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上豐縣城隍廟,後宅客院。
“仙長可是要離去了?”
姜原聽到問話,目光從房屋方向收回,扭頭看向對面端坐的男人,颔首笑道:“阿紀的巫詛隻能用香火神力化解,有城隍照看,我留下也無用,該去尋道了。”
姜原對面的男人,三十來歲模樣,頭紮結巾,身着印花胡袖衣袍,腰懸一把虎紋環首刀,系一符袋,腳蹬獸皮靴,一張方臉上,右眉中間有塊疤痕,将眉毛一分爲二,渾身透着幹練冷肅。
不過對于姜原,這男人沒有半點冷肅,而是滿臉恭謹。
此人即是上豐縣城隍廟陽遊徼,高伯墉。
高伯墉的身側,坐着王越與羅念瑤,這兩人聽到姜原的話,心思各異。
王越很不舍。
姜原的傳說與令人生畏的神通,讓少年充滿了欽慕,然後在這幾日裏,向姜原請教修行和武藝時,姜原也盡心指點,毫無傲氣,又讓少年多了份親近。
羅念瑤對姜原,則是普通修士面對鬼仙的敬仰,又因她對姜紀的幫助,也得到了姜原不少指點,受益匪淺。
姜原走後,今後怕是很難再遇上這樣神通非凡,态度親近的仙人了,以羅念瑤的心性,也不由得生出了一絲惆怅。
相比之下,陽遊徼高伯墉就簡單多了,他這幾日陪同姜原,一是奉城隍之名,代表城隍府接待仙人,二是敬畏姜原的修爲,以及那驚人神通。
一炷香時間,來回六十裏,生擒兇悍厲鬼,那一夜,整個上豐城隍府,上到城隍爺,下到鬼差,無不被姜原所震撼。
高伯墉恭敬的爲姜原倒了茶,拍着胸脯道:“仙長盡管去尋道,姜紀公子自有我等看護。”
“多謝。”姜原笑道。
吱呀,房門打開,大紅衣袍的上豐城隍帶着明顯的疲态走了出來,身後跟着個腳步虛浮,滿身白毛的怪異少年。
“城隍辛苦。”姜原主動起身,上前迎接。
“都說了,仙長無需客氣。”
上豐城隍擺擺手笑道,将身後少年讓出來,“姜紀公子的巫詛已無大礙,今後半月來一次神廟,料理個一年,差不多就能徹底恢複了。”
有姜原的面子,上豐城隍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比治療羅念瑤上心的多,所以盡管姜紀的問題更嚴重,但恢複起來,比羅念瑤快了許多。
那白毛少年腳步軟綿的走到姜原身前,微微仰頭,弱弱的叫了聲“大哥”,語氣感激,眼神崇拜。
少年,即姜原的三弟姜紀,隻身上還殘留着濃密的怪異白毛,瞳孔已恢複黑色,獠牙褪去,臉龐雖然還有些怪,但也能看出原本的模樣了。
姜原伸手拍了拍少年肩膀,将少年留在身邊,随後與城隍,陽遊徼等人說了些話,談了自己将離開的事,上豐城隍當場許諾會看顧姜家。
最後,姜原與在場的神祇,神道修士一一點頭後,朗聲道:“那,就不繼續叨擾了,待在下尋道歸來,再與諸位飲酒談道。”
“祝仙長一路順利,早得大道。”城隍領着衆下屬,恭聲祝賀。
出了城隍廟,一群人已等的着急,正是梁氏,姜皓,以及左縣尉梁騰爲首的一衆梁家人。
七日前的那夜,姜原閑庭信步般的爲上豐城隍府擒了大敵,城隍爺愈發殷勤,先随姜原趕去梁家莊園,壓制了姜紀的巫詛,然後直接将姜紀帶回城隍廟,傾力治療。
人神有别,又爲了避免打擾,梁氏等人,一直到今日才見着姜紀。
“我兒!”
梁氏一把攬住兒子,一邊上下打量一邊掉眼淚。
“娘——”
姜紀恢複神智後,之前的經曆全都記得,知曉母親爲了他付出的辛苦,瞅見梁氏發髻上的幾片雪白,當即抱着梁氏哭嚎起來。
一聲娘,叫的梁氏心神失守,母子兩個哭的撕心裂肺。
“太好了老三,你沒事啦......”
正要上前的姜皓,停下了腳步,很快被母子侵染,也悄然抹起眼淚。
左縣尉梁騰,身量中等,面有短須,剛剛剿賊歸來,披着甲胄,挎着兵刃,還帶着一聲風塵。
“唉——”
梁騰長歎一聲,走到姜原身前,自責道:“那玉玦是我無疑間得的,阿紀喜好古玩玉器,我便送與他,不想竟給他帶了如此大難,都是我之過啊。”
姜原看看梁騰,他已調查過了,姜紀的這位舅舅确是無心之失,搖頭安撫道:“左縣尉也無需過分自責......”
“左縣尉?”梁騰猛地瞪眼,顫着胡須呵呵冷笑道:“怎麽,你姜本初如今成了仙人,看不上我這凡夫俗子了?還是你口不對心,在埋怨我害了阿紀?”
姜原隻好苦笑的叫了聲“恒叔”。
梁騰,性如烈馬,行事無所忌,被長輩取了個“恒”字,望其穩穩性格。
梁騰哼哼兩聲,随即望着姜原,啧啧稱奇:“沒想到,你小子竟真的修成了仙。”
梁騰少年時是上豐縣有名的遊俠兒,也曾癡迷過尋仙問道,可惜沒有機緣。
當初姜原散家求道,能在短時間内分宅地、田畝,轉爵位,都是有賴于這位左縣尉出面相助。
姜原調侃道:“恒叔,你如今還有求仙之心嗎,若有,我可以度你一度。”
梁騰眼睛一亮,但很快黯滅,拂了下身上的煙塵,歎氣道:“我已紅塵纏身,離不開了。”
姜原笑了笑,他當然知道梁騰的情況,所以才調侃。
這時,那邊的母子倆終于平複了情緒,然後梁氏拉着姜紀就過來要與姜原行大禮,“原哥兒大恩......”
“姨娘折煞我了。”姜原一揮手,止住下拜的婦人,随即叮囑道:“今後每半個月,就讓阿紀來一趟城隍廟。”
梁騰大笑道:“都是親戚,太過見外,徒惹人發笑,走,回家,慶祝阿紀恢複,再爲本初接風洗塵。”
.......
數日後的一個深夜,趁着衆人沉睡,姜原騎着五千,化作一道雲氣悄然消失在夜空。
雲氣一路向西,橫越南瞻部洲,抵達西洋大海。
“孫悟空是在南瞻部洲遊了八九年後,又乘筏出海,飄到了西牛賀洲地界,上岸尋到方寸山。”
“可惜不知他是從何處登陸,隻能慢慢尋訪了。”
雲氣在海上略作停駐,再次向西,又經數日,望見了西牛賀洲的海岸。
然後,雲氣貼着西牛賀洲海岸,鑽山入嶺,跨水尋幽,與虎豹共舞,與禽鳥齊飛,等擡起頭,一晃神,竟已半年多過去。
一座高聳山峰,雲氣怏怏落下。
“啊呃......”
五千往地上一癱,鼓着眼珠望着姜原,發出有氣無力的嘶鳴。
“好好,休息休息。”
姜原無奈搖頭,從赭黃法衣裏取出所剩不多的龍肉,以及幹糧,酒水。
五千一見龍肉,當即撇嘴,作出幹嘔的表情,表示自己要吃吐了。
“那你自己去找吃的吧!”
姜原恨恨的罵了一聲,燃起火堆烤上龍肉,熱了熱幹糧,半晌後,坐着懸崖邊俯瞰下方的連綿山脈,胡亂往嘴裏塞了些東西,隻覺無滋無味。
“難道是我與方寸山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