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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建立之後,明太祖朱元璋就廢除了宰相制度,将所有大權集于皇帝一身,臣權遭到了極大的削弱、皇權也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那個時期,皇權達到了巅峰,臣權也跌落到了低谷,這般此消彼長之下,臣權已是完全無法與皇權相抗衡,皇帝對朝廷大臣們有着生殺予奪之權,哪怕是資曆深厚、德高望重的一品大員,朱元璋也是說殺就殺了,百官完全沒有反抗之力!
然而,正所謂“百官代天子牧民”,臣子們雖然會與皇帝争奪權勢與利益,但也同樣會爲皇帝分擔壓力與工作,乃是相互依賴的關系,朱元璋嚴力打壓臣權的結果就是,臣子們完全失去了自主之權,所有政務都需要皇帝親自做主,于是皇帝所面臨的壓力與工作量自然是驟然增加了數十倍!
大明江山疆域廣闊,政務何其之多?若是每件政務都需要皇帝親自處理,恐怕明朝的皇帝們全都要活活累死了,也并非是每位皇帝都能夠像明太祖朱元璋或者崇祯皇帝那樣勤政愛民、精力充沛。
事實上,哪怕是朱元璋本人,也完全承受不了這樣的壓力與工作量,曾寫詩抱怨道:“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丈午猶披被。”
所以,皇權大幅提升的後果之一,就是皇帝成爲了天底下最爲幸苦勞累的工作。
明太祖朱元璋出身于草根,機敏睿智、果斷堅毅、精力充沛,尚且無法承受這樣的幸苦,更何況那些錦衣玉食、嬌生慣養、完全受不了幸苦的後世皇帝?
于是,明成祖朱棣繼位之後,很快就承受不住了,于是他設立了文淵閣,建立了内閣制度,要求内閣輔臣們幫着皇帝研究奏章,并且批上自己的意見,也就是所謂的“票拟”,這樣皇帝的工作就輕松多了,不必再仔細的研究與調查,隻需大緻看一眼内閣輔臣們的意見,然後再決定同意與否,這就是所謂的“批紅”。
在這個時期,内閣依然是權柄不彰,隻是輔佐皇帝處理政務罷了,内閣的諸般事務也需要與皇帝共同商議,隻相當于皇帝的私人秘書。
但随着明朝皇帝們愈來愈依賴于内閣的票拟之後,内閣自然是成爲了一個不可或缺的機構,權柄也就越來越重了,到明世宗時期,内閣的地位已是極爲尊崇,可以壓制六部。
而内閣能夠成爲真正的朝廷核心,還因爲明英宗的一道旨意,大意就是“從今往後,皇帝不會再到文淵閣與内閣輔臣們共同議事,諸般政務由内閣自主研究之後票拟給皇帝即可,至于皇帝如何批紅,内閣也不可過問。”
明英宗乃是一位很具傳奇色彩的皇帝,他先是由皇帝變成囚徒,再由囚徒變成了太上皇,最終又從太上皇變成了皇帝。這樣一位皇帝,自然是深谙權術之輩,其帝王心術的造詣之深,恐怕還在如今的德慶皇帝之上。
然而,明英宗也和德慶皇帝一樣,過于沉溺于權術,卻是辦了一件蠢事,他本意是想要與内閣拉開距離,獨攬決策之權,再一次的擴張皇權,壓制漸漸坐大的内閣,但他下了這道旨意之後,内閣固然是無法幹涉皇帝的批紅,但皇帝同樣也無法幹涉内閣的票拟了。
至此,皇帝與内閣徹底脫離了幹系,而這也是明朝皇權由盛轉衰的拐點。
但前文已是講過,到了這個時期,明朝皇帝已是十分依賴内閣的票拟,若是離開了内閣的票拟,皇帝遲早都要累死,面對内閣的票拟建議,明朝皇帝絕大多數時候隻是批複一句“同意”罷了,所以内閣已是相當于明朝的決策核心,而明英宗的這道旨意,就相當于自己将皇權排斥出了決策核心之外,内閣也就成爲了權臣們的自留地,皇帝再也無法插手。
如此一來,内閣的權柄自然越來越重,内閣的閣老們已是相當于實質上的宰相,而皇帝的批紅決策之權,反倒是成爲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手續,皇權從此再也無法壓制臣權。
甚至于,到了明憲宗時期,内閣票拟已是成爲了朝廷推行政令之際必不可缺的一個要素,重要性已是遠遠超過了皇帝的批紅,若是官員們得到了一份聖旨,裏面隻有皇帝的批紅而沒有内閣的票拟,則隻能算是皇帝的私人信件,又稱之爲“中旨”,若是“中旨”與朝廷現行诏令相違背,官員們完全可以拒不接受,事後自然有内閣爲他撐腰,皇帝也是無可奈何。
可以說,到了這一步,若是抛開兵權的因素,臣權反倒是壓倒了皇權。
時至今日,内閣已然成爲了公認的朝廷決策核心,明朝皇帝們雖然是屢屢想要再次插手内閣、又或是打壓内閣權勢,但他們的行動大都以失敗告終。
哪怕是這個世界的崇祯皇帝乃是一位手段高明的“中興聖君”,但他也隻是推動了“内閣閣老不可兼任六部實職”、以及“擴大大學士名額”這兩道政令來稍稍限制了一下内閣的聲勢,讓皇權與臣權重新持平罷了,但臣權依然是可以與皇權相抗衡。
到了現在,德慶皇帝更是一位好大喜功、貪戀權勢的皇帝,和前任的那些明朝皇帝一樣,他同樣是野心勃勃的想要打壓内閣、插手内閣事務。
而如今,内閣席位出現了空缺,也正是德慶皇帝實現自己野心的大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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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回想着内閣的權勢變動過程,趙俊臣暗暗想道:“這幾位‘帝黨’官員出聲支持梁輔臣入閣輔政,恐怕是源自于德慶皇帝的暗中示意!而德慶皇帝想要将梁輔臣安插進入内閣,倒也是可以預見的事情,畢竟如今的内閣正是最空虛的時候,周尚景失去了首輔之位,号召力大損;沈常茂雖然是首輔之尊,但能力手段略有不足;至于另一位閣老程遠道,更是庸庸無能之輩!而梁輔臣爲任三邊總督期間,可謂是功勳卓著、聲望極高,若是德慶皇帝全力捧他進入内閣,即使是大學士李和也很難競争……這樣一來,德慶皇帝就可以通過梁輔臣來插手内閣事務,皇權也随之大增……”
想到這裏,趙俊臣的眉頭一皺,又想道:“隻是,德慶皇帝的這般想法,卻是讓左蘭山入閣的難度大增……難道,我先後布置了這麽多伏筆,卻依然無法促使德慶皇帝産生利用左蘭山分裂‘趙黨’的想法?還是說德慶皇帝打算同時支持左蘭山與梁輔臣,讓他們二人一同進入内閣?”
猜測之際,趙俊臣終于擡頭暗暗觀察了德慶皇帝一眼,想要通過德慶皇帝的表情變化來推測德慶皇帝的具體心意。
然而,德慶皇帝此時卻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隻是靜靜觀察着百官們的争執,完全沒有透漏任何情緒變化,也沒有表明任何的傾向,頗是高深莫測。
内閣席位關系到朝廷核心政策的制定,最是重要不過,朝中各派皆是各有主張,并且誰也不願意退讓,短時間内自然是争執不定,不論是“周黨”、“沈黨”、“趙黨”、又或是“帝黨”與“太子.黨”,隻要某個黨派提出了自己的人選,就一定會遭到其它黨派的集體抵制,這樣一來,哪怕是“周黨”勢大,也無法輕易達成目标。
所以,此時的皇極殿内,依然是一片激烈争執之聲,完全無法達成共識。
在這個時候,德慶皇帝的态度就顯得十分重要了,但偏偏德慶皇帝竟是沒有任何表态,似乎是另有計劃。
“看來,針對今日的局勢變化,德慶皇帝同樣是蓄謀已久了,如今的沉默或許隻是爲了蓄力等待時機罷了,等到他表明态度之際,恐怕廟堂局勢又會發生劇變……”
想到這裏,趙俊臣已是将打探德慶皇帝的計劃視爲自己接下來的首要任務。
畢竟,德慶皇帝的态度對趙俊臣的計劃影響太大了。
不過,既然是無法猜透德慶皇帝的心意,此時的趙俊臣也就沒有一味強求,隻是将目光轉向了另一邊的太子朱和堉,暗暗考慮着“太子.黨”衆人的想法。
此時,太子朱和堉同樣是靜靜站在那裏,并沒有表明态度。
但“太子.黨”衆人的陸續發言,卻已是表明了“太子.黨”的立場,那就是全力向德慶皇帝靠攏、毫無保留的支持德慶皇帝的計劃!
雖然,“太子.黨”恐怕并不知道德慶皇帝的具體計劃究竟是什麽。
不過,“太子.黨”的表現看似盲目,實則是一招妙棋!畢竟太子朱和堉如今最大的危機就是他已是漸漸失去了德慶皇帝的信任與支持,而“太子.黨”如今全力支持德慶皇帝的舉動,既是可以挽回德慶皇帝對太子朱和堉的信任,也可以增強德慶皇帝的權勢,讓德慶皇帝可以更好的庇護太子朱和堉,還可以趁機重振“太子.黨”的聲勢,讓朝中各派系見識到“太子.黨”的影響力。
“就憑‘太子.黨’衆人的秉性,恐怕是想不到這種計劃的,他們受程朱理學的影響甚深,一向是以賣直沽名爲樂,這般全無保留的向德慶皇帝靠攏的計劃,應該是出自于趙山才的手筆了。”趙俊臣皺眉想道。
“太子.黨”自從有了趙山才的輔佐之後,卻是比以前難對付了。
而就在趙俊臣打量着太子朱和堉的時候,朱和堉也正在暗暗回想着前一天晚上趙山才對自己的建議。
“殿下,到了明日早朝上,咱們當以兩個原則爲先!一是全力支持陛下的立場,二是極力将廟堂局勢進一步攪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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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