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早已亮了,早晨的陽光透過樹影斑駁的從窗子灑進來,照在紅楓木架子床上的水綠色錦被上,錦被鼓着個小小的包,一瞧就知道裏頭躺了個小孩子。
文媽媽看着那小小的包,一臉的寵溺。
“二小姐,該起床了。”她湊到床頭,拉開錦被輕聲說道。
“文媽媽。”被子裏躺着的小女孩約莫五六歲的模樣,散着略稀疏的頭發,臉兒雪白,眼睛水靈,嘴兒小巧,聲音也軟軟糯糯,仿佛能甜到人心裏似得。
“二小姐,時候不早了,該起床梳洗打扮,去夫人那裏用早飯了。”文媽媽的聲音更柔了些,不像是對五六歲的小姑娘,卻像是哄剛呀呀學話,還什麽都不懂的幼兒一般。
“好。”小女孩應了一聲,卻是奪了被子把臉蒙住,重重歎了一下,才肯爬起來。
文媽媽好笑不已,把她抱出來,一面吩咐丫鬟把早已熏暖的衣裳拿來伺候她穿上,一面道:“二小姐才多大的年紀,一大早的就歎氣,是有什麽不高興的事情不成?”
小女孩名叫顧華清,身體的年紀今年是五歲,可芯子,卻已經活了有二十二了。
她歎氣卻不是因爲不高興,而是因爲此刻年紀太小,對一切事兒都無能爲力。她一個早已爲人婦的大人有這種感覺,實在是不大好。
可是,她也很慶幸。
前世她雖然嫁了個如意郎君,婆母待她也像是對親生女兒,可偏生身體不好,和夫君成親七載都沒能生下子嗣。後來更是在入冬的時候得了一場風寒,起初倒是沒注意,誰料後來越來越嚴重,竟才二十二的年紀便死了。
如今回來已經三日了,重新活過,她再次變爲了五歲的小姑娘。身子不好不怕,現在她年紀還小,從小慢慢調理,想來待她到了出嫁的年紀,自然會比上一輩子強健的。
而且呀,這重生還有另一大好處,那就是這輩子她居然父母健在!
剛回來的時候她真的以爲在做夢,畢竟前世這會兒她雖然小,但父母的祭日卻還是記得很清楚的。
那就是天元八年的冬天,下第一場雪的時候,那日是她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祭日,爹娘冒雪前去祭拜,卻不料出了意外,也在這一日去世了。
她重回來的那日已經是下第一場雪的第二日了,她還記得,當她問了奶娘文媽媽日期後,當時就哭了。好不容易回到過去,可爲什麽卻偏偏回到爹娘去世的第二日呢,若是早一日,她也好有機會救下爹娘啊。
正咧着嘴哭得撕心裂肺,娘就披着大紅色的織錦鬥篷進來了,手裏還端着蓋了罩子的熱乎乎剛出鍋的紅豆糕,瞧她傷心得哭着張大了嘴,把她拉過去一下子就往她嘴裏塞了塊紅豆糕。
她就張着嘴咬着紅豆糕,愣愣的看着娘,把娘逗得哈哈大笑,抱着她親了好一會兒,才問她爲什麽哭。
五歲以前的事兒她記得不多,但她卻記得爹娘的感情格外的好,祖母也十分的疼娘,導緻娘都二十出頭的人了,還像個小女孩兒一樣,經常跟她玩鬧起來。
想到娘那亮晶晶的眼神,抱着她愛不夠般的親着,縱然有些不好意思,可顧華清心裏還是甜絲絲的。
前世婆母待她是好,婆母和娘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又是高高在上的齊王妃,爹娘去世後祖母也扛不住失去唯一兒子的傷痛,次年春天就沒了。祖母臨終前将她托付給了齊王妃,她就從六歲到二十二歲,從孩童到少女,從少女到婦人,再沒有離開過齊王府。
可是……就算是她白眼狼吧,婆母再好,她還是會經常想起娘。如今重活一世,娘還活着,又真如她想象般疼愛喜歡她,她真是做夢都要高興醒的。
顧華清對着奶娘搖頭,再想表現得像個大人,可聲音卻奶聲奶氣的,“不是,是我不想起床,下雪太冷了。”
文媽媽愛憐的摸着顧華清頭上稀疏的頭發,笑着道:“二小姐不怕,一會兒奴婢給二小姐穿得暖暖的,一路将二小姐抱着送到夫人屋裏,夫人屋裏燒了地龍的,一點兒都不冷。”
“謝謝文媽媽。”顧華清嘴甜,笑着道了謝。
隻瞅着銅鏡裏自己模糊的樣兒,顧華清就笑不出來了。這時候的她真不算漂亮,有些太胖了,胖也就算了,她都不知道,爲什麽前世擁有一頭又黑又亮長發的她,在小時候居然隻有這麽幾根頭發。
真是叫人傷心。
這個樣子,長恒看到不會嫌棄吧?
長恒姓周,周長恒,是齊王妃的獨子,齊王府的小世子,未來破例被封的齊王殿下。當然,也是她顧華清的夫君,從小一塊長大,青梅竹馬,十分相愛的夫君。
隻是,前世自己那麽早就沒了,長恒一定很傷心吧?
想到前世,顧華清忍不住又歎了口氣,剛回來的時候她爲此狠狠哭過,可是娘看到她通紅的眼睛,問了下人卻不知道原因後,可是把她這竹錦院所有伺候的下人都罰了的。
于是現在,她再難受也得憋着,不敢随意哭了。
不過,也沒什麽,她回來了,她又可以去找長恒了。她這一世一定要早早就養好身子,到時候嫁給長恒,一口氣給他生三個孩子,再也不叫人笑話他沒孩子是因爲那方面不能了。
其實長恒才不是那方面不能呢,他可厲害了!是她,是她身子不好,一次意外小産後,就再也沒懷上了。
顧華清想到這兒,有些傷心,可卻也有些臉紅。她現在還小呢,還是個小姑娘,想那些事兒實在是太早啦!
雖然顧華清的頭發較爲稀疏,可文媽媽的手卻極巧,很快就給她梳好了頭發。
頭頂上一左一右兩個小花苞,剩下的發尾垂着,前頭露出飽滿的額頭,脖子裏挂上綴着珍珠寶石的璎珞項圈,顧華清皮膚白,彎彎的眉,水靈的大眼,嘴兒紅潤小巧,再加上又生得胖乎乎的,看起來别提多可愛了。
文媽媽将她打扮好,看了忍不住的驕傲,“二小姐真漂亮!”
顧華清往那銅鏡一看,卻迅速移開了視線,她一點兒不覺得自己現在這小不點的模樣漂亮。
正想着,外頭傳來丫頭請安聲,很快腳步聲漸漸近了,顧華清這屋的門簾被丫頭挑開,一個小小少女走了進來。
“華清,你起來了呀,我還跟姑母說來叫你起床呢。”比起顧華清,小少女雖然隻比她大兩歲,可卻生了一頭濃密的黑發,且小小年紀就生得十分明豔,眉眼間竟是還有四五分顧華清娘的影子,那才叫真的漂亮。
這是顧華清的表姐,叫做夏新柔,她和弟弟夏新安,目前都借住在顧家。
夏新柔和夏新安,這便又是顧華清重生以來覺得第二件不對的事兒了。前世她雖是知道有這麽一個表姐一個表弟,可卻是從來沒有見過的,甚至于知道他們都還是在她嫁給周長恒後,大婚時候夏家送了禮來才知道的。
是因爲夏新柔的爹是娘的庶出弟弟,娘出嫁後的第一年外祖父外祖母就一起去世了,娘和庶出的弟弟不親,後來許多年裏一次也沒回過娘家。
卻沒想到,重生後爹娘不僅沒有遇難,娘還把夏新柔姐弟給接來了。
顧華清不知道之前自己和這位表姐是如何相處的,但是這幾日相處下來,卻是覺得這位表姐或許是因爲寄人籬下的原因,格外的早慧懂事。雖然前世她在齊王府也是一直得齊王妃的疼愛,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家,所以心裏多少也會有些不安,因而對于夏新柔,她倒是生出了幾分憐惜。
“表姐。”顧華清笑着起身。
幾日功夫下來,對于叫一個小姑娘表姐,她已經練出了厚臉皮,不會叫不出口了。
夏新柔走過來,将手裏的暖手爐塞到顧華清右手裏叫她抱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幫她順了順兩鬓垂下的頭發後,就笑着拉了她的左手。
“好了,華清今日也很漂亮。走吧,咱們去玉堂院。”玉堂院是顧華清的娘夏氏的院子。
顧華清想,大抵從前的她很臭美,所以人人見了她都要誇一聲漂亮吧。這個小怪僻,她上輩子可不知道呢。
顧華清順從的跟着夏新柔往外走。
文媽媽卻叫住了她們,“表小姐,二小姐,外頭冷,前兩日的雪又已經開始化了,路滑,還是叫奴婢們抱着你們去吧。”
夏新柔道:“文媽媽不礙的,方才我就是走着來的,下人們很勤快,地上的雪都已經掃幹淨了。你放心,我會拉緊表妹的手,不讓她摔跤的。”
文媽媽面上立刻露出了幾分爲難之色。
顧華清現在是小孩子,這樣的天氣走遠路的确吃力一些,但是她芯子裏是大人,自然也不大樂意叫人抱來抱去的。
她就忙沖着文媽媽一笑,道:“文媽媽,我想跟表姐走走。但是我擔心路上會累,你跟着我,等我累了你再抱我吧。”
文媽媽的臉色這才好看一些,“好,奴婢一定緊跟着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