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大少爺董文瀚出了宜春院,便急急忙忙跳上了自家馬車,吆喝着車夫快些趕車,早點回家去。
随從孫二原是和趕車人一起坐在外面的,等車動了起來,他才掀開簾子露了個頭,對着裏頭的董文瀚道:“大少爺,您趕緊換身衣裳吧,咱們待會回去,大概沒什麽時間了。還有那矮凳上的幾個錦盒您看看,是小的買的幾樣首飾,您挑一個回頭送給大少奶奶。”
董文瀚擺擺手,“知道了!”
簾子放下,董文瀚先拿了早就備好的衣裳,把濕漉漉的一身給換了。邊換邊還納悶的想,他的衣裳怎麽會濕了呢?他又爲什麽會躺在地上呢?
想了一下沒想起來,他便搖搖頭,不去想了。
換好了衣服,随便抽了個錦盒打開看了,見是一根玉簪。董文瀚也沒再去看旁的,直接就定了這個,反正那母老虎,戴什麽都好看!
他也不必辛苦自己去苦苦挑選。
而此刻董家後院大少奶奶的院子裏,下人們已經忙活開了。
董家大少奶奶周嬌跟前的一等大丫鬟春燕,見着小丫鬟端好了洗漱用品,便先在卧房的門上輕輕敲了敲,隔着門柔聲的跟裏面的周嬌說話,“大少奶奶,可醒了?”
話音剛落,裏面就傳來一道慵懶的女聲,“進來吧。”
春燕聽了,輕手輕腳的推了門,回頭招招手,将一幫子小丫鬟讓道進了屋裏。正是深秋,早晚天兒涼的很,小丫鬟們穿得不多,在門口雖沒站多久,但一進了暖烘烘的屋子,均不由自主的輕抖了下。
春燕不悅的瞪了最前面的兩個丫鬟,然後才徑自撩了簾子去内室,内室裏黃花梨木大床的帳子慢慢被一雙雪白纖細的手掀開,露出一張美豔無比的臉來。
“大少奶奶。”春燕叫了聲,上前将繡鞋擺到床沿,扶着伸出手的周嬌小聲道:“昨兒晚上大少爺又沒回來,我打發了人去打聽消息,說是大少爺昨兒晚上仍舊是去的宜春院,點的也還是秦姑娘。”
周嬌眼皮子都沒動一下,淡淡“嗯”了聲,便拿手捂着嘴打起了哈欠。
“大少奶奶!”春燕有些着急了,“大少爺這回怕是真看上那秦姑娘了,您再不管管,隻怕這事情要鬧大呀!”
周嬌看了她一眼,慢慢起身走到梳妝台前,對着鏡子照了下自己美豔的臉,才對外面喊道:“都進來吧。”
一面被小丫鬟伺候着洗漱,周嬌一面在想她那不靠譜的夫婿,喬姨娘納回來還不滿兩個月,這厮居然又看上了一個!
罷罷罷,既然她喜歡,便納了就是。
董家是鎮上第一富戶,家大業大,不愁養不起幾房小妾。
淨好面,周嬌就吩咐春燕道:“既是這樣,你便去找王嬷嬷拿銀子,随她一道去宜春院接了秦姑娘吧。”
一屋子的小丫鬟紛紛低下了頭不敢說話。
唯有她的陪嫁大丫頭春燕,氣得臉都紅了,一揮手趕走了那些小丫鬟,才急急勸道:“大少爺已經連着七日去見那秦姑娘了,這回斷然是真的用上感情了,您怎麽不攔着,反倒還幫上了?”
“便是他看上宜春院所有的姑娘,于我又有什麽幹系?這後院裏人多了反倒是好,也省得我去兌付他,看他就心煩!”周嬌嗤笑一聲,道:“你别忘了,當初喬姨娘剛進門的時候,他可是連着一個月去的喬姨娘那,現在呢?”
春燕一滞,心道,大少爺現在已經半個月沒去看喬姨娘了,喬姨娘前兒還想來大少奶奶屋裏哭訴,被她給趕走了。
可是,就算是這樣,大少奶奶也不該這樣啊。
再不情願,再沒感情,可嫁都嫁來了,也不能不把日子過好啊。何況……
春燕不得不提醒周嬌,“可老太太和太太前兒都說了,要是您今年再不給董家添個一兒半女的,就要把管家權給收了回去。到時候您沒有得到大少爺的心,又沒了管家權,在這董家,可要怎麽活啊!”
董家的規矩是,管家人有資格管董家外面三分之一的生意,若是周嬌的管家權被收了回去,那同時她也會失去外面生意的管理權。
她是爲了家裏才不情不願嫁來董家的,對董文瀚是隻有厭惡沒有半點感情,這樣的大少奶奶,自然是得不到下人的敬畏和尊敬。也是因爲她管家又管着生意,平日裏脾氣也硬些,這才鎮得住一些小人,二房和三房也不敢明面上來爲難她。
可要是這一切都沒有了,春燕擔心,說不定大少爺後院那十八位姨娘就得先來找大少奶奶鬧一場。
周嬌也正色起來。
董家到董文瀚這一輩,大房隻得他這一個兒子。所以周嬌的壓力很大,她作爲董文瀚的正妻,她必須得爲董文瀚生下兒子才行。
她當然不願意。所以董文瀚看上誰,她就把誰往家裏擡,可這些女人也不知怎麽的,一個兩個的,都沒有動靜。弄得現在婆婆和祖母都以爲是她給姨娘們動了什麽手腳,逼的她今年必須給董文瀚生下孩子來了。
周嬌還未說話,外頭就有人報道大少爺來了。春燕忙迎去門口,把董文瀚給迎了進來。
“嬌嬌,我回來了。”董文瀚人未到,帶笑的聲音已經傳了進來。
周嬌被他喊的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待人進了屋,也沒有起來,眼睛還盯着鏡子裏的自己,隻是淡淡的“嗯”了聲。
董文瀚也不介意,湊着張笑臉過來,把兜裏的錦盒拿出放到梳妝台上,“嬌嬌,快看看,我給你挑的生辰禮物,看看喜不喜歡。”看着面前冷豔的美人,董文瀚還是忍不住的有流口水的征兆。
他媳婦兒長得是真好看!
可是脾氣也是真壞!
他雖然怕她,但卻并不讨厭她,長得這麽好看,脾氣差一點也可以理解。就算碰不得,看看過一下眼瘾也行。
周嬌接過錦盒,打開盒子掃了眼,見不過是普通的玉簪,便丢到了一旁。轉了臉看向董文瀚,看到那張熟悉的大胖臉,周嬌眉頭忍不住皺了皺,不着痕迹的退了一點,才開口道:“聽說你昨兒晚上又去了宜春院?”不等董文瀚回話,又問道:“那秦姑娘長得很好?比喬姨娘還好?”
喬姨娘是董文瀚一個多月前新納的第十八姨娘,是個幹淨利落的美人,瞧着還有點周嬌的影子,剛納進來的第一個月,董文瀚是恨不得白日黑夜都睡在她屋裏的,這才不到兩月,心又被外面的勾去了。
董文瀚自然是知道自己媳婦非常大度的,不過還是實話實說道:“是漂亮,比喬姨娘漂亮,不過比起你還是差了些。”
春燕撇撇嘴,既然覺得大少奶奶最漂亮,幹嘛還要出去招惹那些女人。
好好守着大少奶奶不就好了麽?
周嬌點點頭,對董文瀚說道:“那行,今兒晚上我就給你把人接回來。走吧,咱們現在先去給母親請安,待會兒陪我吃了長壽面,你就先回去歇着去,晚上我就把那秦姑娘給你送過去。”
董文瀚确實有些累了,而且早上那盆涼水潑了一身,他現在覺得身上都不舒服了起來。可周嬌這麽說,他卻高興不起來。
他是喜歡秦夢瑤不錯,可哪有做媳婦的,相公看上旁人了,一點醋不吃反倒還這麽着急給相公納了進門的?
雖然這事周嬌嫁來周家不到兩年已經做過無數回了,但董文瀚還是沉下了臉。“嬌嬌,你就這麽不待見我?我一回來,就要把我往旁人那裏推去?”
周嬌看着董文瀚,隻覺得他皮又癢癢了。當即就沉下臉,道:“你若是再敢說一個不字,我今兒就把你那十八位姨娘全打發出去,往日裏你再想找,找一個我打你一回,你信不信?”
董文瀚知道,自家媳婦是說一不二的性格。
一想到日後那些美人都離他而去,他隻能每日對着周嬌的黑臉時,他立刻就慫了。一臉谄媚的笑道:“我放屁呢我放屁呢,嬌嬌你别生氣,好好打扮一番,我去外面等你去,不着急,你慢慢打扮。”說完不等周嬌說話,忙屁滾尿流的跑了出去。
周嬌冷笑一聲,叫了春燕過來,“你去把那秦姑娘接過來,問問宜春院的老鸨,看看她有沒有用過什麽虎狼之藥。若是沒有,就把人安置在我院子裏,我倒是不信了,就沒人能給董家生個孩子!”
秦夢瑤剛從秋兒這裏知曉了些宜春院裏的消息,老鸨花媽媽就滿臉堆笑的過來了。人還隔着好遠,笑聲已經傳了進來。
“哎呦呦,真是天大的喜事喲!”花媽媽進了門,一把拽過了秦夢瑤,親密的說道:“瑤瑤呀,媽媽可要恭喜你啦!董家大少爺派人來給你贖身了,以後你到了董家吃香的喝辣的,可不能忘記媽媽呀!”
秦夢瑤微微一愣,看向花媽媽身後。
左面是一個看起來四十上下的婆子,一張臉緊緊繃着,臉雖然胖乎乎的,但看着就一副壞樣子,秦夢瑤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容嬷嬷。而右邊的一個看起來十六七歲的小丫頭,長得倒還挺不錯的,臉也沒繃着,但是那眼裏的嘲諷,隻怕是瞎子都能看出來。
秦夢瑤生起拒絕的念頭,隻是不等她說話,秋兒就高興的叫起來,“哎呀姑娘,這真是太好了!您去董家也要人伺候,就把奴婢也帶去吧,奴婢伺候您這麽久了,很舍不得您呢!”
秦夢瑤沒說話,她剛認識這秋兒,雖然話挺多的,但幾分真幾分假,她還真分辨不出來。
她拉了花媽媽一下,道:“媽媽,我可以和你單獨說兩句話麽?”
花媽媽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轉頭去看了春燕和王嬷嬷一眼,見春燕點了頭,才笑着說了聲好。
秦夢瑤拉了花媽媽到角落裏,小聲問道:“媽媽,我可是咱們宜春院的花魁,你就這麽把我給賣了啊?”
花媽媽其實也舍不得,可董家家大業大,董家太太的兄長,那可是在京城做大官的,她哪裏敢拒絕。隻好道:“姑娘可别這樣說,什麽賣不賣的,我啊,是送你出去享福呢,董家大少爺那麽喜歡你,你出去了可比留在這宜春院裏好。這女人啊,活着不就是求一個能照顧好自己的男人麽?你……”
“董家出了多少銀子?”秦夢瑤打斷花媽媽的滔滔不絕,道:“你把銀子還給董家,我可以幫你掙比那十倍還多的銀子!”
花媽媽不說話了,其實她真舍不得割這塊肉。可是回頭一看,春燕和王嬷嬷老神在在的站在那兒,她就不敢答應秦夢瑤的話了。
“瑤瑤啊,我這麽和你說吧,董家給多少銀子是其次,關鍵是我這小小的宜春院,得罪不起董家啊!”花媽媽擦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淚,壓低聲音道:“瑤瑤你放心,以後你要是在董家混不下去了,你來找媽媽,媽媽的宜春院永遠對你敞開大門!”
秦夢瑤就差呸花媽媽一臉了。
現在不留人就算了,這還咒上了,敢情是已經預料到她去董家的悲催生活了麽?
秦夢瑤懶得再理會花媽媽,直接朝春燕和王嬷嬷跟前走過去,看兩人方才的表情,想來是春燕這丫頭權利更大些的,秦夢瑤便問她,“這位姑娘,勞煩您回去和董大少爺說一聲,小女子蒲柳之姿,實在是羞于……”
春燕不耐煩的打斷她:“銀子我們已經付了,你的身契也拿到了,還請秦姑娘不要再多事,收拾一下和我們走吧。”
秦夢瑤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怪不得花媽媽那麽說,瞧瞧,一個小丫鬟,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就敢給她沒臉了。初來乍到,又是問了半天也沒從秋兒那得知這是哪朝哪代,秦夢瑤還真的不敢反抗春燕。
畢竟權利大如虎啊!
她指了指秋兒,也不咬文嚼字了,直接道:“那我可以帶着我的丫鬟去麽?”
雖然已經認識那大臉董少爺了,可是董家她一個熟人沒有,還是帶着秋兒去吧,起碼心裏安心點。
春燕點點頭,“可以,不過這丫頭我隻出二兩銀子。”
才二兩,真少!秦夢瑤心裏還沒吐槽完,花媽媽已經笑着應道:“行行行,多謝春燕姑娘了,這丫頭哪裏值得上二兩啊,就是随着瑤瑤贈送過去也行啊!”
春燕沒理她,隻是冷冷的對秦夢瑤說:“秦姑娘先收拾下東西吧,我和王嬷嬷先到樓下去,一刻鍾的時間夠了吧?”
“夠了。”看春燕和王嬷嬷的樣子,秦夢瑤就知道她們是瞧不上這地方,覺得多待一會兒就跟侮辱了她們似的。不過秦夢瑤也不生氣,她自己也不喜歡這地方,而現在又是古代,隻怕所有好人家的姑娘都不會喜歡這兒的。
隻不過,她這個青樓出身的姑娘,去了董府怕是要難過了!
還得對那大臉獻身!
光是想想秦夢瑤就打了個冷顫。
不到一刻鍾的功夫秦夢瑤就帶着秋兒下樓了,除了金銀首飾,其他的她也沒要。反正都說了董家家大業大,自然會準備新的,帶這些過去,說不定還會被董家人嫌髒呢。
樓下大堂裏早就聚了一堆的姑娘。有一個長得頗有些冷豔的看到秦夢瑤,就用鼻子哼了聲,道:“有什麽好得意的,不過是去做十九姨娘,以後還有二十,二十一呢,說不定沒兩天就被丢一邊兒去了。”
另一個清秀些的也是一臉的不屑,“就是,還以爲自己多了不起呢,不也是出去給人做姨娘,切!”
秦夢瑤對這些視而不見。
秋兒卻忍不住了,掐着腰就罵道:“我呸!你們别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了!海棠姑娘,你上回攔了董大少爺一個時辰都沒把人攔住,你不想做姨娘,你攔人做什麽?”罵完又指了另一個冷豔點的,“牡丹姑娘您也别笑,您給董家大少爺寫的情信,咱們可都是全看了的,就您這個樣子,便是世上的女人死絕了,我們家大少爺也看不上你這樣的!”
說到最後也不叫董家大少爺了,幹脆變成了我家大少爺。
牡丹和海棠氣得臉色鐵青,上來就要打秋兒,花媽媽肥胖的身子往前一攔,“好了好了别鬧了,都給我回房去!不休息好了,晚上看你們誰能有精神!”
按着往日,現在是她們休息的時間,白天不休息好了,晚上可沒精力應付客人的。有花媽媽發話,牡丹和海棠也不敢鬧得太過分,但也不怕什麽,秦夢瑤走了,往後她們可就是宜春院的頂梁柱了。兩人一左一右呸了秋兒一口,才搖搖擺擺的扶着小丫頭的手上了樓。
因爲這一小會的耽擱,到了外邊見着了春燕和王嬷嬷,兩人臉都陰的可以滴出水來了。
秦夢瑤也沒說話,乖乖的爬上了馬車。
董家來了兩輛馬車,秦夢瑤心塞的看着春燕和王嬷嬷上了前面的一輛,她好死不死的穿越成青樓女子,連個下人都嫌棄她了。有毛好嫌棄的,也是一份工作好嗎?而且人秋兒都說了,我是賣藝不賣身的!
“姑娘,我有點怕。”秋兒看着春燕和王嬷嬷的背影道。
“别怕,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秦夢瑤說得铿锵有力,其實心裏也有點打怵。
到了董家,春燕安排了秦夢瑤住在了周嬌院子的偏房裏,她這也才從下人嘴裏知道,今兒是董家大少奶奶的生辰。所以董大少爺的娘,董大太太請了個戲班子到家裏唱戲給兒媳婦聽,此刻人都在董老太太院子裏頭呢。
看來這古代婆媳關系還不錯啊,兒媳婦過生日,婆婆居然還給請了戲班子。
春燕叫人給秦夢瑤打了洗澡水,叫她洗了澡,又換上了早就準備好的衣裳。才一臉冷漠的對她道:“秦姑娘,我們大少奶奶快回來了,等她午睡好了,你就來正房見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秦夢瑤很聽話的應下了。
隻是讓她很無語的是,董家大少奶奶剛回來,她就被叫去了正房的廊下站着,說是方便大少奶奶醒來,可以第一時間見到她。
秦夢瑤不屑的撇撇嘴,不就是想先給個下馬威嗎,還說得這麽冠冕堂皇的!
站到她的腿都木漲發疼的時候,大少奶奶終于醒了。等到春燕帶着小丫鬟伺候好大少奶奶洗漱,她才被招進去。
“見過大少奶奶。”進了屋,秦夢瑤也沒敢擡頭看,隻是低聲行了禮。
頭頂響起一道好聽的女聲,“嗯,你就是秦姑娘是吧?擡起頭來。”
秦夢瑤擡起頭,就見前方端坐着一個看起來十分年輕的女子,一張臉豔若桃李,可神情卻冷若冰霜,秦夢瑤吃驚的張大嘴,大臉的媳婦兒居然是給這麽冷豔的大美女!
不等她多想,隻覺得腦子忽然一炸,然後一道冷冰冰的聲音響起:“系統開始啓動,系統開始啓動……”
頓時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漸漸模糊,看着上方女子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着急的表情時,秦夢瑤徹底昏過去了。
秋兒眼明手快的抱住倒下去的秦夢瑤,叫道:“姑娘,姑娘,您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