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溫觀良之所以會突然倒台失勢,就是因爲德慶皇帝遲遲沒有發表意見,任由百官肆無忌憚的攻讦彈劾,造成了萬夫所指的局面,從而讓溫觀良丢盡了顔面,在朝野之間威信盡失,最終不得不辭官而去。
如今,德慶皇帝也是不滿太子朱和堉駁了他的好意庇護,所以在最開始的時候,也是任由各派系官員攻讦太子與都察院,想來也是打算給太子一個教訓。
不過,朱和堉畢竟是儲君,是将來的皇帝,該敲打的時候固然是要敲打,但該庇護的時候,也還要繼續庇護。
所以,就在各派系的官員對太子的攻讦彈劾即将達到高潮的時候,德慶皇帝終于開口說話了。
“哦?南巡的籌備,竟然出了這般大的纰漏?”德慶皇帝好似才剛剛知道消息,一臉的震驚,然後帶着怒聲說道:“太子出來說話!這次的南巡籌備是由你在負責,百官所說的這些,可是真的?南巡的籌備,當真是造成了如此大的民怨沸騰?”
看似質問,但實際上也給了太子辯解的機會,并把都察院的事情撇到了一邊。
聽到德慶皇帝的質問,太子神色肅穆,再次出列,沉聲道:“啓禀父皇,南巡的籌備,确實是出了不少纰漏與事端,不少地方官員在具體實施的時候,欺上瞞下,借着籌備的機會,屢有欺壓百姓、盤剝民财之舉動,百姓們苦不堪言,造成了民怨無數,兒臣也是幾天前才得到消息。但經過了這幾日的詳查,發現事情并無誇大,皆是屬實,兒臣雖是負責之人,但也不敢推脫幹系,隻望父皇能夠嚴查此案!”
太子說的義正言辭,自有一股讓人信服的氣質,然而話聲剛落,沈常茂突然出列。冷笑道:“太子殿下這一番話,倒是把自己摘得幹淨,好似全都是别人的過錯。但南巡籌備既然是由你一手負責的,出了如此大範圍的錯漏,各地皆是民怨沸騰,竟無一地例外,難道僅僅隻是因爲地方官員的不對?難道太子殿下你就沒有任何的責任?”
不愧是沈常茂,連太子朱和堉也敢直接攻讦,連一點情面也不留。
剛剛入閣的程遠道卻是出列反駁道:“沈閣老此言差矣,當初南巡的籌備事宜。自有規章在前,太子他雖是負責之人,但也隻負責統籌全局、分派銀兩、監督進度。而具體負責實施的,還是地方衙門。如今太子負責的方面并沒有任何纰漏,不僅進度提前完成,銀兩還節省了不少。出問題的是地方衙門欺上瞞下盤剝百姓!太子他一直呆在京城之中,雖然受到貪官蒙蔽,但又能有什麽過錯?!”
禮部侍郎鮑文傑的态度,還要更加激烈一些,更是出列大聲說道:“陛下。依臣看來,要說責任,首在吏部!地方衙門,竟然出了這麽多的貪官污吏,正在于吏部察人不明、用人不當之罪!還望陛下明鑒!”
沈常茂冷笑愈濃:“當初南巡籌備提前完成,你們這些人爲太子他歌功頌德的時候,怎麽就沒有想着把功勞分給地方衙門和吏部?如今出了纰漏,反而想到他們了?原來這南巡籌備。有了功勞全是太子的,出了纰漏就是其他人的不對!?哈哈,太子的聲名一向聖賢,如今老臣算是知道是怎麽來的了!”
沈常茂的話語,愈加的不留情面了。聽到他的譏諷後,不僅太子一黨面色鐵青。連帶着德慶皇帝也是面色不快,朱和堉雖然不讨歡心,但畢竟是當朝太子!
就在這般時候,黃有容出列發言,勸阻道:“沈閣老,慎言!怎麽可以這般評判太子殿下?!”
然後,黃有容向德慶皇帝請罪道:“還望陛下見諒,沈閣老的性子太直,說話一向沒有分寸,但依老臣想來,沈閣老并無惡意,隻是憂心國事,所以态度激烈了一些。”
一如既往的,沈常茂與黃有容配合默契,一個唱着黑臉,一個唱着白臉。
頓了頓後,黃有容換上一副和事老的神情面容,寬聲道:“太子的爲人,不僅老臣,想來滿朝上下都是深知的,這次南巡籌備的纰漏,絕不會是太子所願,若說這些事情是因太子而起,理由也是牽強。但若是把罪責一味的歸咎于地方衙門,卻也不對,據老臣所知,戶部爲了南巡籌備,前後共撥下了二十餘萬兩銀子,這筆銀子雖然不少,但用來修整道路、拓寬河道、準備禦駕龍舟,林林總總加在一起,卻也絕對不多,隻是勉強夠用罷了。”
說着,黃有容遺憾的搖了搖頭,歎息一聲後,又說道:“然而,太子殿下畢竟年輕,雖然一腔熱血,但奈何經驗不足,辦事的時候,隻是一心想着節省國力,原本就不多的銀子,還在一味的節儉,到了完工之時竟還省下了八萬七千兩,想來撥給地方衙門的銀錢,必是有所不足,而地方衙門無奈之下,這才不得已而增添稅賦,如此才造成了如今的民怨紛紛。太子若是真有什麽罪責,也不過是在銀錢支配方面有些想當然爾,其後又監察不利罷了。”
沈常茂卻好似與黃有容杠上了,冷笑着反駁道:“當真如此嗎?據我所知,地方衙門在具體操辦的時候,太子他可是屢屢插手,不僅管東管西,還一味的追加進度,若不是因爲太子的插手,這地方衙門也不至于做事如此急迫!黃閣老這麽說,未免太過寬和縱容了。”
黃有容卻是一副爲太子說話的模樣,解釋道:“這最多也隻是因爲太子經驗尚缺、能力不足罷了,又是第一次爲朝辦事,有心向陛下與百官證明自己的能力,所以稍稍急切了一些,但若是因此而将罪責歸咎于太子,怕也不能讓人信服吧?”
…………
看着周尚景、黃有容、沈常茂三位閣老各施手段,趙俊臣站在後面觀察着,亦是心中暗暗歎息。
能夠成爲朝中閣老的人,果然沒一個簡單的。
周尚景就不說了,一句看似平淡的詢問,就扭轉了朝中形勢,并把太子朱和堉逼到了絕地,這般四兩撥千斤的老辣手段,足夠趙俊臣學習很多年。
至于沈常茂與黃有容這兩人,雖然一直被周尚景壓制着,但也絕不容小觑。
沈常茂的言論雖然激烈,但細細聽起來,卻讓人抓不住任何破綻把柄,又占着大義,太子他們隻能硬生生的挨着,難以反駁。
至于黃有容,亦是不改笑面虎的本性,一番言論好似和事老一般,看似爲太子說話,甚至不惜與沈常茂辯論,但言語之間,無不是在暗示太子“志大才疏”,并将過錯責任全都歸在了太子身上!
“若是再讓他們兩人繼續這般‘辯論’下去,太子他就算原本沒有任何罪責,辯着辯着也要‘罪責難逃’了。黃有容與沈常茂這兩人雖說平日裏相互敵對,但配合起來倒是默契異常,若是他們兩人之間沒有嫌隙,能夠一同合作,恐怕就算是周尚景,也難以對付他們吧?”
趙俊臣這般暗暗想着,轉頭向着周尚景看去,卻見周尚景如今已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沉默着不發一言,任由盟友與門下官員沖鋒陷陣,自己卻隐身幕後掌控大局了。
看到周尚景的這般樣子,又有誰能想到,如今這般局勢就是周尚景一手營造而成?
就在趙俊臣暗思之間,德慶皇帝也覺得,不能再讓黃有容與沈常茂繼續“辯論”下去了,尤其是黃有容,這哪裏是幫着太子說話?随着他與沈常茂的辯論,太子的罪責反而愈加的确定了!
近些日子以來,德慶皇帝好似養成了“有麻煩就找趙俊臣”的不良習慣,看了趙俊臣一眼後,突然開口打斷道:“沈愛卿、黃愛卿,你們先别争了,不妨先聽聽朝中其他愛卿的意見。”
聽德慶皇帝這麽說,趙俊臣知道,自己肯定要被德慶皇帝詢問了,所以不待德慶皇帝示意,已是主動出列道:“陛下,臣有話說。”
見到趙俊臣主動發言,德慶皇帝滿意的點了點頭,原本肅穆的神色微微一松,說道:“恩,這南巡籌備,是由你們戶部撥下的銀兩,趙愛卿你也算是當事人之一,想來也有自己的看法,說吧。”
與此同時,朝中所有官員的目光,也是集中在了趙俊臣身上!
近些日子以來,趙俊臣一邊與太子繼續敵對,一邊又被德慶皇帝逼迫的支持太子朱和堉的鐵杆擁護程遠道入閣,這般左右逢源的舉動,不僅讓“趙黨”官員覺得茫然,朝中百官也是摸不定他的立場。
如今這般關鍵時候,趙俊臣突然開口說話,百官自是心中留意。
…………
在百官注目之間,趙俊臣緩緩開口道:“陛下,依臣看來,如今南巡的纰漏既然已經發生了,民怨也是已經引發了,造成了偌大的影響,當務之急,不是追究誰的責任,而是想辦法平息影響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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