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處,鋪着條青石小道,小道盡頭,兩棵筆直粗大的紫黑斑竹,傲然挺立。
那斑竹高有十多丈,缭繞在枝葉間的月光,好似團團雲霧,竹上有點點淚斑,顔色如血,形如玉墜寶石,泛着赤紅霞光。
雲霧氤氲,赤霞隐隐,又有一種蒼莽古韻飄然籠罩,令人神迷。
上古靈物下方,擺着一方黑白棋局,兩個仙風道骨身影,對弈棋局。
那執白子的,頭戴紫冠,身披鶴氅,手搭一柄犀柄塵尾,面如冠玉,颌下一縷長須,兩眼清澈如水,周身透着難言氣韻。
執黑子的,則是個鶴發童顔老翁,正捏着顆棋子,苦思冥想。
“師父,客人來了。”
男孩和少女引着姜原到此,向着紫冠道人行了一禮,然後恭敬的立在道人身側,瞪着好奇目光瞅姜原。
這一路來,兩人将姜原仔細打量了好幾遍,但始終沒看出姜原的奇特之處。
姜原沒在意這倆人的目光,他的心神,都在紫冠道人和老翁身上。
那上古淚竹雲霞萦繞,神韻畢露,然而卻無法遮掩道人與老翁身上的清明仙氣!
姜原也算見識過許多非凡人物,神道有十神君、龍王、河伯,修行人有東陽真人、普陀山禅師,妖修有桃石山三妖仙,乃至禺狨王。
但哪怕是神仙道果的東陽真人,都沒有眼前這二位身上的仙氣。
特别是那紫冠道人,在姜原的感知中,唯有八個字可以形容——“無垢無漏,不染塵濁”
這兩位,方才是真正的神仙中人!
姜原整衣肅容,便要行禮拜見。
啪!
那老翁忽地将手中棋子一丢,哈哈笑道:“客來啦,便不耽誤嚴道友的正事了,正好,老頭也已叨擾許久,且告辭,下次再來.”
“别想跑!”
老翁說着就要起身,卻被對面紫冠道人一把抓住。
便見那道人氣呼呼的罵道:“好你個祝老翁,也是個千歲的人了,怎能如此沒臉沒皮?你弟子都在這看着呢!”
老翁身旁,侍立着一位穿青色衣裳,嘴唇略薄的翩翩少年。
青衣少年正盯着棋盤,拼盡心力爲自家師父思索破局之法,聽到此話,猛然驚醒,撓着頭看看老翁和道人,讪讪笑道:“呃,嚴師伯師父也出來許久了,該,該回去了。”
“哎呀,徒兒提醒的是!”
老翁當即拍手叫好,沖紫冠道人瞪眼道,“我家雞群該喂食了,老頭我得趕緊回去,你快放手!”
“餓上幾頓死不了,今日定要下完此局!”紫冠道人攥緊了老翁手臂。
老翁掙紮:“餓瘦了也不行!屆時天宮來取鳳髓,可不好交差。”
紫冠道人哼道:“出了事,我與你去瑤池辯解。”
“唉,你這人,哪有逼着人下棋的?”
“呵呵,你前日赢的時候,可是拉着我不放,還嫌洞府吵鬧,非要扯着我來此,怎麽,現在輸棋了,就開始賴皮?”
“胡說,棋局尚未結束,老頭我可沒輸!”
“那便下完此局!”
眼見長輩吵得面紅耳赤,青衣少年抹了把額上冷汗,悄然後退,一轉頭,對上了姜原的目光,愣了下,脫口道:“是你?”
紫冠道人與老翁氣韻玄奇,姜原初時的心神,全被這兩位仙人吸引,倒是忽略了青衣少年,待到争吵開始,這才注意到少年,當即目露驚詫。
少年驚呼出口,姜原當即抱拳:“周道友,好久不見。”
青衣少年,赫然便是當初贈予竹令路引,邀請姜原參加“伏月會”的三位十洲三島弟子之一。
那三位弟子,兩男一女,分别叫賀茂材,周君子,以及秋寶。
眼前的青衣少年,便是那位周君子。
打完招呼,姜原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了老翁身上,所以,這位便是十洲三島的神仙?
正與紫冠道人拉扯的老翁,停下動作,轉頭望來,好奇道:“小十,你認得這位道友?”
青衣少年看了眼姜原,輕聲回道:“師父,他便是那泾河龍王尋覓的姜原。”
老翁當即來了興趣,上下打量了姜原,微笑道:“聽聞道友與花果山那猴頭,交情不淺?”
姜原心生詫異。
這位十洲三島神仙知道他,倒是不足爲奇。
按照值年功曹所說,他與泾河龍府的恩怨,早已驚動了十洲三島,而且,在泾河龍王的狀告中,還做出了偏向他的證詞。
姜原與那仙地的關系,也隻有周君子師兄妹三人,但這三位,畢竟是弟子輩,怕是說不上話,所以當時出面的,定然是其長輩。
即他們的老師,面前的這位老翁。
姜原詫異的,是這位神仙一張口,竟是問他與孫悟空的關系。
他本以爲老翁是看在周君子三人的面上幫他,但此話一出,卻是讓姜原恍然,原來還是與孫悟空有關。
一方面,姜原不由感慨,自己當真是受了孫悟空許多恩澤,另一方面,則是隐隐道出了十洲三島對于孫悟空,也并非是完全漠視。
心中轉着各種念頭,面上卻是不顯,老翁話落,姜原頓了下,先是拱手作揖:“晚輩姜原,拜見兩位仙長。”
随後又向老翁及青衣少年,行禮道謝:“泾河龍府之事,多謝前輩和姜道友,仗義執言,在下感激不盡!”
“至于我與大聖.”
姜原直起身,朗聲回道:“在下自入道以來,便每受大聖恩惠,如瑤池仙酒,如傳功引道,此世之中,在下最爲感激的,也即大聖。”
這時,紫冠道人突然插嘴問道:“你修得,是那猴頭的大道?”
姜原扭頭看看道人,坦然回道:“正是。”
“怪不得有那等玄奇神通。”紫冠道人面露贊歎。
姜原心中一動,這道人說的,怕是他的法身,而且其對孫悟空,似乎也很熟悉,
“也怪不得那麽能折騰,剛入修行就敢屠戮龍子。”
老翁搖了搖頭,随即瞅了眼死死抓着他手臂的紫冠道人,沒好氣的叫道:“你還要将客人晾在這,與我糾纏?”
紫冠道人一搖頭,“不下完這局棋,我是不能放你走的。”
說罷,道人歪了下頭,沖老翁眨眼道:“要不,你認輸?”
“我絕不認輸!”老翁當即跳腳,氣過之後,又語氣一弱,“不如和棋?”
“做夢!”輪到紫冠道人氣憤了,“你與我下了仨月,赢了那麽多次,好不容易該我赢,絕不和棋!”
頓時,兩位仙人,好似兩隻張牙舞爪對峙的鬥雞!
姜原,以及青衣少年,紫冠道人身側的男孩、少女,默默對視一眼,無語又無奈。
好一會兒,老翁哼一聲,一屁股坐下,氣呼呼道:“好,我老頭就與你下完這一局,呵呵,誰赢誰輸還不一定呢。”
“如此甚好!”
紫冠道人開心大笑,立即放開老翁手臂,“我也讓你一讓,且先招待了客人,留你時間慢慢破解。”
“去吧去吧。”老頭不耐煩的擺擺手,低頭盯着黑白棋盤,皺着眉頭拽着胡子,滿臉苦惱。
紫冠道人面露得意,随即咳咳兩聲,收斂了儀态,從座位上起身轉向姜原,搭着拂塵掐了個法指,清聲道:
“怠慢了客人,還請恕罪。我姓嚴,道号‘青真’,忝爲九嶷山洞天之主。”
九嶷山洞天?
“洞天”,可不是能随便稱呼的,唯有神仙以上的仙人所居,方能冠以“洞天福地”之名。
姜原心頭震動,試探問道:“晚輩入道不久,見識淺薄,不知,此地是哪一洞天?”
紫冠道人淡淡一笑,随意道:“九嶷山洞,朝虛太真天。”
姜原徹底驚住。
傳說中有七十二福地,三十六洞天,那福地,乃是神仙居所,而洞天,便是地仙居所。
九嶷山朝虛太真洞天,正是三十六洞天之一,即是說,這位青真道人,正是一位地仙!
姜原整衣肅容,再一拱手行禮:“見過青真仙人!”
“道友無需多禮。”
嚴青真擡手虛扶,眼角餘光忽地瞥見老翁捏起黑子在棋盤上比劃,頓時面色一緊,不再寒暄,直接道:“道友可是想用兜率還丹換淚竹?”
姜原保持着對地仙的尊敬,點頭道:“晚輩确有此意。”
紫冠道人聽罷,沉吟片刻,蓦然一笑,颔首道:“那好。”
沒等姜原反應過來,道人扭頭吩咐身旁的劍眉少女:“秀兒,且去取一截三尺三寸淚竹與道友,嗯,還要不少于二十四淚斑。”
“老師?”名叫秀兒的少女,頓時滿臉不解。
那男孩更是脫口喊道:“此爲我九嶷山寶物,豈能随便給人。”
九嶷山洞天之主,沖兩位弟子輕笑道:“你們這倆憨兒,不是一直與我抱怨那山神老是來煩擾嗎,既如此,且将淚竹送出,換個清靜不好?”
赤發男孩憤憤叫道:“那,那山神無功無德,又貪婪無禮,哪裏有資格沾染禹王神碑!”
“若他當真沒有福緣,自然也招不出神碑。”
青真仙人笑呵呵的捋了下長須,然後一指姜原,“再者,我将淚竹送與的,乃是這位道友,也非那個山神。”
男孩瞥了眼姜原,咬牙道:“他?弟子愚鈍,不知此人有何功德,可受我九嶷山寶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