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許慶彥神色間的怪異,趙俊臣似乎早有預料,眼中露出一絲遺憾與惋惜,輕輕的一聲歎息後,還是開口問道:“我讓你去向崔勉通報消息,怎麽竟是去了大半個時辰?可是遇到了什麽事情?”
雖然心中已是大約有了猜想,但趙俊臣還是想确認一下。
隻見許慶彥皺着眉頭解釋道:“少爺,我按着你的吩咐去向崔勉通報消息,沒曾想連崔府的大門都沒進去,那個接待我的崔府管家知道了崔小姐在咱們府中後,更是臉色大變,竟然對崔小姐遇襲的事情不聞不問,隻是說要去通報崔勉,然後就把我晾在崔府外面了。接着我在崔府外面等了許久,那管家才遲遲出面,說是這件事崔勉已經知道了,但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表示了。”
說到這裏,許慶彥神色間滿是氣憤,抱怨道:“按理說,那崔勉雖然與少爺不大對付,但這一次好歹也是咱們救了他的孫女,他至少也應該說聲感謝吧?他倒好,擺譜擺的比皇上還大,我這次去通報消息,竟是連崔府的大門都沒讓進,隻是派一個管家來打發我,少爺,要我說……”
雖然許慶彥此時心中氣憤難耐,但趙俊臣卻不願意再聽他抱怨,插口問道:“那崔府管家隻是說這件事崔勉已經知道了?并沒有派人來接崔倩雪回家?”
許慶彥微微一愣,也想到了關鍵之處,搖頭道:“沒有,隻是說這件事崔勉已經知道了,除此之外就再沒有其他表示了。”
趙俊臣眉頭輕皺,心中不由有些疑惑。
原本在趙俊臣看來。事情到了這般地步,崔勉不外乎隻有兩種選擇,一是咬着牙轉變态度把自家孫女許配給趙俊臣,以此挽救崔倩雪的名聲與一生幸福;二是把崔倩雪逐出家門,斷絕祖孫關系,以此來挽救崔家的名聲。
但這兩種選擇,不管是哪一種,都應該先把崔倩雪接回崔府才是——即使要把崔倩雪逐出家門,按照規矩。也應該先帶着崔倩雪到家族祠堂中告祭崔家祖先才是。
“崔勉這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趙俊臣一臉的若有所思,喃喃自語道。
……
此時,崔勉府中,祖祠之内。
一名中年男子,正跪在崔勉的面前,不斷“碰”、“碰”的磕着重頭,口中苦苦哀求道:“求父親收回成命!求父親收回成命!”
而崔勉則鐵青着一張臉,冷冷的注視着眼前中年男子,卻是一聲不吭,任由中年男子不斷的磕頭叩首。以至于額頭烏青一片。
這名中年男子,名叫崔俞,乃是崔勉的二兒子。也是崔倩雪的親生父親!
這個崔俞,在崔家之中是出了名的“不思進取”之輩,明明父親是堂堂的前任閣老,然而他卻無心鑽營官場,如今隻混了一個區區六品的翰林院侍講,近六七年來遲遲不見升遷;明明發妻早喪,隻爲他留下一個女兒崔倩雪,但崔俞卻從不打算續弦再娶。隻是一心撫養寵愛着自己僅有的女兒崔倩雪!
可以說,崔勉若不是還有另一位已經升任了四品知府的大兒子崔皓比較争氣,隻怕已經被這個崔俞給氣死了!
此時,崔俞這般向着崔勉苦苦哀求,也正是爲了崔倩雪的事情!
自從發妻過世之後,崔俞就把自己所有的愛全都灌注在了崔倩雪身上,崔倩雪這般天真浪漫、不知世事的性子,可以說是崔俞一手養成的。
如今。崔倩雪連續的離家出走,不僅毀掉了自己的名聲、敗壞了崔家的門風,更還引來了無數的流言蜚語,事情非同小可,自然是引起了崔勉前所未有的震怒!
崔勉知道。事情到了這一步,任自己再怎麽辯解。在流言累累之下,崔倩雪與趙俊臣已是撇不清關系了,而崔勉身爲清流領袖之一,看重自己的名聲超過一切,所以第一反應不是關心崔倩雪的安危,反而是想要把崔倩雪趕出家門!
如此一來,崔俞身爲崔倩雪的父親,自然是哀求不斷,甚至磕破了頭顱也毫無知覺,隻希望崔勉可以改變主意!
而許慶彥這次來到崔府通報,卻沒得到任何消息便被打發走了,也正是因爲崔俞不斷糾纏哀求崔勉的緣故。
良久之後,眼見着崔俞因爲不斷的磕頭而就要堅持不住,面無表情的崔勉終于開口了。
隻見崔勉依然冷着一張臉,緩緩說道:“崔俞,你覺得事情到了這一步,求我還有用嗎?!崔倩雪她任意妄爲,爲崔家帶來了多少麻煩?若是我不把她逐出家門,那麽我崔家的百年清名,豈不是要被她毀于一旦?是崔倩雪一人重要?還是我崔家的百年清名重要?你給我好好想清楚!”
“可、可是,父親,倩雪她年紀還小啊,本性并不壞,隻是年幼不懂事罷了,絕非有意爲之,還望父親念在她這些年來還算是孝順乖巧的份上,就寬恕了她吧!”
崔勉冷哼一聲,說道:“我寬恕她?那這世間的流言蜚語可會寬恕我崔家?我身爲一家之主,爲崔家之長遠計,又豈可因小失大?崔倩雪她這次若是有過不罰,我崔家今後還要如何教育後代子孫?”
眼見崔勉一副鐵了心的樣子,又想到自己從小到大就不被崔勉所喜,怕是自己再怎麽哀求崔勉也不會改變主意,于是崔俞終于豁了出去,不僅不再哀求,反而擡起頭來,向崔勉指責道:“父親!若是說有過就罰,難道這次您沒有錯嗎?倩雪她第一次離家出走,還不是因爲您逼她與那趙俊臣見面相親?倩雪她第二次離家出走,何曾不是因爲您責罵了她?倩雪她離家出走的事情之所以人盡皆知,又何曾不是因爲您大張旗鼓的四處搜尋的緣故?是的,倩雪她做事欠缺考慮,如今釀下大禍,若以長遠計。理應當罰!但既然如此,父親您是否也該受罰?若是父親不罰自己,卻把諸般責任推卸到倩雪身上,犧牲倩雪以保全自己的清名……兒、兒子不服氣!”
“不孝子!好一個不孝子!好啊!你竟然追究起我的責任了!”聽到崔俞的這一番話,崔勉自然怒氣勃發,伸出手指顫顫的指向崔俞,怒聲道:“本以爲你隻是不思進取,沒想到竟還如此的不孝!崔倩雪那一身的驕縱,全都是你慣出來的!子不教。父之過!要說這次的事情,你的責任不比崔倩雪小,我還沒追究你,你反倒追究起我了?在你的眼中,可還有長幼尊卑、三綱五常?在你的心中,可還記我對你的養育之恩?!”
事到如今,崔俞已經再也沒有絲毫顧忌,有什麽說什麽了,此時崔勉雖然怒極,說話也極重。但爲了崔倩雪,崔俞卻不見有絲毫的退卻,隻是咬着牙說道:“養育之恩、綱常之理。兒子時刻都不敢忘!但不知父親您可還記得祖孫之情?可還記得這些年來倩雪在您膝下讨您歡心的樣子?甚至可還記得公平二字?兒子沒有教好倩雪,兒子願意與倩雪同受懲罰!但父親您若是把自己的責任推得一幹二淨,兒子卻絕不服氣!若是父親您不願責罰自己,若是父親您心中還顧念着親情,若是父親您心中還疼愛着自己的孫女,還求父親您能饒了倩雪她這一次吧!”
聽到崔俞的這一番話,在旁邊伺候着的一衆崔府管事們,皆是忍不住暗暗搖頭歎息!
崔俞身爲前任閣老的兒子。這些年來在官場之中卻遲遲不見升遷,除了本身沒有野心之外,最大的原因就在這裏了——認死理,而且不會說話做人!
在他的這一番指責之下,若是崔勉真的寬恕了崔倩雪,豈不是承認了自己在之前處事不公、存有私心?而之所以寬恕崔倩雪,隻是因爲不願意讓自己也同樣受到懲罰?
可以說,崔俞的這一番話。簡直就是逼着崔勉嚴懲他與崔倩雪父女二人!
果然,随着崔俞的話聲落下,崔勉氣的渾身發抖,卻完全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隻是連聲說道:“好!好!我真是養了一個好兒子!”
喘息片刻後。崔勉終于有了決定,說道:“這件事倩雪她有責任、你也有責任。我還有責任!既然如此,爲公平公正計,就同樣受罰!我這次思慮不周,将倩雪她離家出走的事情宣揚了出去,這是我的責任,身爲家主,更要罪加一等,接下來的三年時間,我的吃穿用度全部減少七成!我的這個處置,你可還有什麽話說?!”
見崔勉這麽說,崔俞不由一驚,沒想到崔勉竟然真的處罰了自己。
而崔勉則繼續說道:“至于你與崔倩雪……子不教,父之過,剛才你也說了,這件事你願意與崔倩雪同受懲罰,既然如此,從今往後,你和崔倩雪與我崔家再也沒有任何關系,崔家族譜中也再沒有你們的名字!我從此之後也不再有你這麽一個兒子!你回去收拾一下,就從府中搬走吧!到了明天,我就把這件事宣告世人!”
說罷,崔勉看也不看面色蒼白的崔俞,冷哼一聲後,就轉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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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崔俞接下來是如何的傷心與失魂落魄,卻說崔勉離開了祖祠之後,不言不語,隻是黑着一張臉向着自己的書房走去。
來到書房之後,崔勉先是驅走了身邊的随從管事,然後便癱坐在座位上,緊緊閉着雙眼,原本面無表情的蒼老臉龐上,卻不知何時,已是布滿了落寞與痛楚。
這般情緒,一直都充斥在崔勉的心中,隻是崔勉一直都強忍着沒有表現出來。
其實,崔勉很清楚,這件事至始至終,自己都有着很大的責任!
若不是自己不敢違抗聖命硬是要崔倩雪與趙俊臣見上一面、若不是自己被氣昏了頭腦大張旗鼓的尋找崔倩雪……那麽事情就絕不會發展到如今這一步。
正如陳芷容與趙俊臣所預料的那樣,事情到了這一步,崔勉隻剩下了兩條路可選,一是爲了保全自己與崔家的名聲,把崔倩雪趕出家門,但如此一來名聲雖然保住了,但自己的孫女卻從此無依無靠、流落街頭,受世人随意欺淩;二是咬着牙把崔倩雪許配給趙俊臣——畢竟事到如今,流言累累,崔倩雪除了趙俊臣之外,恐怕也找不到其他婆家了——但如此一來,雖然崔倩雪的一生有了保障,但崔勉與崔家的名聲也就徹底毀了!
崔勉舍不得自己的名聲被毀,但養育了崔倩雪這麽多年,就這麽把崔倩雪毀了,崔勉同樣是心中不忍!
然而,陳芷容與趙俊臣終究還是小觑了崔勉,崔勉畢竟是前任閣老,并沒有那般不堪,在這般情況之下,竟然硬是找出了第三條路!
那就是,以“子不教父之過”爲名,把崔倩雪與他的父親崔俞一同趕出崔家!
如此一來,崔家與崔勉的名聲就可以保住,甚至世人還會贊歎崔家的家教森嚴。與此同時,崔倩雪即使被趕出了家門,也不會無依無靠,并且有了崔俞這位父親做主,崔倩雪也依然可以嫁給趙俊臣!
這麽做,算是面面俱到、兩全其美了,唯一受委屈的,也隻有崔俞一人,然而崔俞本人沒什麽野心,更沒想過要借助崔勉這位父親做些什麽,所以也損失不大,隻是死後無法葬入祖墳罷了,然而以崔俞對崔倩雪的寵愛,想來也不會在意這些。
所以,今天崔勉在崔俞面前所表現出的憤怒,其實大部分都是裝的,即使沒有崔俞的那些反駁與頂撞,崔勉也同樣會找理由把崔俞趕出家門!
“能做的、該做的,我都已經做了,俞兒、倩雪,接下來就看你們的了,隻希望……”
暗思之間,崔勉的神色愈加的疲憊,喃喃自語道。
……(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