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龍王敖順一口咽下茶水,然後啪的一下将茶杯拍在玉桌上,咬牙切齒,滿臉大恨。
對面,東海龍王敖廣很是頭疼的捋了把胡須,然後拎起茶壺爲敖順再倒了杯清茶,苦笑道:“賢弟啊,咱們不是說好了麽,此時不宜大動幹戈。”
敖順怒沖沖道:“此時不報仇,更待何時?等他真坐上了海中洲龍王,得了天庭正箓,我還能爲我兒報仇嗎?”
話落,沖着東海龍王橫眉瞪眼,怪聲怪氣道:
“大哥,死的是我兒沒錯,可那賊人辱的是整個龍族的名聲,你這龍族之長,也不要臉面了?”
“賢弟,你這話說的未免太過了!”
敖廣也怒氣上頭,把茶壺一丢,瞪向北海龍王,惱火道:“我何曾說過不報仇,隻是,前些日咱們不是說話了麽,過了這陣再伺機而動。”
敖順冷笑道:“我說大哥,你到現在還惦記那海中洲龍王位,未免有點利令智昏了。”
“我來時順道去那海中洲轉了一圈,如今我龍族的聲名,在那群島,不說聲名狼藉,可也一落千丈。呵呵,我可是看見你那龍王廟,都快門可羅雀了。”
唉,敖廣心頭苦歎,正常來說,龍族繁衍旺盛,什麽龍子龍孫,有時連那龍王都記不清有多少,可這北海龍王卻是個例。
那敖順的龍女倒是六七個,可兒子,連上那惡龍,也就仨兒,無怪乎這龍王對那惡龍母子如此上心,以及現在如此憤怒。
東海龍王暗道失策了,早前不該讓老三回去的,怕是他回去看到了一衆龍女中的稀拉兩子,觸景生情,越想越氣,直接不顧他們的約定,又鬧上門來。
距離惡龍之死,已經一個多月。
當日北海龍王瞪着充血瞳孔,拎着小銀龍沖入東海龍宮,将事情一講,敖廣聽罷也是又驚又怒,直想率兵打上桃石山,可轉念一想,還是壓下了憤恨。
因爲在這件事上,龍族确實理虧,而此時,又正是東海龍宮謀求海中洲龍王之位的關鍵時候。
敖廣若是冒然發兵,不僅是會徹底失去海中洲龍王神位,更會将四海龍王先前在花果山大戰中積累的功績,一耗而空,乃至波及到整個龍族在天庭的印象。
海中洲随着廣澤國的發展,人煙愈來愈繁密,神道體系擴張迅速,也即代表着,香火會越來越盛。
失去海中洲的龍王位,在這東海,就會多出一塊獨立于東海龍宮的割據地,龍族則會失去一大塊香火。
而若是丢掉了天庭的好印象,對于龍族的損失會更大,
比如四大部洲上的江河湖海等一系神位,如今随着靈霄天箓的普及,與龍族争奪神位的修士,已經越來越多。
總之當日,東海龍王擺大義扯感情,連哄帶騙,又喊來西海、南海兩位龍王一同規勸,終于将敖順暫時安撫。
可這才過了一月多,敖順卻又攜恨上門,一口茶沒喝完,就再次鬧騰起來,而且看這次,是沒法安撫住了。
敖順嘲諷完東海龍王還不解氣,斜眼瞥向水晶宮外,哼哼道:“大哥你還不去敲鼓撞鍾把老四也喊來,然後再來一同诓騙俺?”
東海龍宮有一面鐵鼓,一口金鍾,但有急事,擂響鐵鼓,撞動金鍾便能招來其他三海的龍王。
敖廣終于聽不下去了,不滿道:“賢弟你怎麽開始蠻橫不講理了,我等何時诓騙你了?”
敖順當即聲量擡高,大叫道:“他敖閏是不是在夥同其妹夫泾河龍王,給其外甥謀求濟水河伯之位?”
“呵呵,我還聽說,那泾河龍王可不止是要讓自家老二去做濟水河伯,還想連江渎、河渎一起收了,連同其老大已占的淮渎,要一家子包攬四渎之位。”
“怎麽,怕給我兒報仇,惹得天庭生氣,攪了自己的謀劃?”
敖順越說越氣,最後直從口鼻噴射熱氣,指着敖廣憤憤大罵:“你們一個要給自己兒子謀神位,一個給自己連襟謀大利,全然不顧我兒之死!”
“龍族,龍族,我爲了龍族之名,當日含恨放了那賊人,又爲了龍族利益,被你們诓騙,天真的縮回北海。”
“難道我北海龍王就不是龍族了,我兒就不是龍族了?!”
敖廣是東海之主,且身爲兄長,被敖順指着鼻子罵,也一下火了,當即一拍桌子,怒道:
“沒有你那兒子自作孽,何來今日局面?我勸過你多少次,讓你好好教教他,你可曾聽過?”
“現在好了,孽債纏身,劫數降臨,你倒是鬧個沒完,怨這個怨那個的。凡語有雲,子不教父子過,你與其在這噴唾沫,不如回去反省反省自己!”
敖順的一張臉唰的漲紅,眼珠瞪的如銅鈴,手腳直發抖,蓦然暴喝:
“好你個敖廣,我反省?那你兒子呢,要不是他廢物的被個煉氣士生擒,我兒需要去救他?豈會罹難?”
敖廣針鋒相對,“本王是該反省!我該反省當初就不該安置那惡龍,就不該派我兒去給一個妾室祝什麽壽,還是個被趕出龍宮的外室賤婢!”
“你,你......”敖順被氣的說不出話。
“哎呀老爺,什麽事值得你們兄弟吵成這樣?”
卻是龍母聽到喧鬧,讓幾個龍婆、龍女捧着糕點,快步走進來勸說。
敖順知道敖廣罵的沒錯,若他能好好管教惡龍,也不會有此劫難,可明白是明白,心頭依舊怒火升騰。
與敖廣真的鬧翻也不是他願意看到的,畢竟海中洲位于東海,而非他的北海,要對大敖神君報複,還是要依仗東海龍王。
這時龍母走進來,敖順趁機抓住台階,壓住怒火起身沖龍母拱手:“見過嫂嫂。”
“叔叔你别跟你大哥一般見識,他近日爲了海中洲的神位,心頭也窩了一團火,俺們平日裏說話大點聲,都要挨一頓罵。”
龍母一邊回禮,然後讓龍婆龍女擺上糕點,一邊佯裝抱怨,爲兩人解圍。
“哼,他也知道窩火了。”
敖順斜了眼敖廣,忍不住諷了一句,重新坐下,自顧自的端起茶杯飲了一口。
敖廣瞪了眼敖順,正想回諷,被龍母按了一下,“好了,老爺,來吃塊糕點,這可是你最愛的小九親手做的。”
小九是敖廣的第九個女兒,也是最小的龍女,乖巧可人,極得敖廣喜愛。
腦中浮現出女兒的可愛模樣,敖廣怒氣稍霁,捏了塊糕點遞到嘴邊,柔滑清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開,終于将怒氣消解。
冷靜下來,恢複理智,再想起北海龍王方才的嘲諷,也覺自家做的不體面。
确實,他們都在爲自己的子孫謀求利益,可卻要讓喪子的敖順忍耐,換位想想,敖順沒有直接翻臉,已是顧忌兄弟情誼了。
“唉——”
敖廣歎了口氣,也吃不下了,将咬了一半的糕點放回碟中後,擡頭望向敖順,忏愧道:“老三,此事确爲兄長的不是,沒有顧忌你的悲痛。”
敖順氣呼呼的哼了一聲,臉色好看許多。
敖廣又爲敖順倒茶,這次北海龍王默默的舉起杯子迎接,表出恭敬,也算是變向的和解。
席上氣氛頓時一松,沒了争鋒相對的緊張。
那龍母悄然松了口氣,卻聽敖廣轉頭問道:“老大呢,可從天上回來了?”
“剛回來,聽見你們兄弟吵架,沒敢進來。”
龍母說着,瞅了眼東海龍王,低聲加了句:“看他模樣,有些不開心。”
敖廣心頭頓時一沉,随即揮手:“讓那沒出息的快滾進來。”
一個龍女快步出門,很快領回一個華服青年,青年的英俊面龐上帶着明顯的郁悶。
“孩兒拜見父王,叔父。”
青年便是東海龍宮大太子,名叫敖汀。
敖廣沉着臉道:“起來吧,那天師怎麽說?”
青年行完禮直起身,悶悶回道:“邱天師告訴孩兒,說那方仙道的東陽真人已将千礁海之事上報三官殿。”
說着,敖汀看了眼敖順:“五福太一真君似乎要上表靈霄寶殿,狀告叔父教子不嚴,造孽百姓......”
敖汀話未說完,那北海龍王已經勃然變色,破口大罵:“可恨賊人,竟敢倒打一耙,當真是無恥至極,陰險歹毒!”
敖廣本想說“人家告的難道不對”,但不想再惹得雙方互罵,又見敖汀欲言又止,便沒搭理暴怒的北海龍王,示意兒子:“還有什麽事,你一口說完。”
東海大太子敖汀郁郁道:“那真君還要告小七與惡,呃,敖定堂弟是作惡同夥,要将小七抓上剮龍台。”
然後,輪到敖廣暴怒了。
便見這東海龍王一拍桌子,震的桌上碗碟茶杯一陣亂顫,那龍婆龍女慌忙整理,而龍王的咆哮,更是震得整個龍宮顫動——
“豈有此理,那五福真君當真要與我龍族過不去?!”
敖順暗自幸災樂禍,到你兒子頭上,你知道着急了。
但他也知道此事麻煩了,幸災樂禍的念頭一閃而過,便發愁的看向東海龍王,急道:“大哥,五福真君的奏表,可絕不能送入靈霄寶殿!”
敖廣喘着粗氣,捏緊了拳頭:“他們哪是要真的上奏,是在逼咱們主動退讓啊!”
敖順煩躁的叫道:“咱們與那十真君,三官殿素無瓜葛,他們爲何要替賊人出頭招惹咱們龍族?”
“此事也是複雜。”
敖廣壓了壓怒火,整理了下話頭後,以一個問句開口:“賢弟,你可知那天師有立教之心?”
敖順是第一次聽說,驚得都顧不上生氣了,目瞪口呆道:“他們要立什麽教?”
“自然是天師道!”敖廣沉氣吐聲。
“天師道?”敖順驚愕,“他們要做教主?”
敖廣嗤笑,“他們的心大着呢,據說是要效仿西方佛門,立個道教,隻不過有太上道君在,誰敢稱‘道祖’。”
“倒是好雄心!”
敖順咂舌,随即是不解,“他們立教,與我等何幹?”
敖廣喝了口茶潤了下嗓子,然後悠悠道:“賢弟且想想,當今三界,除了各處洞天福地,十洲三島的道統,可有玄門教派?”
敖順怔了下,脫口道:“方仙道?”
可不等敖廣回應,敖順便搖頭道:
“可方仙道不過是海中洲的一島,連那人道盛地南瞻部洲都沒傳過去,其門主也不過是個神仙道果,那四天師未免過于高看了。”
敖廣道:“賢弟小瞧那方仙道了。也是賢弟遠在北海,不知這東海的衆多密事。”
“那方仙道在海中洲的立道時間的确不長,但其根腳确實不凡,能追溯到南瞻部洲的商周時期,與數位傳說仙人沾着因緣。而那幾位仙人如今都在十洲三島潛修。”
“之前,方仙道不過是個海上小福地,養些門徒,傳些方術,倒也無妨。可從那東陽真人開始,又是立下内外法傳,又是緊靠天庭,明顯是要作一番事業。”
說到這,敖廣發出一聲冷笑,“若是其他事還能遮掩,可他要挖我東海龍宮牆角,請立海中洲龍王,足以看出其狼子野心。”
敖順明白了:“大哥的意思是,那四大天師怕方仙道這麽發展下去,沒了他們的立教根基,所以出手打壓?”
“正是如此!”敖廣點頭。
敖順深深一歎,接着道:“然後方仙道攀附上了十神君,靠着三官殿抵住了四天師的打壓。”
“而咱們龍族,隻不過是夾在了其中?”
敖廣苦笑默認。
然後,兩位龍王陷入了沉默。
許久,是那東海大太子敖汀猶猶豫豫的打破了沉默,對敖廣道:“父王,你讓我打探的另一些事,我也弄清楚了。”
敖順驚訝道:“還有其他事?”
敖廣看看北海龍王,意興闌珊道:“你不是要報複那大敖神君嗎,總得弄清人家的根腳。”
敖順當即轉向東海大太子,催促道:“侄兒快說,那賊人是何根腳?”
敖汀抿抿嘴,回道:“那妖仙應是上古異獸虎蛟的遺脈,至于從何而來,倒是不清楚。”
“虎蛟?”敖順皺眉道:“怪不得我當日覺得他的本體有股熟悉,原來是上古同類。”
龍族亦是遠古誕生的異獸,隻不過他們血脈旺盛,不像其他異獸漸漸滅絕。
敖汀看看兩位龍王:“以前,那虎蛟都安穩的縮在桃石山,不理外事,直到東陽真人請立海中洲龍王,方才開始出山活躍。”
“據說,他爲了争龍王神位,曾打算仿照二郎顯聖真君和哪吒三太子,除四魔以揚名,分别是大澤地的吞月蛤,霧隐山鬼王,鬼車崖九頭蟲,以及,敖定堂弟。”
說到這,敖汀停頓,果然聽到了北海龍王的咒罵:“東施效颦,不知天高地厚!”
随後,敖汀又講了讨伐吞月蛤的大緻過程,談了桃仙與碧眼仙君,算是将大敖神君的情況摸了個七七八八。
敖廣聽罷,歎道:“那桃仙有仙桃,那碧眼仙君與普陀山禅師交好,而那大敖神君本人,又明顯上了方仙道的大船。”
“唉,我之前小瞧了那個虎蛟後裔啊。輸的不冤。”
東海龍王已經決定認輸,不再去争海中洲龍王神位。
不過,仇必須得報!
敖順見東海龍王有了認輸之意,就要發急,自己兒子的大仇可還沒報呢。
但沒等他開口,就見東海龍王面色一變,眼露兇光:“我龍族确實不去争了,可也要看他能不能順利坐上那神位。”
敖廣扭頭看向敖順,“賢弟的仇,我龍族的怨,必須得報!”
敖順大喜,“大哥有何計?”
敖廣嘴角一扯:“他不是要去打霧隐山鬼王,鬼車崖九頭蟲嗎?他們桃石山雷柏山的那隻驅神大聖有怨嗎?”
“既然如此,咱們也給他來個萬妖攻山,就當是爲其提前獻上祝禮了。”
敖順眼珠亮的發光,興奮叫道:“好,我親自去辦!”
敖廣叮囑:“切記,不要暴露身份,必須在他登上龍王神位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