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坐在轎中,趙俊臣回想着養心殿裏的情景,輕輕歎息了一聲。
………
出宮之前,養心殿内,趙俊臣剛準備離開,德慶皇帝突然開口道:“趙愛卿,朕還有些事要向你交代。”
見德慶皇帝神色認真,趙俊臣不敢怠慢,連忙道:“還請陛下吩咐。”
德慶皇帝沉吟片刻後,緩緩說道:“你前些天所說的南巡意義所在,朕這些日子也認真考慮過,朕巡視江南,旨在強調帝王存在,傳播帝王威儀,讓地方官員與地方耆老對朝廷心存敬畏,由此而穩固江山,提升士氣民心。這番言論,确實精辟。然而,當初雖說确定了南巡之事,但由于國庫内庫皆是銀錢不足,所以南巡時的儀仗随從,也都隻能一切從儉,如此簡陋,又如何能體現朕之威儀?若是弄巧成拙,怕是不僅不能展現帝王威儀,反而會被地方小觑,如此一來,朕之南巡,反倒是得不償失。”
聽德慶皇帝這麽說,趙俊臣心中一凜,隐約間已是猜到了德慶皇帝的打算,但神色之間依舊滿是恭敬,問道:“那陛下您的意思是?”
德慶皇帝神色嚴肅,繼續說道:“正所謂時移事易,如今内庫銀錢充裕,南巡再如此節儉粗陋,卻也不适合。朕的意思是,在朝廷不驚擾民力的前提下。這次南巡的儀仗、随從、規制,都可以盡可能的再大些,朝中大臣、宮中嫔妃,也可以多帶着,南巡之後,在南都應天府與中都鳳陽府,亦可以舉辦兩場大典拜祭我大明先祖,總之,既然如今銀錢充裕。這次南巡,一切當應以傳播朕之威儀爲主。趙愛卿,你看如何?”
雖然是詢問,但看德慶皇帝的神色,分明已是早就堅定了打算。
趙俊臣神色間滿是贊歎,道:“還是陛下想的深遠,這些事情,以臣的眼界,是萬萬想不到的,依臣看來。陛下之言,自是大善。”
德慶皇帝卻笑道:“趙愛卿也不用自謙,若不是你當日之言。朕也想不到這些。”
趙俊臣遲疑片刻後,又問道:“那麽陛下南巡之時,地方上可還要建造行宮?”
德慶皇帝擺了擺手,道:“建設行宮耗費民力,倒大可不必,朕已是說了要入住江南園林,金口玉言,又怎能朝令夕改?”
頓了頓後。德慶皇帝突然話鋒一轉,又說道:“不過,愛卿你這麽一說,朕倒是想起來了,前些日子愛卿向朕描繪江南園林之美,讓朕不由心生向往,前些日子,正好有人向朕進貢了一幅描繪江南園林景色的《勺園圖》。朕觀賞之下,更是不由贊歎,正如愛卿當日所說,這些江南園林,造園如造詩。與皇家園林的富麗堂皇不同,别有意境。這次南巡。愛卿随駕到江南,卻要留心爲朕尋些适合的工匠人手,待你我君臣回京後,可選一風景優美的避暑之地,爲朕及朕之子孫,仿江南園林,建造一處皇家别院,愛卿你意下如何?”
趙俊臣神色間閃過一絲異色,卻連連點頭,說道:“就算陛下不說,臣也早有此意,陛下富有四海,這江南園林之美,又怎可讓那些江南富豪獨享?爲陛下您建一處避暑園林,本就是應該的。”
聽趙俊臣這麽說,德慶皇帝的神色間滿是對趙俊臣的信任,笑道:“既然如此,這兩件事就都由愛卿你協同工部、禮部一同負責吧,如今内庫銀錢充裕,一切從寬,朕信的過你。”
趙俊臣好似受寵若驚,驚喜之色不受控制,大聲說道:“多謝陛下信任,臣必當爲陛下竭盡全力,絕不會讓陛下失望!”
………
彼時,趙俊臣與德慶皇帝的談話之間,可謂是臣忠君,君愛臣,君臣和睦。
可惜,趙俊臣那時的神色話語,皆是在做戲。而德慶皇帝的神色話語,不出意外的話也是在做戲。
南巡的安排、别宮的建造,都是由趙俊臣負責,而且按德慶皇帝的意思,還一切從寬,不用在意銀子花費,這可是一個極大的肥差,隻要稍稍動些手腳,幾十萬銀子就能進入腰包,若是膽子肥些,一口氣貪墨上百萬兩銀子,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原來的趙俊臣,必然會以爲德慶皇帝之所以這麽安排,是照顧他這位寵臣,有意讓他賺些“外快”了。
但如今的趙俊臣,卻是能看出德慶皇帝這般安排的真正深意。
讓人心寒的深意!
按照德慶皇帝的話來講,他之所以要擴大南巡規模,是因爲趙俊臣“南巡旨在傳播帝王威儀”之言;他之所以要仿江南園林風格另建别宮,也是因爲趙俊臣向他誇贊江南園林之美。而接下來,這兩件事情,又皆是由趙俊臣來負責。
如此一來,這般情況傳播出去,朝野之間又如何看待趙俊臣?怕是“蠱惑君王”的罪名必不可少了。而南巡時驚擾的民心民力,另建别宮時耗費的國力銀錢,在世人眼中,錯亦是全在趙俊臣身上。
簡而言之,德慶皇帝這番作爲,諸般好處自己得到了,他好大喜功的目的也實現了,但招惹的所有罵名與麻煩,卻是一口氣全都推給了趙俊臣。
“這倒是好算計。”轎子之中,趙俊臣搖頭苦笑:“可惜了,經過潞安府赈災救災之事,以及《潞安府滅蝗實錄》的刊發,我在朝野之間好不容易才略有起色的名聲,經此一事,怕又要毀于一旦了,說不定還會更差,陛下啊陛下,你就這麽見不得我的名聲稍有好轉嗎?”
“……不過,古往今來,弄臣貪官們爲帝王頂罪,本就是理所當然的常事,也是帝王心術的體現,若是我名聲變好了,又如何頂罪?秦桧、和珅、劉瑾等人,所作所爲固然禍國殃民,但何嘗不是皇帝的意思?最終皇帝無事,他們卻是臭名遠揚,不得善終。‘皇帝是好的,隻是受了貪官蠱惑’,古往今來,朝野官民的心思,大概也就是這樣了……”
就在趙俊臣暗暗思考着應對之策的時候,這番喃喃自語被跟在轎子旁的許慶彥聽到了,隻是聲音太低,卻是聽不清楚,于是許慶彥連忙沖着轎子裏的趙俊臣問道:“少爺可是有事情吩咐?”
趙俊臣沉吟片刻後,說道:“你回府之後,讓人挑選些冬蟲夏草、人參何首烏之類的藥材給七皇子送去,不要吝啬,什麽貴重送什麽。另外,再派些信得過的人,幫着打探一下七皇子這些年來的各種消息,不管是真事還是傳言,都不要漏過,然後盡快給我送來。”
雖然不明白趙俊臣爲何突然重視朱和堅這個名不見傳的皇子,但許慶彥還是連忙應下了。
轎子中,趙俊臣眼中閃過一絲陰沉。
………
不出趙俊臣所料,南巡的規制将會擴大,以及德慶皇帝要仿江南園林風格另建行宮的打算,在第二天就被傳播了出去,引起了朝野之間的軒然大波。
與此同時,“德慶皇帝之所以有這般打算,都是因爲趙俊臣蠱惑”的傳言,也是越傳越廣,太子朱和堉看向趙俊臣的眼神,亦是恨意愈濃。在朝中各派系有意無意的縱容下,都察院裏彈劾趙俊臣的折子,更是如急雨般向德慶皇帝送去,隻是由于德慶皇帝刻意的庇護偏袒,這些彈劾倒也無礙趙俊臣絲毫。
曾有人在彈劾折子裏算了一筆賬,南巡規制擴大後,儀仗的升級、随從的增多、應天與鳳陽的兩場祭祖大典、地方官府的諸般準備、再加上修路修河等等各種耗費,所需的銀子,将會增加一倍有餘,至少六十萬兩白銀!
至于别宮的建造,更是一筆天數銀子,由于是仿江南園林建造,北方的景色與水土有着先天不足,建造之時,僅僅隻是造湖造山布置景色一項,就至少需要五十萬兩銀子,而宮殿道路的建設、人手用料的花費,林林總總加起來,這處行宮究竟需要多少銀子,又需要建造多長時間,更是沒人能計算出來。
隻是,德慶皇帝的這番打算,畢竟是用内庫私銀,朝中大臣雖有反對意見,尤其是太子一黨,堪稱是态度激烈決絕,但終究沒有大用,在德慶皇帝力排衆議,以及趙俊臣被逼無奈的鼎力支持下,德慶皇帝的兩項計劃,終究還是通過了。
而随着這般計劃通過,趙俊臣的“禍國”、“佞臣”之名,亦是再傳天下。
不過,世間萬事,有得就有失,這兩件事情都是天大的肥差,又都是由趙俊臣主持,趙俊臣門下的那幫貪官蛀蟲們,卻是因爲而歡欣鼓舞,一個個整天磨拳擦掌蠢蠢欲動,對趙俊臣也更加歸心了,周尚景、沈常茂、黃有容等派系,亦皆有分一杯羹的打算,這倒是趙俊臣始料未及的事情。
而當事情終于塵埃落定,一切的喧鬧全都結束之後,忙于勾心鬥角諸般應對的趙俊臣卻突然發現,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新年到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