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鋪子掌櫃,進入馬欄,果見一匹高大神駿,體态矯健的馬匹,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雜色,正是大宛馬,也被稱爲汗血寶馬。
賈珩慨歎道:“可惜西域不爲我朝所有,否則,以此馬改良我朝軍馬品種,可爲國家貢獻不少精騎。”
史書對大宛馬的記載,最早是在漢武帝時期,而最近則在唐玄宗時期,義和公主嫁于甯遠國王,也就是大宛國王,進奉兩匹大宛馬,名爲照夜白和玉花骢。
沿襲朱明疆域的陳漢,在西域其實并沒有什麽軍事存在,故而大宛良駒隻得以胡商跋涉關山輸一二匹于神京售賣。
鹹甯公主見得良駒,面現欣然,對這匹名爲照夜玉獅子的良駒很是滿意。
賈珩問道:“店家,這馬匹作價幾何?”
許是因爲方才見着沖突一幕,那店家笑了笑道:“大人若要買,隻給個成本價吧,七千兩。”
說着成本價,但實際也有賺頭。
鹹甯公主倒沒有還價,從荷包中取出一沓金票,道:“這裏是六百兩金子的金票,如按着金銀兌換,應夠了吧?”
賈珩靜靜看着這一幕,暗道,這鹹甯公主還挺有錢。
鹹甯公主爲崇平帝第五女,享有食邑俸祿五千戶,但實際隻是虛封,實封要大打折扣。
那店家面上笑意漸盛,道:“夠的,夠的。”
伸手接過金票,倒也不點,拱手道:“多謝貴人。”
賈珩看向孫雲,道:“你先照看着,稍後送到府上。”
孫雲應了一聲是。
賈珩與鹹甯公主既将大宛良駒買下,見天色已是近午時分,也不多留,二人驅馬出了東市,向着晉陽長公主府返回。
二人沿着街道并辔而行,“哒哒”的馬蹄聲踩過青石闆,灑滿小巷。
賈珩挽着缰繩,随口問道:“殿下,忠順王府平時對殿下也是這般不恭嗎?”
鹹甯公主道:“宗室兄弟姊妹,吵吵鬧鬧,也是常有的事,這等鬥氣的争執,也有過幾次,但都是王兄和王弟他們,我還是遇這頭一遭兒,嗯,我平時不大與人争執的。”
畢竟都姓陳,一個祖父所出,小孩子之間吵鬧,大人誰也不好胡亂插手。
賈珩道:“公主殿下,看着倒是澹泊甯靜,與世無争的性子。”
鹹甯公主聞言,清冷如霜的臉頰多少有些羞意,道:“所以,還要多謝賈先生方才仗義出手。”
賈珩輕笑了下,道:“殿下客氣。”
鹹甯公主轉過螓首,目光眺望着寬闊的街道,一時倒不言語了。
隻是思忖着,“回去之後,當和母後将今日所遇之事說說才是。”
過了一會兒,賈珩打破沉默,問道:“殿下學騎馬有幾年了?”
鹹甯公主輕聲道:“我從十歲就學騎馬了,有六七年了罷,賈先生買小馬駒是給家中兄弟姊妹買的吧?”
賈珩道:“家裏有兩個妹妹,十多歲了,想學騎馬,就買了兩匹小馬駒。”
鹹甯公主道:“騎馬挺好的,可以強身健體,隻是若騎姿不正,與雙腿有礙,長此以往,也會影響體态,如能習練舞蹈,就可矯正身姿。”
賈珩道:“殿下所言甚是。”
轉而又道,“聽小郡主說,公主殿下會舞蹈?”
說着,不由瞥了一眼鹹甯公主,确實身段兒苗秀,雙腿筆直、修長。
鹹甯公主卻似敏銳察覺到賈珩的目光,如清霜冷玉的臉蛋兒,略有幾分異樣,清澈如山泉的聲音,似微微打着璇兒:“母妃喜愛舞樂,我……算是耳熏目染,也略通一些。”
賈珩安靜了會兒,随口問道:“那殿下都會跳什麽舞?”
“驚鴻舞,長袖舞,都能跳一些,其他名目的舞蹈也會一些。”鹹甯公主道。
賈珩道:“霓裳羽衣舞呢?”
鹹甯公主:“……”
“忘了,這舞好像失傳了。”賈珩道。
鹹甯公主道:”此舞雖後得唐後主綴補,重新譜曲編排,但已不見盛唐氣韻。”
“哦”了一聲,賈珩也不再問,原就是随意閑聊。
鹹甯公主也不是多話之人,同樣安靜下來。
二人一路沉默着走到長公主府上。
入得府内,恰是午時,閣樓之中傳來叮咚悅耳的琴曲之音。
分明是晉陽長公主正在教李婵月彈琴。
這時,憐雪上得二樓,對晉陽長公主道:“殿下,賈公子和鹹甯殿下回來了。”
琴音戛然,李婵月秀麗的臉上,原本認真、專注的神情,漸漸斂去,嘴角噙起一絲笑意。
晉陽長公主容色平靜一如曲江池水,不見漣漪,道:“讓後廚傳膳。”
待賈珩與鹹甯公主在丫鬟的引領下,進入閣樓。
李婵月輕笑近前,拉過鹹甯公主的手,問道:“姐姐,你和賈先生的馬買到了嗎?”
鹹甯公主看了一眼賈珩,輕輕笑道:“賈先生買了三匹小馬駒,我買到了一匹大宛名駒,明天就可給王兄送過去了。”
李婵月笑道:“那恭喜姐姐了,馬沒有一同牽過來嗎?”
“馬先放到馬市了。”鹹甯公主道:“此行出了一些意外,多虧了賈先生。”
這邊兒,賈珩落座下來,迎着晉陽長公主詢問的目光,将經過簡單叙說。
晉陽長公主詫異道:“你将人關起來了?”
賈珩道:“這等人,不關上一段兒時間,是不會老實的。”
晉陽長公主先看了一眼鹹甯公主,轉而看向賈珩,蹙眉道:“伱就不怕他到皇兄那裏告你一狀?”
賈珩道:“他若是去告狀,正合我意。”
忠順王真将官司打到崇平帝那裏,那才是自讨沒趣。
你兒子欺負我女兒,被手下臣子攔住了,你還有臉過來告狀?
晉陽長公主想了想,也有些明了其中的關節,冷聲道:“此事,陳銳确實做得不大敞亮,做兄長的,連個謙讓之德都沒有。”
賈珩點了點頭,道:“所以說關他半個月,讓他好好反省反省。”
其實,他就是在故意找忠誠順王府的茬兒,馬市時的沖突,按說不必非要走到拿人的一步,但他當時就是要借題發揮,拿捕陳銳,以之警告忠順王府。
否則,忠順王隻會越來越肆無忌憚。
……
……
忠順王府,後院之中,一座雕梁畫棟、飛檐勾角的閣樓上,傳來絲竹管弦之音。
忠順王依紅偎翠,搖頭晃腦地聽着戲曲。
着流雲水袖,身穿戲裝的小旦,正在唱一折懶畫眉,在戲台上蓮步輕移,身段兒款款。
“琪官兒這唱腔頗得軟糯細膩,神似湯圓之神韻。”忠順王身旁最近得寵的妾室魏氏,笑着說道。
忠順王收回此刻已有些發直的目光,親了一口年輕貌美的小妾魏氏,笑道:“神京城中,論起小旦的媚、酥、嬌,琪官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的。”
魏氏笑道:“也虧得王爺這般費盡心力,尋了這麽好兒的角兒。”
忠順王看向戲台上的琪官,嘿然一笑道:“他好兒的地方還多着呢。”
魏氏笑了笑,拿起碟子上的一個葡萄,塞進口中,看着戲台上扮相比女人還媚三分的琪官兒,目光漸漸玩味起來。
忠順王正說着話,忽地外間一個管事,匆匆跑進廳中,急聲道:“王爺,不好了,銳少爺出事了。”
忠順王聞言,臉色變了變,緊緊盯着那管事,皺了皺眉,道:“銳兒他不是一早兒去東市了嗎?”
管事急聲道:“銳少爺在東市被五城兵馬司的人拿了,現在關押在東城的大牢裏了。”
在東市的兵丁押解着陳銳送往大牢之時,就有市令衙署的文吏,往忠順王府報信。
忠順王霍然站起,目中隐有兇光迸射,沉喝道:“誰給他們的膽子!”
魏氏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斂去,一雙塗着眼影的丹鳳眼現出疑惑。
管事道:“聽說是碰到了雲麾将軍賈珩,與其發生争執……”
說着,就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說了。
當然,管事并不知其中還有鹹甯公主的内情。
忠順王爺臉色“刷”地陰沉下來,心頭湧起諸般猜測。
“莫非是因爲薛家?”
最近一段時間,他唯一所做的就是拿了薛家的錯處,打算炮制一番薛家,以削賈家之勢。
不想,反擊來得如此迅速!
“五城兵馬司,有沒有說具體是怎麽處置的?”忠順王爺平複了心緒,冷聲問着。
“聽說前後要羁押半個月。”管事不敢擡頭去對着那雙陰冷、兇戾的瞳孔,低頭回道。
忠順王冷哼一聲,目光深深,“羁押半個月……”
他前腳二才與戶部的幾位官兒,共同設計拿掉了薛家的皇商資格,而賈珩小兒後腳兒就拿捕他兒子?
而在忠順王爺思量着其中的關節時,忽地,外間傳來哭泣聲。
“王爺,你可要救救銳兒啊。”
話音未落,一個身着绫羅衣裙,年歲四十左右,保養得當的婦人,在丫鬟和婆子的簇擁下進入花廳。
一見忠順王爺,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似哭泣似控訴地拉着忠順王的胳膊:王爺,銳兒他犯了什麽罪,要被關在監牢裏,這五城兵馬司的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這分明是拿銳兒做筏子,沖着王爺來的啊。”
所來婦人,正是忠順王的側妃吳氏,得了消息。
忠順王爺冷笑道:“你倒沒說錯,這就是沖着本王來的,五城兵馬司現在由賈家管着,這是成心在給本王找不痛快!”
吳妃憤憤道:“賈家欺人太甚!王爺,妾身這就往宮裏告他一狀!”
忠順王爺擺了擺手道:“現在還不是時候,這小兒正得皇兄的器重,讓他管着京營,去宮裏也動不得他分毫。”
其實,不僅是賈珩覺得忠順王棘手,忠順王未嘗不覺得賈珩棘手。
甚至可以說,之所以忠順王最近使出一些小絆子,就是因爲京營由賈珩管着之後,感覺到危機逼近。
吳妃急聲道:“那王爺,銳兒怎麽辦啊?”
忠順王爺面色淡漠,冷聲道:“來人,喚周長史!”
不多時,一個中等身量,颌下蓄着黑色短須的中年男人,步入閣樓廳中,朝忠順王爺行了一禮,“王爺,您吩咐。”
忠順王爺神情陰沉,道:“你去五城兵馬司,将銳兒帶出來,告訴五城兵馬司的官吏,任憑宗室犯了何等樣的罪過,也應由宗人府處置,五城兵馬司無權羁押、提訊宗室子弟!”
由宗人府提訊、羁押,而如今掌握宗人府之諸般大權的,恰恰就是忠順王本人。
那長史拱手應了一聲,徑直往五城兵馬司去了。
五城兵馬司
東城指揮謝再義坐在官廳中的條案後,翻閱着公文。
這位東城指揮,明日就将卸任,前往京營升任遊擊将軍。
這是當初賈珩所允諾之事,也算是酬勞前日平定立威營變亂,守得神京城安甯之功。
謝再義與一旁的副指揮閻立,說道:“忠順王府的小王爺,着人好好看守着,别出了差池。”
閻立點了點頭,道:“已經準備了單獨的牢房,兄弟們瞪大眼睛都盯着呢。”
謝再義拿起手中的公文繼續翻閱。
閻立皺了皺眉,遲疑道:“隻怕忠順王府會派人來施壓。”
謝再義沉聲道:“雲麾說關他十四天,一天就不能少,明天本官離任後,記住,誰來求情也不好使!”
閻立面色一肅,沉聲道:“卑職明白。”
“指揮大人,忠順王府上的長史來了。”忽然,外間兵丁進入官廳禀告。
謝再義冷笑一聲,道:“來得還真快,讓他進來!”
不多時,一個着正五品官袍,頭戴烏紗帽的中年官吏,領着幾個随從,昂首闊步進入司務廳。
王府長史周順,目光冷冷看向坐在條案之後的謝再義,問道:“閣下就是東城指揮?”
謝再義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茶,吹了下茶沫子,說道:“本官就是東城指揮,你是何人?”
周順臉色陰沉,冷聲道:“本官王府長史周順,官居正五品,爾不過區區六品指揮,還敢倨坐衙堂,眼中可有上官?”
在以往,五城兵馬司各分司,在他面前連站直腰說話的資格都沒有,這東城指揮竟如此跋扈?
謝再義擡眸,打量了一眼周順,道:“周長史,本官擔守備神京東城治安之責,幹系重大,需得坐衙視事,周長史要是擺上官的官威,還是往别處去擺罷!”
王府屬官而已。
周順臉色變幻,壓着心頭翻湧的怒火,冷聲道:“本官正告五城兵馬司,爾等無權拿捕鎮國将軍,速速放人!”
謝再義放下茶盅,冷聲道:“周長史是不是來錯地方了?東城兵馬司擔緝捕寇盜重任,此間從未有鎮國将軍,隻有一違背治安條例的囚徒而已。”
周順怔了下,道:“治安條例?”
一旁的孔目道:“周長史,管領五城兵馬司的雲麾将軍,受皇命督察神京治安,集律學大家,拟制而成的一部律例,以爲靖綏治安可依之法。”
說着,吩咐身後的書辦,道:“将治安條例副本,給周長史看看。”
周順接過一份簿冊,隻見扉頁上赫然寫着治安條例四個大字,掀開第一頁,蓋着五城兵馬司的官印。
周順看得煩躁,合上簿冊,看向上首的謝再義,喝問道:“五城兵馬司是不放小王爺了?”
謝再義隻是喝茶,冷哼一聲,根本不理。
那孔目道:“周長史還是沒明白,這不是放不放的事兒,白紙黑字的律例條文,用過大印,若是違背,置大漢法度于何地?周長史不若回去慢慢等,貴府公子羁押之期爲十四天,等時間一到,就出來了。”
周順目光明晦不定,不死心道:“宗室縱然有罪,也該宗人府以律處斷,五城兵馬司逾權了。”
謝再義道:“我五城兵馬司管領神京治安,對一切妨礙治安者,有羁押之權,周長史若有疑問,可問問雲麾,聖上降得聖旨。”
周順心頭一沉,讓他去問賈珩?開什麽玩笑?
謝再義拿起公文,垂頭看着,道:“周長史若無旁事,先回去耐心等着罷,本官還要處置公務。”
說着,不等周順多言,沉聲道:“送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