍王冰冷目光,輕輕一笑,搖了搖頭,沒說話。
他顧念敖永之情,敖永給的河砂彈丸與蛟鱗,曾給過姜原許多幫助,甚至沒有河砂彈丸,他怕是都到不了花果山。
所以,姜原不願成爲泾河龍王的幫兇。
姜原的沉默,卻激怒了泾河二太子小骊龍,那黑衣龍子怒聲喝罵:
“你個小小煉氣士,難道要與我龍族爲敵?”
姜原扭頭看去,倒是沒憤怒,而是覺得好笑,這龍太子剛剛也用類似的話,罵過敖永。
就這樣的氣度,竟然還想要謀求濟渎神位,啧啧。
姜原暗自嘲諷,但面上毫無波瀾,看了看小骊龍,依舊沒開口。
他也不想過于刺激泾河龍王一衆,鬧得無法收場。
然而,這讓小骊龍覺得自己被蔑視了,怒氣一起,就要再次動手,一道錦袍身影閃過,擋在姜原身前,
敖永冷冷的望着小骊龍:“這是我敖永的客人!”
“你也配姓敖?!”
小骊龍早就對敖永看不順眼,怒吼一聲,身子一扭。
雲氣湧動,狂風嘶嘯,一條修長黑龍沖天而起,龍尾一擺狠狠抽向敖永,龍首一探,咧嘴咬向姜原。
敖永冷哼一聲,也是一扭身,化作一條雲氣缭繞的蛟龍,轟然撲上黑龍。
吼!
龍吟,蛟吼,兩個龐然大物撞在一起,撕咬,撲殺,濟水河被攪的巨浪翻騰,掀起的水氣雲霧,連天上月光都被遮掩。
姜原騎着五千躲開噴湧而來的氣浪,劉玄微悄然湊上來,小聲道:“謝謝你。”
敖永與小骊龍的動靜很大,姜原一下沒聽清,扭頭看去,但那河伯公子已快速轉頭,繃着小臉望向纏鬥的龍影。
姜原搖頭失笑,小聲回了句:“希望公子日後謹言慎行。”
劉玄微瞬間轉頭,用力瞪了眼姜原,嘟囔道:“别以爲幫了我,就能教訓本公子。”
轟!
一陣氣勁如潮水蕩來,河上巨浪直接被碾碎,缭繞在二龍周圍的雲氣水霧,瞬間被擊散。
銀灰色的水蛟,修長的黑龍,相互交纏着沖上雲霄,越過雲層,在那清冷如水的月光中,繼續搏殺。
“嗷——”
蓦地,一聲慘叫從天而降,卻是來自那黑龍。
“二哥!”
泾河龍王身旁的一個龍子,驚呼一聲,縱身一躍,化作條青背龍,裹着雲氣飛向雲層。
“爾等要以多欺少?!”
濟水河伯大怒,猛地甩出一把金锏,那金锏迎風一漲,變作百十丈長,七八丈粗,宛如一座巨大金塔,轟然砸向青背龍。
“你敢傷我兒!”
泾河龍王也發怒,取出個令旗朝天一揮,霹,一道雷光閃過,狂風暴雨瞬息而至,天地一暗。
眼見大戰将起,從東南方向湧來一團黑雲,雲中傳下高呼——
“泰山府君在此,爾等還不住手!”
......
朝陽自海面升起,金芒萬丈,呼,一團雲氣在朝霞中極速飛馳,留下一串興奮叫聲。
“啊呃——”
姜原拍拍座下灰驢,笑罵道:“行了,你都叫一路了,還沒興奮夠?”
五千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眼珠笑成一條縫,聽罷姜原的話,搖搖頭,晃晃腦,突然俯身而下,貼着海面飛掠。
忽地,五千額頭鑲着的那片龍鱗,閃過一片水光。
“别玩了......”
姜原剛出口,五千已一頭紮進海中,那龍鱗上泛起的水光,瞬間包裹起主仆。
陽光被隔絕在海上,水下光線昏暗,海水幽冷而深邃。
水光在海底極速而過,蕩過陣陣漣漪,留下一道道渦流,驚起一群群海魚。
“隻能玩一會兒,然後繼續趕路。”
姜原無奈一笑,拍了拍五千腦袋,那灰驢欣喜的叫喚,徹底撒歡,在海中翻騰倒轉。
姜原的聲音與五千的叫聲,隻在周身這個泡泡一樣的水光内回蕩,傳出水泡,便瞬間消散在海水中。
透過水泡,欣賞了會兒海中水母,珊瑚,奇形怪狀的魚群,姜原便收回了目光,看向五千額頭,靈光閃爍的龍鱗。
這是敖永傳給五千的神通。
“你這坐騎竟能将我的鱗片鑲入體内,看來是與我有緣,我便助他一臂,看他能修成什麽道果。”
敖永的話,在腦中回響,姜原的目光中也流露出期待——
敖永傳給五千的法門,不是其他,正是化龍之法!
“五千,你若真能以此成道,就是欠了人家大因果啊。”
調侃了坐騎,姜原随手從法衣裏取出一把長劍。
這劍寬二指,長三尺七寸,劍鋒狹長,刃如銀,柄玄黑,是由濟水河底一條寒泉的砂鐵,混以數種靈獸精血,敖永親自抟煉而成。
劍名“寒泉”,是濟水河府贈與姜原的答謝之物。
其實,敖永将這把劍送到姜原手上時,姜原當場是拒絕的,因爲他覺得自己并未付出什麽。
但濟水河府認爲,姜原爲了他們而得罪泾河龍王,該當重謝,在給予了懷夢芝後,見姜原的分水叉上有裂紋,便贈送了此劍。
姜原推辭不過,最終收下了這把神兵。
“唉,希望那泰山府君,能打消泾河龍王的野心吧。”
姜原摩挲着寒泉劍,爲濟水河府祝願。
昨夜的泰山府君,是河伯夫人趕回娘家請來的。
泰山府君并未現身,而是将泾河龍王與濟水河伯招至雲上,然後一盞茶功夫後,泾河龍王領着龍子冷着臉離開。
随後府君也直接回去泰山,姜原遺憾的沒能一睹古神風采。
想到昨夜泾河龍王離去時的表情,姜原覺得,那龍王定然沒死心,日後依舊有一番算計在等着濟水河府。
看了看寒泉劍,姜原忽而一笑,自己這是與龍族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