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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朱和堅,這個城府極深、心機陰狠、不折手段的野心家,終于要走出幕後、登上舞台了。
這樣一來,除了德慶皇帝、周尚景、以及趙山才之外,又一個值得趙俊臣重視的人物出現了!
對于這般情況,趙俊臣早就有了預料,但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趙俊臣依然是隐隐感到了一絲壓力。
其實,朱和堅的心智手段恐怕是比不上周尚景的,也沒有德慶皇帝的大義名分與政治手腕,更不似太子朱和堉一般賢良名聲傳天下,但從某方面而言,朱和堅帶給趙俊臣的壓力卻又要比這三人更強一些。
這是因爲,朱和堅的城府極深、手段最狠,行事風格也不似德慶皇帝、周尚景、朱和堉一般有迹可循,他的實力至今依然是深藏不露,對于趙俊臣而言,朱和堅的存在可謂是充滿了未知。
未知,往往就代表着危險!
唯有知己知彼,方可百戰百勝,但趙俊臣對于朱和堅的了解隻是冰山一角罷了,所以趙俊臣自然是沒有對付朱和堅的把握。
雖然,趙俊臣與朱和堅目前存在着合作關系,但朱和堅顯然不是一位胸懷博大之人,未必能夠容下趙俊臣的存在,兩人将來很有可能會反目成仇,所以趙俊臣對于朱和堅一直是心有戒備。
“這樣看來,朱和堅馬上就要由暗轉明了……不過,這未必就是一件壞事,朱和堅從前最大的優勢就是隐藏在暗處,無人能夠察覺到他的計劃與行動,但他身處明面之後,最大的優勢也就失去了,我也正好可以趁機試探一下他的真實本領……儲君之位,固然是令人眼紅,但這個位置也同樣是一個火山口,他即使能夠坐上去,也未必就能坐穩……”
趙俊臣暗暗想道。
另一邊,見趙俊臣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竟然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太子朱和堉眉頭愈加皺了起來,質問道:“怎麽,難道你不願意?”
看着眼前的太子朱和堉,趙俊臣眼中閃過了一絲憐惜——這個人固然是迂腐固執了一些,但他絕對是一位好兄長,爲七皇子朱和堅可謂是掏心掏肺、盡心盡力,然而七皇子朱和堅卻是一直在利用他的兄弟之情、觊觎他的儲君之位,無時無刻不是在暗中算計于他,也不知太子朱和堉究竟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察覺到這一點。
有那麽一瞬間,趙俊臣很想要告訴朱和堉真相。
不過,趙俊臣終究還是忍住了。
因爲,太子朱和堉絕不會相信自己的警告,并且趙俊臣也很讨厭做無用功。
最終,趙俊臣隻是垂頭答道:“爲皇室盡力,下官當然願意,還請太子殿下放心,等朝議結束之後,下官回府後第一件事就是親自将名醫章德承送到七皇子的府上。”
趙俊臣這句話的重點,在于“親自”二字。
因爲,趙俊臣突然發現,趁着這次爲七皇子朱和堅診斷病情的機會,自己與七皇子朱和堅可以正大光明的進行接觸了——若是平時,像是趙俊臣這樣的外臣是不能随意接觸皇子的,但有了太子朱和堉的要求,這次見面也不會引起太多的懷疑。
然後,趙俊臣也可以趁機試探一下七皇子朱和堅的虛實。
另一邊,聽到趙俊臣的回答之後,太子朱和堉并沒有察覺趙俊臣的言中深意,隻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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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朱和堉達成了目的之後,自然不願意與趙俊臣多聊,就打算轉身離開。
隻是,就在轉身之際,太子朱和堉突然又想到了什麽,身體微微一頓,卻是再次将目光放在了趙俊臣身上。
接着,太子朱和堉微微猶豫了一下之後,再次開口道:“近幾天以來,屢屢有人向我提到你,說是我朝商稅的混亂現狀唯有你趙俊臣才有能力扭轉……趁着這個機會,我想問你一句,你當真有把握可以扭轉我朝的商稅現狀?”
趙俊臣同樣是稍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實話實說道:“下官心中倒是有一些主意,大約有六七成把握。”
“六七成?”聽到趙俊臣的回答之後,太子朱和堉微微一愣——他深知商稅整頓的困難性,所以六七成的把握絕對不算低了——然後則是搖頭道:“若是沒有誇張,這已經是極高的把握了,但就算這是真的,我也絕不會允許由你來負責此事!哪怕是父皇的态度已定,我也一定會與父皇據理力争!”
聽到太子朱和堉的言論之後,趙俊臣隻是沉默不語,并沒有質問原因,也沒有進行反駁。
不過,趙俊臣雖然沒有質問與反駁,但太子朱和堉已是進一步說道:“因爲,你是一個貪得無厭的貪官!若是商稅整頓的事情交到你的手上,不知會有多少民脂民膏、朝廷稅銀要被你私底下貪墨掉,到時候受損的隻會是朝廷與百姓!獲利的隻是你們這些蠹蟲!”
對于太子朱和堉所講的情況,從某方面而言趙俊臣還真是無法反駁。
雖然,趙俊臣已是很久都沒有貪污挪用的舉動了,然而趙俊臣的手下卻是一批貪得無厭的蠹蟲,但趙俊臣又不得不借助他們的力量,所以趙俊臣一旦負責了商稅整頓的事情,必然會有一批民脂民膏、朝廷稅銀要被他們私底下貪墨掉。
這般情況,趙俊臣在短時間内也無法完全改變,最多也隻能稍稍控制一下罷了。
當然,趙俊臣雖然不會主動貪污,但趙俊臣的手下官員貪污之後,同樣會将很大一部分贓銀主動上交給趙俊臣,從這方面而言,趙俊臣也不能算是無辜。
不過,雖然無法反駁太子朱和堉所說的情況,但對于太子朱和堉所表達的觀點,趙俊臣卻有着不同的看法。
于是,趙俊臣也終于不再沉默,突然開口詢問道:“下官有一事不明,還請太子殿下指點。”
太子朱和堉微微一愣,但還是說道:“說吧。”
趙俊臣問道:“官員最基本的職責,究竟是做出政績?還是清廉自守?清官難道就一定是好官?”
太子朱和堉也并非是一個純粹的笨人,聽到趙俊臣的詢問之後,很快就猜到了趙俊臣的言中深意,卻是沉默着沒有回答。
然後,趙俊臣又問道:“下官舉一個例子,當然這也僅僅隻是一個例子而已……若是下官在不損民利的前提下,每年都可以爲朝廷增加國庫收入一千萬兩白銀,其中又有三百萬兩銀子被損耗掉了,但每年依舊可以增加國庫收入七百萬兩白銀,那麽這件事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另一位官員,每年隻可以爲朝廷增加國庫收入三百萬兩白銀,并且還可以如數的繳入國庫,沒有任何的損耗,那麽此人與下官相比,又是孰優孰劣?”
太子朱和堉冷笑一聲之後,反問道:“你所謂的‘損耗’,就是貪污了吧?這些年來,你就難道是借着這個理由心安理得的貪污受賄?即使你當真可以每年爲國庫增加一千萬兩銀子的收入,但也不代表着你就有了貪污其中三百萬兩銀子的權力!”
趙俊臣輕輕一歎,說道:“太子殿下講得有理,但您的這番話隻是避重就輕,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太子朱和堉冷哼一聲,說道:“哼!本太子又爲何要回答你的問題?你的問題本來就有謬誤之處!爲何不能是有人既可以爲朝廷增加國庫收入一千萬兩白銀,又可以将這筆銀子沒有任何損耗的全部上繳國庫?”
顯然,這段時間以來,太子朱和堉的固執性格雖然沒有改變,但思維邏輯能力倒是增長了許多,并沒有掉入趙俊臣的邏輯陷阱之中。
可惜,趙俊臣的詢問,不僅僅隻涉及到了邏輯,也涉及到了現實。
于是,趙俊臣回答道:“太子殿下,很遺憾的是,确實沒有人可以同時做到這兩點!即使此人是一位完人,不僅能力出衆,還可以廉潔自守,但他辦事的時候,終究需要下面官員幫襯着,一旦失去了下面官員的支持,此人的能力即使再強,最終也隻會是一事無成!但他手下的人卻不可能全都是完人,這世上的完人并沒有這麽多,也不能用完人的标準要求所有人!
事實上,不論是誰,想要成就一番大事,就必須要先想辦法帶動手下人的積極性,讓手下人看到盡心辦事的好處,對于有些事情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否則打擊了手下的積極性不談,你的精力也會分散,大都消耗在整頓風紀上面了,這樣一來,又如何還能成事?”
趙俊臣的這一番話,似乎有些道理,可惜這些道理與太子朱和堉的認知完全相反,所以趙俊臣的話聲剛落,就遭到了太子朱和堉下意識的斥責:“歪理邪說!”
然而,斥責之後,太子朱和堉卻是一時間也找不到具體的論點論據來反駁趙俊臣的觀點。
于是,太子朱和堉隻能用嫌惡的目光盯着趙俊臣,氣氛一時間竟是僵持了下來。
幸好,就在這個時候,皇極殿的大門緩緩打開了。
這就意味着,大朝議終于要開始了。
于是,太子朱和堉狠狠瞪了趙俊臣一眼之後,就轉身離開了。
看着太子朱和堉離去時的背影,趙俊臣輕輕歎息一聲。
太子朱和堉是理想主義者,仿佛白蓮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但趙俊臣則是一位滿身泥垢的現實主義者,相互之間果然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理念,分歧極大、最難統一。
不過,趙俊臣隻是稍稍感慨了一下,他的心神很快就集中到了接下來的大朝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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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