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臣隻是覺得,随着臨京城越來越近,他的心情在越來越緊張的同時,也越來越輕松了。
緊張是因爲,京城與潞安府不同,在潞安府境内,趙俊臣身爲欽差,代天子巡視地方,幾乎沒有任何勢力可以威脅到他,唯一能與他抗衡的晉商集團,也因爲有求于趙俊臣的緣故,表現的頗爲恭敬,事事順從。
但京城不同,在那裏,有至高無上的皇帝,有剛正不阿的太子,有嫉妒怨恨的政敵,有暗中不滿的宦官。每一股勢力,都能對趙俊臣造成極大的威脅,每一股勢力,都不是趙俊臣能輕易招惹的。甚至于,就連京城的普通百姓,因爲久居京城是非之地,也是見多識廣,不像潞安府的百姓那樣好糊弄。
對于這些威脅,雖然趙俊臣心中大都有了應對之策,但依然不敢保證萬全,面對京城那錯綜複雜的形勢,盤根錯節的勢力,即使趙俊臣有着後世的眼光和德慶皇帝的聖眷,也隻能步步爲營,萬般小心,稍有不慎,或許就會萬劫不複。
然而,與緊張相比,趙俊臣心中的輕松之意,其實還要更多一些。
過去這兩個月的時間,趙俊臣無時無刻不是在戴着面具與人交流,在潞安府的地方官員和晉商集團面前,他戴着的是一個深謀遠慮的貪官面具,爲的是讓他們信服敬畏;而在普通老百姓面前,他又戴上了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官面具,爲的是改善自己那狼藉名聲。
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趙俊臣竟是有些忘了自己不戴面具的時候是什麽模樣,因爲在不斷的說謊話,趙俊臣如今亦是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說真話了。
尤其是後一個面具——他上一世不過是芸芸百姓中的一員,對那些欺瞞愚弄百姓的作爲也最是看不慣,但在潞安府的那段時間,因爲種種原因,他不得不一直扮演着他最不喜歡的角色,百姓們那感激愛戴的眼神,總是讓他倍感壓力。
他之所以打算把潞安百姓們送給他的萬民傘全都轉送給德慶皇帝,自己隻保留一把最小最不顯眼的,讨好德慶皇帝固然是主因,但心底深處,趙俊臣未嘗沒有覺得自己配不上這些萬民傘的心思。
等到了京城之後,雖然危機四伏,但至少,趙俊臣在大部分時間裏能把那“僞君子”的面具摘下,隻保留一個“真小人”的面具,這種轉變,确實會讓趙俊臣倍感輕松。
“畢竟,上一世的我,隻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公務員罷了,何曾有過這麽多的城府心思和僞善詭詐?或許,再經過一段時間的适應習慣,我就能在各種面具間自由轉變,再也不會爲愚弄百姓而心存負擔,到了那個時候,我也就能成爲一名真正成熟的政客了吧?”
趙俊臣這般暗暗想着。
是的,趙俊臣想成爲一名政客。
政客和政治家,截然不同的兩種身份,雖然經常會有人把兩者搞混。
所謂政客,成熟理智,眼中隻有利益,至于國家的安危、百姓的生活,在政客們的眼中,隻是可有可無的點綴,一切作爲,都隻是爲了讓自己可以爬的更高,走的更遠。
而所謂政治家,則是擁有着崇高的情懷,爲國爲民,必須時候甚至不惜犧牲自己,所作所爲,隻是爲了實現自己的理想與抱負,他們是完美主義者,完美的有些單純。
趙俊臣不想當政治家,他并沒有改變這個時代的野心,也不覺得自己有這般能力,他隻想自保,隻想在這個時代可以舒舒服服的活下去。
所以,他隻能成爲一名政客。
因爲,曆史上,所有的政治家們,雖然全都流芳千古,但大都死不瞑目,而那些政客們,或許有些會比如今的趙俊臣還要聲名狼藉,但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活的很滋潤。
如今的趙俊臣,正走到一條政客的道路上,略有彷徨,但更多的時候,還是腳步堅定。
………
馬車中,趙俊臣正在翻看着手中的資料——那是一幅幅的人物畫像。
早在潞安府的時候,趙俊臣就已經在爲回京城而做準備了,他甚至讓畫匠們配合許慶彥的描述,把京城中所有重要人物的面貌都畫在紙上,整理成冊,以供他了解。
至于京中的形勢與環境,趙俊臣更是與許慶彥讨論了不下十遍,早已做到了然于胸。
但爲了以防萬一,在這一路上,趙俊臣依然會時不時的溫習回顧一遍,以防會有疏漏。
“少爺,我們馬上要到京城了!!”
就在趙俊臣再一次溫習京城中各位大人物的相貌品行時,車外響起了許慶彥的聲音。
趙俊臣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
如今距趙俊臣離開潞安府,已是過了七天時間,快馬加鞭下,終于來回到了京城。
趙俊臣翻開車前的簾子,卻見北京城那高大的城牆已是隐隐在望,周圍路上,也是漸漸變得熱鬧繁華起來,趙俊臣的馬車周圍,不知何時,已是人來車往。
“不愧是大明朝的京城,要比潞安府繁華多了,離城門還遠呢,就已是這般熱鬧了。”
趙俊臣暗暗想着,放下了簾子,在馬車中長出了一口氣,輕聲喃喃道:“京城,終究還是到了。”
這一路上,面對京城那陌生的環境,趙俊臣是有些緊張忐忑的,但當京城真的出現在他眼前後,趙俊臣心情反而平複了下來,甚至隐隐的有些期待了。
看了看手邊的那些畫像與資料,趙俊臣微微一笑,輕聲喃喃道:“恩,該了解的都了解了,應該不會有什麽疏漏了。”
話聲落下的同時,馬車之外,許慶彥因爲回到京城熟悉之地,也變得有些趾高氣揚起來,随意的指了一位趙俊臣的随從,大聲說道:“馬上要入京了,你還愣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快馬去府中禀報,告訴府中人少爺回來了?讓如意夫人她們準備迎接少爺!!”
“明白了!”
那随從也不耽擱,快馬當先向着京城方向去了。
另一邊,馬車内,剛剛才輕松了一些的趙俊臣,卻是在許慶彥說出“如意夫人”四字的時候,就愣住了。
是啊,他趙俊臣如今的年齡已經二十有餘了,怎麽可能還單身一人,就算沒有正室夫人,妾室必然也肯定會有的。
而這些日子以來,趙俊臣把京城與朝堂的形勢了解了個遍,竟是偏偏忘記去了解他府中妻妾的情況了!!
趙俊臣繼承的記憶頗爲零碎,因爲原先的趙俊臣爲人太過自我的緣故,如今的趙俊臣所繼承的記憶,隻有三部分,一是關于他自己的大概經曆,二是關于銀子的一切,三是關于德慶皇帝的品性,至于“如意夫人”什麽的,不管趙俊臣如何回想,竟是連絲毫印象也無……
“麻煩了……”
趙俊臣喃喃自語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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