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個問題,從一開始就沒什麽好猶豫的。
德慶皇帝是趙俊臣在這個時代唯一的依靠,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沒有德慶皇帝的話,趙俊臣就什麽都不是,德慶皇帝的寵信才是趙俊臣能擁有如今之權勢地位的根本所在,所以,至少在短時間内,趙俊臣是絕不會背叛德慶皇帝的。
相比較虛無缥缈的入閣許諾,對趙俊臣而言,德慶皇帝的支持才更加實際。
所以,雖然周尚景的眼神中滿是期待與鼓動,但趙俊臣還是一臉無奈地說道:“首輔大人實在是擡舉下官了,下官不過是區區戶部侍郎罷了,官小言微,又哪裏能阻止陛下南巡?首輔大人此言,怕是在說笑了。”
周尚景深深的看了趙俊臣一眼,說道:“俊臣最好再考慮一下,機會難得,入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趙俊臣也是歎息了一聲,說道:“下官也想,可惜實在力所難及,怕是要辜負首輔大人的厚望了。”
見趙俊臣态度堅定,周尚景緩緩歎息一聲,搖了搖頭,喃喃道:“罷了罷了……”
說話間,周尚景拍了拍趙俊臣的肩膀,然後就轉身離去了。
周尚景雖然離去了,但趙俊臣的眉頭卻越皺越緊了,他實在想不明白,周尚景爲何甯願讓自己入閣分權,也不願意讓德慶皇帝南巡?
看着周尚景顫巍巍的背影,趙俊臣突然覺得自己明白了些什麽。
周尚景雖說是位權臣,但到了他這般年紀,相比較自己的權勢地位,怕是更重視家族後輩的權勢延續了。
想到這裏,趙俊臣向着之前與自己說話時态度最爲殷勤的那位朝廷官員揮手一招。
然後,就見這位官員屁颠屁颠的跑到了趙俊臣身前,臉上滿是謙卑的笑意,道:“禮部右侍郎詹善常,見過趙大人。”
聽到詹善常的話後,趙俊臣不由一愣,沒想到這位對自己态度極爲謙卑的官員,竟是與自己品階相同。
趙俊臣細細打量,果然,這人身上的官袍與自己一模一樣,年約四十左右,能在這般年紀擔任正三品侍郎之位,雖不如趙俊臣,但也算得上是少見了。
不過,也正因爲這人年僅四十左右就能高居禮部侍郎之位,想必朝堂之上必有過硬靠山,既然如此,他又爲何要對自己刻意讨好?
雖然心中有些疑惑,但在這個時候,趙俊臣亦不願細想,隻是說道:“原來是詹大人,之前人多混亂,竟未曾注意到你我竟是品階相同,倒是輕待了。”
聽趙俊臣這麽說,詹善常一臉的受寵若驚,連聲道:“哪裏哪裏,趙大人實在是客氣了,應該的,趙大人您獨掌戶部,又聖眷隆重,哪裏是下官可比的。”
趙俊臣卻眉頭微皺,緩緩道:“詹大人卻是錯了,你我既然品階相同,你又如何能自稱下官?更何況,戶部是朝廷的,是陛下的,如今的戶部尚書是李成儒大人,戶部又如何是本官獨掌?”
詹善常一臉的恐慌,連忙道:“是下官、本官……是在下疏忽了,趙大人說的極是。”
詹善常本來準備自稱“本官”,但又覺得這般稱呼略到傲慢,最後竟是換成了“在下”這般不倫不類的自稱。
趙俊臣搖頭失笑,隻是切入正題,問道:“詹大人,你可知首輔大人可有什麽後輩在江南任職?”
詹善常雖不知趙俊臣爲何會問這個問題,但還是說道:“據在下所知,首輔大人的長孫周素海大人,如今正在蘇州府知府任上。”
趙俊臣點了點頭,但眉頭卻皺的更緊了。
看來,江南之地,至少是蘇州府之地,怕是出了什麽大事!
難得與趙俊臣獨談,詹善常本準備抓住機會拉近兩人的關系,然而,還未等他開口,午門之上,鍾聲響起,午門也随之緩緩打開。
早朝,終于開始了。
而随着午門打開,内閣中除首輔周尚景之外的三位閣老——黃有容、溫觀良、沈常茂,終于姗姗來遲,幾乎是踩着鍾點下了轎,讓趙俊臣不禁懷疑,這三人是不是早就到了,隻是爲了擺架勢,等着鍾聲響起時才現身,否則怎會這般巧法?
“詹大人,我們入朝吧。”
對着三位閣老點頭示意後,趙俊臣向詹善常說道,卻發現詹善常在看到那三位閣老後,面色古怪至極。
聽趙俊臣這麽說,詹善常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随着趙俊臣入宮了。
………
進入太和殿後,趙俊臣顯得很低調,隻是在自己的位置站好,偶爾與人點頭示意,卻絕不多說話。
雖然,很多人都知道,趙俊臣是今日早朝的關鍵人物。
随着趙俊臣回京,德慶皇帝能否南巡,就看今日早朝了。
等了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就聽到有太監尖聲喊道:“陛下駕到~~~衆臣跪迎~~~”
聲音頗爲熟悉,卻是前些日子曾見過一面的張德張公公随駕。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随着衆臣跪下,趙俊臣偷眼看去,卻見德慶皇帝今日顯得頗爲興奮,滿面紅光,雙目炯炯,美髯欲飄。
“起身吧。”
随着德慶皇帝的話聲落下,趙俊臣與一衆朝臣站起身來,等着張公公喊那句例行的“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然而,張德卻好似全然忘了一般,就這麽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一片沉默中,反倒是德慶皇帝說話了。
“朕這些日子,讓你們上折子讨論南巡之利弊,你們呈上的折子朕都看了,朕很失望!你們身爲臣子,竟是沒有一人能理解朕欲南巡之深意!反而找出諸多借口,來阻止朕南巡之行!”
德慶皇帝冷哼一聲,繼續說道:“你們阻止朕南巡,理由不過有四,其一,南巡并無實際意義,大可不必;其二,朕身爲天子,自應該坐鎮京城,不可輕離;其三,朕南巡驚擾民力,勞師動衆;其四,朕南巡耗費甚大,戶部銀錢不足。這些理由看似充分,但依朕來看,卻頗爲可笑,或是經不起推敲,或是可以輕易解決,你們拿這些借口來阻礙朕南巡,簡直是迂腐無能至極!”
聽德慶皇帝這麽說,趙俊臣隻覺得這些話隐隐有些熟悉,片刻後才回想起來,原來這些話都是他曾對德慶皇帝說過的,德慶皇帝此時在群臣面前複述,亦隻是改了幾個字罷了。
而德慶皇帝沒有理會群臣紛紛色變,繼續說道:“先說着第一個問題,在爾等眼中,朕南巡純屬面子功夫,并無實際意義,這實在是迂腐之語、陳舊之思,我大明疆域廣闊,最是容易生出各種問題,而浙江安徽等地,又是鹽糧重鎮,更是不得有失,正需要朕去巡視地方,強調帝王存在,傳播帝王威儀,讓地方官員與地方耆老由此而對朝廷心存敬畏,加強中樞與地方之聯系,了解百姓民生與疾苦,這些難道不正是南巡的意義所在?”
在群臣不知該如何分辨的同時,趙俊臣卻暗暗腹诽:“這些話也是我說過的……”
與此同時,站在衆臣之前的周尚景,卻是臉色一變。
德慶皇帝繼續說道:“再說你們的第二個理由,認爲朕身爲天子,理應坐鎮京城,不可輕離,否則容易生出亂子,這般理由,更是可笑,若是朕一旦離京,這天下就會生出亂子,那究竟是朕的問題?還是你們臣子的問題?更何況,國家建設,你們諸般觀點,相争相鬥,各有各的道理,朕不去地方實際了解一番,又如何能制定國策?難道僅僅聽信你們的一面之詞?以這般理由阻止朕南巡,其心可誅!!”
趙俊臣暗暗腹诽:“這些話還是我說過的……”
而周尚景聽到這些話後,更是面色怪異。
見衆臣無話可說,德慶皇帝卻得理不饒人,繼續說道:“至于驚擾民力、勞師動衆的問題,隻要變通一下,更好解決,朕之南巡,之所以會驚擾民力,主要在于行宮建設,需征集民力、占用民宅,然朕之南巡,本是爲國爲民,又何必一定要住在行宮?到了地方,随意住在某個江南園林中即可,如此一來,又豈會驚擾民力?”
趙俊臣暗暗歎息:“這個主意還是我想出來的……”
不過,雖然爲德慶皇帝的剽竊行爲而略有不滿,但趙俊臣卻絕不會說出來。
昨日趙俊臣之所以會把這些說給德慶皇帝聽,就是爲了讓德慶皇帝能在這個時候出出風頭。
投其所好,由自己出主意,讓皇帝出風頭,一向是臣子獲寵的不二法門。
……
另一邊,見到自己的一番反駁,讓一衆臣子無話可說,德慶皇帝大爲得意,雖然竭力想要裝出一副嚴肅的模樣,但嘴角的笑意卻任誰都能看出來。
“至于你們所說的南巡耗費頗重,戶部銀子不足的問題……趙愛卿可在?”
聽到德慶皇帝召喚,趙俊臣連忙出列,說道:“陛下,臣計算過了,若是陛下不建行宮的話,南巡之銀,二十萬兩已是綽綽有餘,這些銀子,戶部還是拿得出來的。”
按照趙俊臣的計劃,德慶皇帝南巡,不住行宮,改住江南園林。而那些著名的江南園林,卻大都掌握在富可敵國的徽商浙商手中,皇帝入住,自是天大的榮幸,借機向那些徽商浙商們暗示一番,區區幾十萬兩銀子,很容易就能解決。
但朝廷向商人索要賄賂這種事情,自然不能明說,所以德慶皇帝與趙俊臣亦隻能含糊以對了。
而聽到趙俊臣的回答後,德慶皇帝滿意的點了點頭,目光巡視着一衆臣子,問道:“既然如此,對于朕之南巡,你們還有何話可說?”
面對德慶皇帝的詢問,朝中所有臣子,皆是把目光集中在了内閣首輔周尚景、以及太子朱和堉兩人身上。
之前,朝臣們反對德慶皇帝南巡,這兩人是主力軍。
然而,周尚景卻沒有說話,一臉的木然,好似從未反對過德慶皇帝南巡一般。
之前德慶皇帝的反駁之言,雖是無意,但周尚景确實向德慶皇帝隐瞞了一些事情,心虛之下,總覺得德慶皇帝之言意有所指,這個時候,自然不敢再開口反駁。
另一邊,太子朱和堉見周尚景當了縮頭烏龜,不由眉頭緊皺,覺得有些勢單力薄,但還是出列道:“父皇,兒臣有話說。”
德慶皇帝眉頭亦是皺起,緩緩道:“說吧。”
察覺的德慶皇帝的不滿,朱和堉心中有些委屈,但還是說道:“父皇所言,固然頗有道理,兒臣對此無話可說,但據兒臣所知,如今戶部餘銀,最多也不超過十萬兩,又如何能湊夠父皇南巡之用?趙俊臣妄言戶部能拿出二十萬兩銀子,實乃欺君之罪,還請父皇明鑒。”
不待德慶皇帝開口,趙俊臣已是出列道:“陛下,臣并無妄言,如今戶部有存銀三百七十萬兩,區區二十萬兩銀子,還是能拿的出來的。”
朱和堉卻冷笑道:“戶部有存銀多少,和戶部有餘銀多少,完全不同,趙俊臣你這麽說,可是想愚弄陛下與朝臣嗎?戶部還有三百餘萬兩存銀固然不假,但那些銀子絕大部分都是有用處的,或是百官俸祿,或是邊防軍費,抛開這些,哪裏還有二十萬兩的可用餘銀?”
另一邊,戶部尚書李成儒亦是出列道:“回陛下,太子所言乃是正理,戶部的存銀固然不少,但餘銀絕對不夠二十萬兩了,若是陛下不信,大可以查賬的。”
聽李成儒之言,趙俊臣眉頭微皺,他早已把李成儒架空了,如今戶部餘銀還有多少,即使是李成儒也隻能估算。所以,趙俊臣不認爲朱和堉和李成儒清楚戶部的底細。
但是,趙俊臣亦不願與他們對峙分辨,否則在太子一黨的推動下,必然要給戶部查賬了,這樣的話,就等于給了他們幹涉戶部的理由,趙俊臣自然是不幹的。
然而,趙俊臣剛準備說些什麽,朱和堉已是搶先說道:“趙俊臣之所以說戶部還有二十萬兩餘銀,若不是欺君,怕就是存着挪動其他銀款的主意,父皇,随意挪動戶部銀子,更是越權之大罪!總之,依兒臣看來,這趙俊臣今日之言行,若不是欺君,就是越權!還請父皇明鑒!”
聽朱和堉這麽說,德慶皇帝眉頭皺的更緊了,但這個時候,卻也不好偏袒趙俊臣,所以隻是向趙俊臣問道:“趙愛卿,對于太子之言,你可有何話說?”
趙俊臣卻不慌張,反而微微一笑,道:“陛下,太子之言,雖說看似有理,卻是看低了微臣之能耐,理财之道,不外乎開源節流兩方面,戶部之銀,各有所用,節流之事,臣自是不會做的,但若說開源,爲國庫多收一些銀子,不過區區二三十萬兩銀子,臣自問還是有把握的。”
朱和堉卻冷笑道:“你倒是說得輕松,二十萬兩銀子,哪裏是說有就有的?父皇明年開春後就要南巡,中樞地方亦需要數月時間準備,留給你準備銀子的時間,不過區區一個月罷了,這麽短的時間裏,你又哪裏去找二十萬兩銀子?”
趙俊臣歎息一聲,道:“臣在這裏不妨與太子殿下立一個賭約,就賭在不挪動戶部銀錢的情況下,臣能不能在一月之内湊夠二十萬兩銀子,如何?”
朱和堉還沒來得及說話,德慶皇帝卻突然開口了。
“既然打賭,那麽就要有賭注,這賭注就由朕來定吧。若是趙愛卿能夠在一月之内爲戶部增收二十萬兩銀子,那麽理财開源之術,自是遠超同輩,再加上潞安府赈災有功,可升爲戶部尚書,原戶部尚書李成儒則遷任他職。若是趙愛卿在一月之期内無法爲戶部增收二十萬兩,則算是趙愛卿輸了,按照太子之言,自是欺君之罪,太子、趙愛卿,你們看這樣如何?”
“既然陛下如此說,臣自當領命。”
趙俊臣躬身說道。
對于在一個月内湊夠二十萬兩銀子,無論是德慶皇帝,還是趙俊臣,都是信心十足,浙商徽商們在京城之中都有代理之人,通過他們,把德慶皇帝有意在南巡時入住江南園林的消息透露,爲了争取德慶皇帝入住自家園林的資格,幾十萬兩銀子自然就到手了。
然而,出乎趙俊臣與德慶皇帝意料的是,朱和堉突然說道:“父皇,兒臣聽聞,有人欲以陛下南巡時入住各處園林之資格,向江南衆商人索要賄賂,以兒臣看來,這般做法,有失朝廷體面,絕不可行!另,趙侍郎家資頗爲不菲,完全可以輕松拿出二十萬兩銀子交給戶部,如此一來,他若是因此而赢了賭注,豈不是等于拿二十萬兩銀子買了一個戶部尚書的官職?”
聽到朱和堉這麽說,德慶皇帝與趙俊臣不由皆是一驚!
朱和堉能說出此言,證明他竟已是知道了他們君臣二人的秘密計劃!
而朱和堉則繼續說道:“所以,兒臣看來,打賭可以,父皇的賭注亦是可行,但趙俊臣即使能在一月之内爲戶部開源二十萬兩白銀,亦要說明銀子的來曆,不可挪用戶部之銀,不可用自家之銀,不可加稅攤派,更不可向民間索要,需來路正當才可。”
聽到朱和堉這麽說,德慶皇帝不由後悔了。
他雖然對趙俊臣的理财之術頗有信心,但亦不認爲趙俊臣能用“正當手段”在一個月内搞到二十萬兩銀子。
這個賭注,本是德慶皇帝想要借機提拔趙俊臣的手段,如今卻是騎虎難下了。
然而,君無戲言,卻也容不得他反悔了,隻是向着趙俊臣看去,希望趙俊臣能找到理由推掉這次賭約。
然而,趙俊臣卻毫不擔心,反而向德慶皇帝說道:“太子之言有理,臣一月之後,不僅會爲戶部增收二十萬兩銀子,更會說明銀子的來曆來路,到那時,若是有一人說這二十萬兩銀子來路不正,就當是臣輸了,任由陛下處置。”
說到這裏,趙俊臣卻又向朱和堉問道:“不過,太子殿下,若是臣到時拿出了二十萬兩銀子,銀子亦是來曆正當,陛下再想要南巡,就沒什麽問題了吧?”
朱和堉微微一愣後,道:“自是如此!”
聽到趙俊臣此言,德慶皇帝心中感動,到了這個時候,趙俊臣竟然還關心着自己南巡的問題!
這樣忠心的臣子,滿朝上下,恐怕是找不出第二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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