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雨水綿綿。
這一日,又是雨天。
姜原從入定中醒來,瞥了眼另一側,閉目吞吐雲氣的坐騎,起身走到洞口,推開木門,水氣撲面,嘩啦啦,一道瀑布水幕垂在門前。
姜原往洞口随意一倚,悠悠望着天地間的迷朦雨霧,渾身透着股灑脫。
此行前來方寸山,所求有二,一爲大道,二爲解決靈、肉不一的隐患。
前者,姜原已确定,吃過爛桃山七次熟桃,便能窺得那“菩提大道”,而今已吃過了三次,再有三月,即是第四次的桃熟。
而後者,每次吃完大桃入夢見過大聖,姜原的夢中形象都會改變,由前世的青年,漸漸轉變爲現在的少年,隻要轉變完成,靈、肉不一的隐患,自然消弭。
不過,如今有了玲珑心神通,倒是不用被動轉變了,他既能堪破虛妄,見物知心,自然也能破除自身的“迷障”。
他已做好了準備,今夜便将解決這個隐患。
正欣賞着纏綿雨幕,身後忽然響起了五千的叫聲:“主人,俺又感覺到了!”
便見角落裏的驢子猛地睜眼蹦起,沖到洞口鼓着眼珠瞪向雨幕,憤憤大罵:“有本事過來與你爺爺大戰三百回合啊,藏頭縮尾,暗地偷窺,算什麽好漢?”
怒罵聲蕩入大雨,很快被雨聲淹沒。
五千罵完還不解氣,扭頭向姜原喊道:“主人,你趕緊找到那個賊偷吧,俺要狠狠教訓它一頓!”
姜原看了眼氣沖沖的坐騎,歎道:“他那天賦神通,詭谲玄奇,又特意躲着我,我也無奈的很。”
五千煩躁道:“他老窺探俺,到底爲了什麽?”
姜原伸手,将手掌探入門前流淌的水幕,嘴角一瞥,“他是在借你而窺探我,另外,怕是也對你的‘呼風喚雨’,很感興趣。”
姜原有玲珑心在身,那六耳猕猴曾小心的試探過一次,差點被姜原抓住,隻得以五千爲突破口。
五千連連咒罵:“可惡!無恥!猥瑣!”
“無需生氣,随他去吧。”
姜原卻是輕輕一笑,收回手掌,随意的甩掉手上水珠,目光掃過雨中幽山,笑容中浮起一絲冷意,“蠅營鼠輩,上不得台面!”
五千放不下,拿腦袋蹭着姜原讨好求教:“主人,那賊偷的來曆,到底是什麽啊,那就告訴俺吧。”
姜原拍開蹭過來的大腦袋,搖頭道:“還不是時候,你日後自會知曉。”
五千轉了轉眼珠,還想追問,姜原眼神瞥過來,一指洞外,“雨天正适合你修煉神通和化龍法,别磨蹭了,快去!”
“主人,暗處那賊偷看着呢,他把俺的神通偷去了怎麽辦?”五千頓時瞪着眼大叫。
姜原不屑的瞅着那驢子,“你自己都沒練成呢,他能偷到哪去?”
“可是,”五千垮着臉癟嘴道:“他在暗中窺探,俺沒法定下心。”
姜原笑了笑,“正好,鍛煉鍛煉你的心性。”
話雖如此,姜原還是取出個木雕丢過去。
五千接過一看,卻是一個蜃龍木雕,那蜃龍的一雙瞳孔,如煙如霧,五千隻看了一眼,便覺神魂恍惚,連忙用力搖頭,驚喜的看向姜原:“主人,這是?”
“一個小玩意兒。”姜原擺擺手,“且放在身上,試試效果如何。”
五千瞧着蜃龍木雕,特别是那雙蜃氣氤氲的龍眼,簡直是越看越喜,用麻繩串起往脖頸一挂,迫不及待應和一聲:“好咧主人,俺這就去修煉。”
暗中這驢子卻是叫道:來吧,可惡賊偷,看俺主人不給你個教訓。
呼,雲氣沖入雨中,在半空一轉,化作一團烏雲,開始鼓蕩狂風暴雨。
見五千一副興沖沖,期待六耳猕猴再來的樣子,姜原不由暗笑:這驢子倒是對我信心十足。
烏雲在大雨中翻騰,天色愈發昏暗。
姜原欣賞夠了雨景,回身走到洞内,盤腿坐到蒲團,靜心口訣在心中流轉,很快,藏于身體最深處的神魂,漸漸蘇醒。
洞外,夜色降臨,大雨漸弱,但半空中的那團烏雲,卻是沒有半分衰弱,反而狂風暴雨愈發激蕩。
烏雲中,五千縱情遨遊,銀灰色的龍鱗在暴雨中泛着瑩瑩神光,四隻猙獰龍爪,風雲缭繞,乍看,恍如一條吞雲吐雨的蛟龍。
突然,風雨中搖擺的蜃龍木雕蓦然一顫,便見蜃龍瞳孔一閃,一團如煙如霧的蜃氣悄無聲息的沒入虛空。
一處隐秘之地,一隻猴子蜷縮着身子,眼簾微閉,耳朵微顫。
這時,猴子猛地睜開眼,那雙黑幽幽的瞳孔之中,一團迷霧飄飄忽忽,萦繞不去。
“呲!”
不知過了多久,猴子發出一聲尖厲嘶吼,瞳孔中的迷霧登時崩散。
“好厲害的手段!”
恢複清醒的猴子,滿臉餘悸。
“他這神通,似乎專克我的天賦!該死的,爲何大道未啓,這人卻已修得如此神通?”
“不行,好不容易才尋到此處,絕不能空手而回。”
“大道玄功理應歸我!”
......
山坳石洞。
洞外烏雲中的五千,正沉溺修行,并不知蜃龍木雕的變化,倒是洞内的姜原,眼皮顫了顫,似有所覺,但他也沒空搭理。
他的神魂,已化作一團輕霧,渺渺而升,直至一輪清冷明月,月中倒映着一棵亭亭玉立的桃樹。
神魂忽地躍入明月,月中倒影登時恍惚起來,好似平靜的水面,掉入一顆石子,波紋蕩漾。
許久,蕩漾平息,明月恢複清冷。
一個相貌端正的青年,從桃樹下走出。
這青年已不像曾經那般面容黯淡,精神萎靡,不僅年輕了,相貌也變了不少,隐隐出現了另一個身影輪廓,但終究隻是形态略變,并未改變本質。
幾乎是同時,桃樹另一側,又走出一個身影,那是個身穿赭黃袍,面如美玉,身姿偉岸的少年。
青年身上出現的隐隐輪廓,正是這少年的模樣。
“姜原姜本初?”青年望着少年,幽幽一歎。
少年單手負在身後,一手輕輕撫着桃枝,點了點頭後,對着青年微微一笑:“姜原?”
青年面露掙紮:“爲何是我融入你?”
少年笑道:“非也,你我一體,無分主次。”
“胡說八道!”青年憤怒揮手,指着自己身上的變化嘶吼:“你看看我,我連自己的模樣都要失去了,這叫什麽‘你我一體’?!”
少年笑容收斂,緩緩道:“決定你的,是你的心,而非模樣。”
青年滿臉譏諷,“詭辯!”
少年無奈歎氣,“既然你不願聽此話,那我便換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