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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雲璞自從見到趙俊臣之後,态度就十分的恭敬謙卑。此時,在開口詢問之際,神色也依然是謙恭順斂,讓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然而,從他的話語之間,趙俊臣卻分明感覺到了一股質問的意味。
顯然,林雲璞的真實性格并不似他之前表現出來的那般低調,當趙俊臣拒絕了他的好意之後,林雲璞也終于稍稍展現了自己的鋒芒。
隻不過,林雲璞與白明宇不同,他明白自己的鋒芒究竟應該在什麽時候展現、又應該在什麽時候隐藏。
此時,林雲璞的隐隐質問,除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外,也是爲了再一次确定趙俊臣的真實心意,若是趙俊臣對于徽浙商幫确實是心存敵視的話,那麽林雲璞恐怕就要采取一些必要的行動了!
畢竟,趙俊臣不僅是朝廷的戶部尚書、掌管着天下錢糧稅賦,對于朝廷政策的制定也擁有着一定的影響力,若是趙俊臣敵視徽浙商幫的話,這對于徽浙商幫而言,無疑是一個極大的隐患,需要盡早排除!
趙俊臣也明白林雲璞的心思,而且趙俊臣也不打算一再的逼迫徽浙商幫,畢竟徽浙商幫的勢力影響還是不容小觑的。
所以,在林雲璞、白明宇、戴逢福三人的注視下,趙俊臣輕輕一笑,稍稍緩和了一下氣氛,然後說道:“林老闆誤會了,我對于徽浙商幫并無惡意,事實上,我還非常欽佩徽浙商幫的精明務實,若是換一個方向,我倒是十分願意與你們合作。但四川鹽務的事情,卻是絕對不行。”
頓了頓後,趙俊臣沒有繼續賣弄關子,進一步解釋道:“其一,不論官商,信譽二字皆是至關緊要的,而川鹽之事,我早已經與晉商們商議好了,也做了許多承諾與保證。你們雖然很有誠意,但我也不能随意推翻自己從前的許諾,否則得罪了晉商集團不說,我今後的信譽也必然會蕩然無存;其二,川鹽整頓、引晉商入川,這項政策雖然是我首先提議的,但并非是由我獨力促成的,朝廷裏有許多有識之士不滿我朝的鹽稅現狀,都十分支持這項政策,此外。晉商集體也收買了許多朝廷重臣支持他們,如今這項政策已是成了定局,再想要扭轉改變。卻絕非是我一己之力可以辦到的。”
說到這裏,趙俊臣看了林雲璞等人一眼,見他們并沒有激烈争辯,反而露出了深思之色,便繼續說道:“其三,也就是最重要的,身爲臣子,我必須要考慮陛下的态度。據我所知,陛下也是支持這項政策的,我又何苦爲了區區一些财物,而刻意與陛下作對?”
很坦白的,趙俊臣說出了自己的理由,并沒有絲毫隐瞞,這些理由很充分,讓林雲璞等人皆是不能反駁。
尤其是聽到趙俊臣的第三點理由之後。林雲璞、白明宇、戴逢福三人更是紛紛的面色微變,其中,戴逢福的眼神中更還閃過了一絲驚慌之色。
顯然,趙俊臣這是在暗示德慶皇帝對于徽浙商幫的打壓與不信任态度。
事實上,德慶皇帝會出現這種态度。并不足以爲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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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的曆史走向,與趙俊臣原本所在的那個世界大爲不同。
在另一個曆史時空之中。明朝原本應該在崇祯皇帝期間就滅亡了,而明朝滅亡的原因之一,就是“東林黨”的存在與強勢!明朝的東林黨人雖然是以清流自居,善用道德武器,但他們很大程度上隻是代表着江南地主與江南商人的利益,在主觀上已是失去了爲朝廷做貢獻的意願,并且将階級利益置于國家利益之上,是江南的地主商人們用來對抗皇權、甚至是架空皇權的政客集團!
最終,在東林黨的抵制之下,明朝的官場陷入了黨同伐異的惡性循環之中,所有的稅收改革與經濟政策皆是無疾而終,江南的地主與商人們亦是在東林黨的支持下拒絕繳納商稅、礦稅,緻使明朝一直處于财政極度窘迫的狀态之中,再加上北方連年幹旱、百姓們顆粒無收,朝廷卻沒有錢糧赈濟,使得李自成、張獻忠等人紛紛暴動、揭竿而起,最終明朝自然是理所當然的滅亡了。
尤其諷刺的是,當李自成攻破了京城之後,崇祯皇帝命人鳴鍾,打算召集群臣、進行最後一次朝會,然而“忠誠”的東林黨人們或是急着逃命、或是忙于投誠,竟是無一人出現,陪伴在崇祯皇帝身邊的隻剩下一位“閹黨餘孽”王承恩,東林黨人的秉性,由此可見一斑。
更加可笑的是,當李自成攻破了京城之後,雖然東林黨人大都是很幹脆的投靠了李自成,然而李自成對待他們的态度卻不似明朝皇帝那般友好,該抄家的抄家、該砍頭的砍頭,讓東林黨人們哀嚎一片!接着,在機緣巧合之下,吳三桂降清、引清兵入關,而殘存的東林黨人們又是十分幹脆的投靠了滿清,可惜清朝對待他們的态度比之李自成還要更加惡劣許多,嘉定三屠、揚州十日、文字獄等等慘劇不斷出現,百姓們飽受磨難之餘,東林黨更是因此而徹底失去了根基。等到東林黨人終于發現了明朝的好處、并喊出了“反清複明”的口号,卻已是再也掀不起任何波瀾了。
然而,在趙俊臣如今所在的曆史時空之中,情況卻是有所不同,這個時空的崇祯皇帝并不是盲童盲信之輩,不僅沒有被東林黨人的道德文章所迷惑,反而采取了多項措施打壓東林黨,因爲沒有撤銷廠衛,皇權依然強大,又通過分化、制衡、收買等手段,逐步削弱了東林黨的勢力,最終将東林黨的勢力完全驅出了朝廷中樞,而江南的地主商人們也因此而失去了對朝廷政策的影響力,雖然偷稅漏稅的情況依然很普遍,但明朝的财政情況終究是緩解了許多。如此一來,北方的災民得到了赈濟,李自成、張獻忠等人的起義更是剛剛冒頭就被撲滅了,最終,明朝不僅沒有滅亡,反而延續至今;吳三桂不僅沒有降清,吳家反而成爲了鎮守邊關的名将世家;原本不可一世的滿清無法入關,隻能困于白山黑水之間苟延殘喘着……
曆史的發展雖然存在慣性,但個人因素所産生的影響應依然是不可忽視——每每讀到這一段不同的曆史發展,趙俊臣總是會如此感慨——隻是因爲崇祯皇帝的才能提高了一些,中華民族的曆史竟是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可惜,這個時空的崇祯皇帝雖然勉強算是明朝的中興之主,然而局限于時代眼光,對于明朝的諸般弊端并沒有做出有效修正,等到德慶皇帝繼位之後,更是隻學到崇祯皇帝的集權手段與帝王心術,讓明朝的諸般弊病越積越深,雖然天公作美,這些年來明朝各地并沒有出現太大的天災人禍,再加上首輔周尚景的修修補補,看似朝野穩定,但實際上已是積重難返、病入膏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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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那一段完全不同的曆史進程,林雲璞、白明宇、戴逢福自然是不會知曉,但他們非常了解這個曆史時空中的崇祯皇帝當年是怎麽對付徽浙商幫的,雖然已是過去了幾十年的時間,但他們對于那段曆史依然是記憶猶新、心懷懼意。
所以,聽到趙俊臣的暗示之後,林雲璞、白明宇、戴逢福三人并沒有太多的懷疑,很快就相信了,認爲德慶皇帝有鑒于當年東林黨幹政的現象,如今又見到徽浙商幫漸漸恢複了元氣,爲了防範于未然,卻是繼承了崇祯皇帝的政策,再次出手打壓徽浙商幫了。
而引晉商入川、開發川鹽,間接削弱徽浙商幫的經濟實力,就是德慶皇帝的具體手段之一。
事實上,這也是趙俊臣不願意成爲徽浙商幫在朝中代言人的最大原因。
想到這裏,林雲璞等人自然是心中驚懼,有些不知所措,同時也失去了繼續收買趙俊臣的想法。
一來,他們此時隻想趕快回去商議對策,二來,他們也明白趙俊臣身爲德慶皇帝的寵臣,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是絕不會強行反對德慶皇帝的既定方針的。
于是,沉默了片刻之後,林雲璞再次開口道:“原來如此,卻是我等唐突了,讓大人您感到爲難,實在是抱歉。事已至此,我等也再不敢再強求,這就告辭離開了,不過,還是多謝大人您告知緣由,讓我等獲益匪淺,隻希望通過今天之事,大人您與我等徽浙商幫的聯系可以更加緊密一些,還望大人您明白,我等徽浙商人絕不會虧待于您。”
說完之後,林雲璞領着白明宇、戴逢福二人向着趙俊臣躬身行禮,接着就打算轉身離開。
“且慢。”就在林雲璞等人即将離開之際,趙俊臣突然說道:“我之前隻是說,關于川鹽之事,我與你們絕無合作的可能,但若是其他事情的話,我想我們之間的合作可能還是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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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