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棵棵枯死的幹癟桃樹,直看的姜原心如亂麻,眉頭皺成山嶺。
“哪裏出了問題?”
一隻眼神暴戾的猴子身影,躍入腦海,姜原頓時面如寒冰——
六耳猕猴!
幾乎是瞬間,姜原便肯定,此事絕對與那惡猴脫不開幹系。
姜原快速運起玲珑心,瞳孔泛起神光,便見一團如薄霧般的氣息,在桃林内飄飄忽忽,一點點消散。
那“霧氣”,姜原曾猜測,可能是桃林的靈韻,也可能是大聖留下的道韻。
但不管是什麽,此時這股氣韻,顯然正在消失!
更嚴重的是,覺察到姜原的窺視後,那股氣韻,消散的愈發快速。
姜原連忙收起神通,散去瞳孔神光,随後咬牙暗罵:“該死的猴子,他到底做了什麽?”
“主人,”五千等着姜原試探完,急切的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呼——”
姜原吐出一口濁氣,默誦靜心口訣平複心頭亂緒,一扭身,伸手抓過五千脖頸上挂着的蜃龍木雕,手指一抹,蜃龍瞳孔内登時蜃氣閃動,晃過一個猴影。
五千也不笨,雖然看不見蜃氣中的猴影,但知道這木雕對付的是誰,頓時眼珠瞪起,又驚又怒:“是那個賊偷?”
頓了下,又驚疑不定的叫道:“可俺一直在桃林修行,根本沒見到有外人出現啊?”
姜原緩緩放開蜃龍木雕,目光再次轉向桃林,眼神閃動,忽地縱身一躍。
半空之中,姜原身上湧出奇異的如水靈光,那靈光将赭黃法衣“洗”成灰白的粗布短衣,随即如潮水般淹沒姜原,等到潮水褪去,姜原已從豐神俊逸的少年人,變作了相貌端正,身子廋削的青年。
“主,主人?”五千目瞪口呆,結結巴巴道:“你這是.....”
青年掃了眼震驚的驢子,輕聲道:“此乃我之法身。”
說罷,擡腳走入桃林。
桃樹枯死,那堆積樹下的腐爛,也變得幹硬,像是一層厚厚的幹裂土塊。
青年踏上腐爛土塊,走到一棵枯死桃樹旁,伸手拂過幹癟枝條,腳步不停,繼續往林中走去,走着走着,虛空忽地蕩起漣漪,然後青年身子一沒。
在旁緊盯的五千,用力晃了晃腦袋,瞪眼再看,頓時眼神發直,隻見青年身影模糊,周圍水光搖曳,一眼看去,宛如在看水中倒影。
青年衣角甩動,便有一層漣漪蕩起,腳步踏下,便有淡淡水紋向四周蕩漾而去。
此時的青年,當真是夢幻泡影,似真似幻,飄忽不定。
五千感覺的沒錯,姜原的這個法身,乃是于靈台幻境中所得,以心桃煉就,可稱之爲“心性法身”,能出入靈台,引動心靈幻境。
簡單說,五千現在看到的青年,其實是他的心之倒影。
而姜原要做的,是找出六耳猕猴留下的痕迹。
便見那青年在桃林越走越深,周身水光愈發蕩漾,忽然腳步一頓,停在一棵歪扭的低矮桃樹前。
随即,青年擡手,點在那桃樹上,如虛如幻的水光瞬間将桃樹淹沒。
嘩啦!水光劇烈震蕩,然後,動蕩的水光中,漸漸顯出一副模糊景象:
一隻猴子從天而降,手一晃,一根黑漆漆的混鐵棍落入手中,然後黑棍揚起,對着一棵根莖盤織,葉如心卵,萦繞着靈韻玄光的參天大樹,狠狠掄下去。
那大樹,赫然是傳說中的菩提樹。
“俺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
那猴子恨恨咒罵,雖然面目模糊,但那身兇戾憤怒的氣息,卻是清晰可見,直沖青年心靈。
咔嚓!參天大樹轟然傾倒,靈韻四處飛散。
那猴子又要再掄起混鐵棍,耳朵猛地一顫,似有所覺,随即頭也不回的縱身滾上一團雲氣,一閃即逝。
嘩,水光崩散,景象消失。
而那青年,已是殺氣畢露,望向猴子逃去的方向,牙齒間崩出幾個字:“好,好的很!”
姜原對這隻陰損猴子,徹底起了殺心,這也是姜原第一次真正想殺人!
至于六百年後的取經劫難,以其他劫數補上便是。
青年壓下怒火,從靈台心境中走出,在五千眼中,便是青年身上水光褪去,虛空漣漪消融。
然後青年再一晃,身上的灰白布衣恢複成赭黃法袍,如水靈光蕩過,少年走出。
“主人,主人,你發現了什麽?”五千見姜原恢複原身,立即踏雲而來,滿臉期待的問道。
姜原陰沉着臉,恨恨道:“是他,打斷了大聖留在桃林的菩提慧根,毀了爛桃山的靈韻。”
“當真是那賊偷?!啊啊啊,俺要将他剝皮抽筋!”
五千怒氣勃發,哼哧一吐,狂風嘶嘯,雲氣洶湧,一聲怒吼,轟隆隆,雷聲震蕩,烏雲飄上半空,暴雨激蕩。
好一會兒,這驢子才止住怒火,風消雲散,風雷褪去。
“呼,呼”五千瞪着通紅眼珠,喘着粗氣望向姜原:“主人,現在怎麽辦,你還能得大道嗎?”
姜原沉默不語,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棵低矮桃樹上。
“主人,你沒事吧?”五千等了半天,不見姜原回應,開始擔憂起來。
姜原忽然擡頭,轉身遙望遠處的山崖,眼中閃爍着莫名光澤,随即回身,伸手召出蜃龍玄兵,蜃氣湧過,大戟化作一把鋤頭。
然後姜原躬身揮舞鋤頭,竟将那棵低矮桃樹,直接挖了出來。
“主人?”五千滿臉不解,不知姜原挖一棵枯樹做什麽。
狂風自腳下湧起,姜原單手提着枯樹禦風而去,五千急忙跟上,就見姜原徑直飛向那座山崖。
谷睋
正值傍晚,山崖沐浴在晚霞中,好似萦繞着一團彩霧。
崖壁上的苔藓,更爲彩霧添了幾分翠色,崖前的那棵老柏,迎着晚風沙沙搖曳,又見一群白猿叽叽喳喳的攀上崖頂,扯着藤蔓晃蕩嬉戲。
“唳——”
一陣清唳鳴叫,幾隻白鶴舒展着羽翅掠過山崖,恰好驚動了一群麋鹿。
姜原提着枯樹落到山崖前,望見那彩霧晚霞,白猿羽鶴,靈動麋鹿,猛地恍惚。
此情此景,似乎與他初次抵達方寸山時的所見,一模一樣。
姜原心頭壓着的陰郁,忽然消散,嘴角漸漸浮起一絲笑容。
“主......”五千緊随着落下,剛要開口,看見了姜原的異樣,本能的閉上嘴巴,縮到一旁。
姜原似乎根本沒注意到五千,望着晚霞下的山崖笑過之後,便走到老柏旁邊,揮起鋤頭挖了個坑,将那棵枯死的低矮桃樹種下。
然後鋤頭恢複成大戟,姜原随後将其收起,随意的往枯死的桃樹下一坐,眼神微垂,呼吸漸漸綿長,最後弱不可聞。
五千小心的靠近,發覺姜原已與那棵枯樹化爲一體,默默歎一聲:老天,求你莫要辜負主人。
随即這驢子躍上崖頂,驚走了白猿後,瞥了眼天邊晚霞,面朝着下方的姜原,趴下身子,緩緩噴吐雲氣,周身被風雨籠罩。
不久,晚霞消散,夜幕升起,清冷的月光灑在山崖,蒼勁老柏投下陰影,籠罩低矮枯樹與樹下少年。
星移鬥轉,明月變朝陽,清冷月光變爲金色陽光,但是老柏樹投下的陰影,始終籠罩枯樹與少年。
霹!
雷光劃過天際,渾厚的烏雲壓過蒼穹,狂風暴雨吞沒天地。
當暴雨傾洩山崖時,那崖頂的龍鱗身軀仰頭長嘯一聲,轟,山崖周圍的風雨,盡皆消散。
四面八方,雨聲嘩嘩,寬風呼呼,但這山崖前的方寸之地,風吹不進,雨飄不來,宛如一塊風雨禁地。
呼!
冰寒刺骨的冬日寒風,蕩過山野來到崖前,裹挾而來漫天大雪,頃刻間,天地一片銀白。
不久,厚厚的積雪壓彎了老柏樹的枝條,大雪傾覆滑落,重重砸向枯樹與少年,就在這時,一道洶湧雲氣從崖頂掠下,将積雪直接吹散。
五千輕盈落下,小心翼翼的将自家主人身上沾染的雪花,一一拂去後,方才返回崖頂。
冬去春來,冰消雪融,明媚的陽光讓五千忍不住打盹。
“哈欠”
五千打了個哈欠,正想偷個懶,睡一覺,眼角餘光忽地瞥見一抹粉色,登時精神一震,扭頭望去,随即面色大喜。
老柏下的那棵枯死桃樹,竟然發芽,甚至出現了幾片粉嫩!
五千迫不及待的沖下崖頂,靠近桃樹時,又連忙止住動作,輕輕的落地。
“真的重新開花了!”
湊近一看,那驢子興奮的手舞足蹈。
一陣暖風吹來,老柏樹沙沙作響,似乎也在歡笑。
自從見到枯樹抽芽,五千便直接趴在樹旁,晝夜不停的盯着,心中喜悅越來越盛。
一日,五千一覺醒來,滿樹嫣紅,幾日後,又是花如雨下,綠葉漸生。
枯死的桃樹,徹底活了!
随着,過去七年裏的大桃成熟之期,即将到臨,五千心中的歡喜,漸漸變爲低落。
因爲枯死的桃樹,遲遲不結果!
不能結果的桃樹,就不算複活。
五千也去爛桃山探了一圈,那滿山桃林已徹底化作枯樹,甚至開始變成腐爛朽木。
“主人......”
桃熟之期愈來越近,桃樹依然不見果實,五千沮喪起來。
望了眼宛如雕塑的姜原,五千将目光移到崖壁上,忽地五體投地,行了個大禮,懇求道:“幫幫主人吧,求您了......”
山石無聲。
半晌後,五千失望的長歎,重新趴回桃樹下,繼續盯着桃枝,心頭狂叫快結果啊。
盯着盯着,身心俱疲,眼皮開始打顫,然後腦袋一歪,睡了過去。
“五千,五千,醒醒。”
迷迷糊糊間,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是主人!”
五千猛地睜開眼,一個熟悉無比的聲音,正對着他微笑。
“主人——”
這驢子歡呼一聲,一頭沖過去,又拱又舔。
“好啦好啦。”姜原笑吟吟的按住激動的坐騎,随即面色嚴肅,“我喚你來,是有事讓你幫忙。”
五千從興奮中清醒,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不在山崖前,也沒有桃樹,而是在一棵青翠的繁茂大樹下,頭頂是由一簇簇形如心卵的葉子,交織而成的巨大傘狀樹冠。
沙沙沙,微風吹起樹葉,一股難以言說的韻味飄入心間,讓五千很是迷醉,回過神,扭頭看向姜原好奇問道:“主人,這是什麽樹?”
姜原望着繁茂大樹,悠悠道:“菩提。”
“菩提樹?”五千一怔,驚訝道:“傳說中的覺悟慧樹?”
姜原輕輕點頭,随即看着五千:“時間不多,莫說閑話了,我将你引入此地,乃是要讓你助我結出‘菩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