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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階州城的知府衙門大堂之内,城内的官員與名流們齊聚一堂。
禁軍指揮使關武元坐在主位之上,舉手擡足之間滿是傳說中武聖關雲長的氣派,一雙丹鳳眼微微眯着,一張棗紅臉上滿是傲氣,擡手輕捋美髯。
與此同時,大堂内的衆人紛紛向關武元不斷恭維着。
“關将軍不愧是武聖後人!蒙古大軍原本也是氣勢洶洶、看似不可阻擋,但如今已是圍攻階州城兩天有餘,卻依然不能靠近城牆百步以内,這全都是關将軍指揮有方、骁勇善戰的緣故!”
“是啊,這兩天以來,蒙古大軍先後進攻階州城五次,但每次都被關指揮使輕易擊退了,這般的屢次碰壁、損兵折将,恐怕不需要等到花馬池營與固原軍鎮的大軍來援,他們很快就要知難而退了!”
“有了關将軍的坐鎮,我階州城無憂矣!關将軍的大恩大德,我階州官民永世難忘!”
“還請關将軍放心,等到蒙古人退兵之後,階州城官民必将是聯名爲關将軍向朝廷請功!像是關将軍這樣的當世名将,理應坐鎮一方才對!”
聽着衆人的讨好與奉承,關武元表面上不動神色,就好似城外的數萬蒙古大軍皆隻是土雞瓦狗,自己将蒙古大軍擋在城外也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完全不值得稱道,但他的心中早已經是得意非凡。
實際上,蒙古人初次攻城的時候,關武元是極爲驚慌失措的,險些就要棄城而逃!
畢竟,蒙古聯軍此前隻用了十餘天時間就攻到階州城下,還攻破了鎮甯衛城與附近幾處軍堡,這樣的戰績在關武元看來已是與天兵天将沒有任何區别了。
關武元本來就不是骁勇之将,這個時候難免是心中發虛!
然而,當蒙古聯軍開始攻城之後,關武元卻是漸漸發現——蒙古聯軍的戰力遠遠沒有想象中強大,在趙俊臣的提前準備下階州城也确實是固若金湯,自己麾下又有數萬大軍,想要守住階州城似乎并不困難,自己的處境也并不危險!
發現了這一點之後,關武元也就鎮定了下來,恢複了平日裏孤傲從容的模樣,按部就班的指揮将士們守城還擊,竟是順利的連續擊退了蒙古聯軍的五次攻城!
這樣一來,關武元在階州城頓時是名聲大噪,階州城的所有人都将關武元視爲守護神,官員名流們更是紛紛前來拜訪,而關武元本人更是得意非凡,認爲蒙古聯軍也不過如此!
此時,聽到衆人的恭維,關武元難免是有些忘乎所以,傲然道:“隻憑城外那些蒙古鞑子,又哪裏是本将軍的對手?若不是欽差大人他另有計劃,嚴令本将隻能守城等待支援,本将早已是領軍出城将他們盡數殲滅了!”
聽到關武元的說法,在場的官員與名流們頓時是面色一變!
蒙古人确實是不善攻城,但騎兵野戰卻是蒙古人的看家本領,若是關武元頭腦發熱之下主動領軍出城迎敵,恐怕是勝負難料,一旦是戰事失利,階州城也就無人守護了!
想到這裏,所有人都是慌忙勸谏。
“關将軍的武勇乃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城外的蒙古大軍自然不是關将軍的對手!但目前最好還是以穩守爲主,切不可亂了欽差大人的大計!”
“對啊,這種事情還是聽從欽差大人的軍令爲妙!關将軍切不要獨自做出決定!”
“關将軍若是出城迎敵,我階州城可就無人可守了……”
聽到衆人的勸谏,顯然是不相信自己能夠在城外擊敗蒙古大軍,這讓關武元眼中閃過了一絲不快。
不過,關武元也隻是嘴上說說而已,若是當真讓他領軍出城迎敵,關武元也是絕對不敢的。
所以,關武元也就順坡下驢,搖頭歎息道:“……唉,爲了大局,本将也隻好是暫且隐忍了,隻可惜了這一場潑天大功!”
見關武元終于是熄了出城迎敵的想法,在場衆人紛紛是松了一口氣,然後又是一陣恭維與讨好,讓關武元很快就忘記了剛才的心中不快。
而就在衆人紛紛恭維之際,突然有一名中年武官快步進入大堂之内。
此人名叫張成勳,原本是禁軍二十六衛之中騰骧右衛的指揮同知!
禁軍擔負着拱衛京城之重任,兵力高達二十餘萬人,這些年來雖然是良莠不齊、戰力每況愈下,但也不乏一些擁有真才實學的大将之才,張成勳就是其中之一!此人最善于軍略兵法,在禁軍之中頗是有些名氣。
關武元在離開京城之前,曾特意把禁軍各衛的精兵強将盡數調入自己的麾下,于是張成勳也就被關武元借調到自己的帳下,成爲了禁軍援軍的副将。
蒙古聯軍第一次攻城的時候,關武元的心中滿是驚慌,一時間竟是忘記了主将之責,也幸虧張成勳遇亂不亂,臨時代替關武元下達了正确軍令,及時挫敗了蒙古大軍的攻勢,否則蒙古聯軍的數次攻城未必就是一無所獲,關武元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春風得意了。
張成勳現身之後,并沒有理會大堂内衆人,隻是表情嚴肅的向關武元行禮禀報道:“關指揮使,城外蒙古人有些異動,似乎是他們又打算要攻城了!”
關武元不以爲然的擺手道:“這是他們第幾次攻城了?還沒有受到教訓?有本将坐鎮在此,就憑這些蒙古鞑子也妄想攻破階州城?當真是可笑!這次我就不出面了,由你來指揮守軍擊退他們就是!”
張成勳的表情愈加嚴肅,說道:“這次的情況與前幾次有些不同,必須要關指揮使你親自做出決定才行!”
關武元微微一愣,問道:“是什麽情況?”
張成勳沉默了片刻,眼神中閃過了一絲不滿,緩緩說道:“這次攻城的軍隊,全都是我軍落入蒙古聯軍手中的俘虜……其中有大半人都是你我的昔日禁軍同袍!”
當初,張成勳壓根就不同意韓章駐守鎮甯衛的事情,張成勳認爲韓章不過是一個誇誇其談的纨绔子弟罷了,根本不能夠承擔重任!
按照張成勳的想法,鎮甯衛城與階州城前後呼應,軍事地位十分重要,理應由自己親自前去駐守,隻要是鎮甯衛不丢,蒙古人就不敢全力進攻階州城,階州城也就不會有淪陷之憂!
隻可惜,關武元很清楚自己的斤兩,卻不願意讓張成勳離開自己身邊,依然是安排韓章駐守鎮甯衛,最終鎮甯衛淪陷于敵手不說,階州城如今也要面臨往日同袍的進攻,陷入左右爲難的局面!
所以,張成勳自然是心中不滿。
另一邊,聽到張成勳的回答,關武元頓時是面色微變!
猶豫了片刻之後,關武元突然起身向着大堂外快步走去,說道:“既然如此,本将就親自前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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階州城的城牆上,守軍們看着城外的情景,大都是面色難看、表情猶豫。
城外,在蒙古人的驅趕之下,有一支特殊的軍隊正在緩緩集結!
這支軍隊全都是由漢人組成,盡皆是落入蒙古聯軍手中的漢軍俘虜!
看情況,蒙古人很快就要驅使這些漢軍俘虜攻城了!
這些漢軍俘虜大都是禁軍出身,如今的階州城守軍也大都是禁軍身份,再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與昔日同袍爲敵,甚至是親手殺敵他們,衆守軍自然是心情糾結、左右爲難!
但是,與守軍們的矛盾心理不同,關武元站在城頭上親眼觀看了城外的情況之後,卻是有些表情怪異。
因爲,就在關武元支援階州城之前,趙俊臣曾特意向關武元秘密叮囑過一件事情——若是階州城遇到了漢軍俘虜攻城,就要讓守軍們偷偷放水,不僅不能制造太大的殺傷,還要讓漢軍俘虜們的攻城表現耀眼一些,借此來提高漢軍俘虜在蒙古聯軍的地位!
當時,聽到趙俊臣的叮囑之後,關武元還有些不以爲然,卻沒想到這種事情當真是發生了!
對于趙俊臣的這項叮囑,關武元自然是心中猶豫!
守城作戰之際,既要偷偷放水、又要保證城池安全,這種事情可不容易!稍有不慎,就會讓階州城陷入危機!
若是階州城陷入了危機,關武元也就要自身難保了!
所以,關武元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聽從趙俊臣的吩咐。
猶豫良久之後,關武元就打算無視趙俊臣的叮囑,以保證自身安危爲先,卻又突然想起了趙俊臣平日裏所展現的城府手段,不由是心中一寒。
然後,關武元突然發現——相較于如同虎狼一般兇殘的蒙古人,他的内心深處竟是更加敬畏平日裏不見喜怒的趙俊臣!
若是按照趙俊臣的吩咐辦事,階州城固然是增添了幾分危險,但也未必就會有事!但若是不聽從趙俊臣的吩咐,那麽關武元今後就必定是死無葬身之地!
就在這個時候,張成勳向關武元問道:“看城外蒙古人的動向,必将是驅趕漢軍俘虜攻城,這些俘虜畢竟是我軍的昔日同袍,守軍将士們大都是有些不知所措,卑職也不敢私自做主,所以還請關将軍示下,究竟應該如何應對?”
時至今日,張成勳已經摸清了關武元的根底,認爲關武元隻是相貌威風罷了,實際上隻是一個裝腔作勢、自私軟弱之輩,所以張成勳認爲關武元必定會抛棄城外的漢軍俘虜,下令守軍們不留情面的守城殺敵!
然而,關武元面色變幻良久之後,卻是咬牙說道:“城外的漢軍俘虜,畢竟都是你我的昔日同袍,傳令下去……蒙古鞑子這是在試探咱們,咱們表面上要猛烈還擊,但隻要是漢軍俘虜們沒有切實威脅到城牆,就不要下死手!……要盡量保住他們的性命!……具體的尺度,你自己來衡量,但務必要确保階州城的安危爲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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