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趙剛因爲尚未搞清楚狀況,不想露出什麽破綻,所以也不多說什麽,隻是靜靜的等待着——雖然一群人就這麽跪在他的面前,讓他很不适應。
感到身上的力氣又恢複了一些,趙剛不想再這麽躺着,所以聚力于手臂,嘗試着将自己的身體支撐起來。
看到趙剛的動作,衆人之中,那名爲首的老者連忙起身相扶。
“沒事,隻是身體一時間使不上力氣罷了,不礙什麽大事。”
在老者的幫助下,趙剛終于坐起身來,依靠在床頭,輕聲說道。
而那老者,卻不敢多說什麽,隻是再次跪在趙剛面前。
看着眼前這一衆古時官員,年紀小的也有三十多了,年紀大的更是白發蒼蒼,就讓他們這麽跪着,趙剛終是心中不忍,歎息道:“算了,不要跪着了,都起來吧。”
爲首的老者卻不敢起身,隻是遲疑道:“多謝大人,隻是……我等防護不周之罪……”
“先起來,那些事情以後再說。”
見趙剛語氣肯定,衆官員終于起身,一些官員面露喜色,以爲眼前這位“趙大人”不再有怪罪之意,唯有那名爲首的老者依然面露擔心之色。
他自認爲很了解眼前這位“趙大人”,雖年紀輕輕,淡已是身居高位,深受聖眷,年輕氣盛,行事無忌,有仇必報,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
而就在這沉默壓抑的氣氛之下,沒過多久,那前去尋鏡子的官員,已是快步返回,手中拿着一面巴掌大小的水銀鏡,也不經他人之手傳遞,隻是擠開身前衆人,來到趙剛床前,讨好似的用雙手将鏡子捧到趙剛面前。
看着遞來的水晶鏡子,趙剛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但最終還是接過了鏡子,擺在自己眼前。
然後,他終于見到了自己如今的樣子。
鏡子當中,是一位年約二十三四的青年,眉清朗目,模樣俊俏,一副翩翩美少年的樣子,隻是此刻臉色慘白,神色恍惚,頭上纏着紗布,仿佛在不久前才遭受過重擊,卻是破壞了整體的形象。
但這些并不是問題的關鍵。
問題的關鍵是,這絕不是他原先的模樣。
這是那些記憶碎片的主人——“趙俊臣”的模樣!!
趙剛總算知道那些湧入腦海的記憶碎片,究竟來自何處了——這些記憶碎片,正是這具身體本身的記憶!!
但趙剛甯願不知道。
他真的穿越了!!真的回到了古時!!真的成爲了另外一個人!!
原先,趙剛還抱着僥幸心理,認爲眼前的變故,可能會是某個電視節目的惡作劇,在這個房間某個角落,正隐藏着一架攝像機,而節目策劃人們正在偷偷竊笑着。
雖然這種猜想既不合情也不合理,但趙剛就是這麽期望着。
但很可惜,事實與趙剛的期望截然相反,鏡子中映出的模樣是騙不了人的。
在這一刻,趙剛很想理智的推斷事情的緣由、冷靜的分析今後的計劃,但事實是,當發現了這一切之後,雖然已是有了心理準備,但趙剛的腦中,依然變成了一片空白。
看到趙俊臣一言不發,隻是愣愣的看着手中的水晶鏡,周圍衆官員又開始擔心起來,以爲趙俊臣受了襲擊之後,腦袋出了什麽毛病。
如若真是那樣,以趙俊臣在當朝皇帝心中的地位,在場衆官員全都前景不妙,貶官爲民隻是從輕發落,抄家問斬也不是不可能。
終于,衆官員中,爲首的老那名者在遲疑片刻後,小心翼翼的問道:“趙大人,您可是還有什麽不适?要不要下官爲您傳喚大夫?”
聽到這老者的詢問,趙剛終于從震驚與無措中恢複了過來,不想露出破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模仿着記憶中趙俊臣的語氣,緩緩說道:“不用,我、嗯,本官沒什麽事,隻是腦子有些昏沉,想要獨自呆一會,你們先下去吧,有事的話,本官自會傳喚你們。”
老者聽到趙剛的吩咐後,雖然不敢違背,卻又放心不下,有些遲疑,說道:“這個……大人您剛剛受了襲擊,身邊不能沒人照顧,況且大人您身爲欽差,下官尚有許多事情想要向大人您請示,還有,那些鬧事的一衆刁民,如何發落,也需要大人您來決斷……”
“下去!!”
趙剛此刻腦子正亂,不想與他們糾纏,通過那些記憶碎片,以及眼前衆官員的表現,知道如今的“自己”雖然年紀輕輕,但無論官位還是權勢,皆是比眼前衆官員更高更重,所以直接将不耐煩的表情顯在臉上,不再客套,冷聲說道。
聽到趙剛語氣冷淡,房中衆官員皆是一驚,不敢再耽擱糾纏,躬身行禮後,皆是快步離開,那名爲首的老者雖不願就這麽離開,但更不敢再違背趙剛的意思,于是也随衆人離去了。
隻是,雖然被迫離開,但衆官員卻不敢走遠,依然在房外候着。
但趙剛現在已經不想管這些了。
待房中隻剩下他一個人之後,趙剛突然苦笑,歎息一聲,自嘲道:“這算是什麽?莊生夢蝶?前生今世?又或是奪舍重生?趙剛啊趙剛,枉你平日裏常常自诩處事淡然,遇亂不亂,但如今遇到這般變故,卻也失了方寸,不知所措了。”
趙剛原本隻是政府裏的一位不起眼的公務員,沒什麽突出的能力,卻也沒什麽明顯的缺點,既不懂得勾心鬥角,也不願意花費心思去謀權奪利,生平唯一的愛好隻是讀書罷了,原想着自己會平平淡淡的過完這一生,卻沒想到竟會遇到這般不可思議的變故。
一時間的無措,也是可以想象的。
沉默良久之後,趙剛終于平息了心中的慌亂與不安,搖了搖頭,再次自言自語道:“罷了罷了,雖然換了身體、穿越了時空,但我畢竟早已沒了牽挂,這般變故雖然離奇,但對我而言,卻也沒有真正損失什麽。”
在穿越之前,趙剛父母早逝,也沒有戀愛結婚,在這個時候,反倒比常人看得開,畢竟少了幾分牽挂。
自言自語後,趙剛不再說話,隻是暗暗想道:“反倒是我自己,不管是奪舍重生,還是借屍還魂,既然已經來到了這個時代,也就隻能認命了。現在最重要的事情,還是要查明如今身處的朝代與環境,以及這具身體原先的主人趙俊臣又是怎樣的人物,不能露了馬腳……”
“雖然接收了這個趙俊臣的一部分記憶,但接收的時候畢竟隻是走馬觀花,不甚深入,而且這些記憶不僅淩亂,更不完整,隻是這趙俊臣記憶中最深刻的部分,大都隻是他自己的事情和經曆,卻讓我連自己如今究竟身處于哪個朝代都無從知曉。封建社會,等級森嚴,萬一不小心觸犯了禁忌,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日後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不能大意啊。”
想到這裏,趙剛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不由的又是暗暗自嘲:“不管怎樣,雖然穿越了,但老天還算待我不薄,我如今的模樣可要比原先俊俏多了……雖然不符合後世的審美觀。而且在這個時代還算得上是權高位重……恩,戶部侍郎、内承運庫總管、正三品官員,也不知這趙俊臣年紀輕輕,如何能爬到如此高位,不過,我倒甯願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穿越到古代之後,别說趙剛隻是一位正三品官員,即使成了皇帝,又能如何?無論是物質享受,還是精神食糧,比之現代,都差得太遠。
但如今的趙剛,卻不願多想這些讓人沮喪的事情,所以隻是閉上雙眼,将趙俊臣留下的那些記憶碎片認真吸收、細加整理、深入分析。
趙俊臣的記憶碎片,雖然有許多地方都不完整,但整理分析之後,還是能發現許多有用的線索,得出許多有用的結論。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剛緩緩睜開雙眼,終于将趙俊臣留下的記憶碎片整理完畢,許多原本不明白不清楚的事情,此刻也終于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甚至根據種種細節,趙剛還推斷出了他如今所處的朝代與大緻年份。
然而,此刻趙剛的眼中,卻滿是震驚與無奈之色。
按理說,剛剛經曆了“奪舍重生”、“回到過去”等等諸般不可思議的事情之後,已經沒有什麽事情可以讓趙剛感到震驚了。
但現在,趙剛确實再次震驚了。
如果說,有一件比穿越到古代、奪舍重生更離奇的事情,那就是穿越到了一個與自己所熟知的曆史完全不同的時空當中。
中國還是中國,華夏還是華夏,隻是曆史不一樣了,一個本應該滅亡的王朝,如今竟依然存在着。
不過,趙剛卻不願輕易下定結論,皺眉思索片刻後,趙剛突然向門外揚聲喚道:“來人。”
隻是瞬間,衆官員之首的那位老者已是推門而入,顯然一直在門外等候着趙剛的召喚。
“大人,您有何吩咐?”
“把本地的府志取來,讓本官過目。”
趙剛吩咐道。
趙剛知道,在中國古時候,每府每州每縣,皆有府志、州志、縣志,記錄本地曆年來所發生的大事,包括曆史、地理、風俗、人物、文教、物産,甚至還有父母官的更遷。
而在其中,關于年份的稱呼,比如說正德三年、康熙十年等等,都可判斷出皇位與朝代的更替。
聽到趙剛的吩咐,那老者雖然奇怪,但也不敢耽擱,片刻之後,已是将該地的府志奉到趙剛面前,并在趙剛揮手間退下。
翻閱之間,趙剛知道了許多事情,比如說,他現在正身處于山西省潞安府境内,而此時這個地方正經曆着百年難遇的蝗災,災民遍野,此外,他還知道了房外衆官之中爲首的那名老者的身份姓名——潞安府知府劉長安。
但對于這些,趙剛并不關心,他隻是緊緊的盯着最前方的年份表不放。
嘉靖、隆慶、萬曆、天啓、崇祯……崇祯二十年、崇祯二十二年……崇祯二十三年!!
趙剛終于證明了自己的猜測!!
他現在身處于明朝。
其實關于這一點,趙剛早就已經猜到,他此時身處的房間,裝飾風格與明清時候完全一緻,而一衆潞安府的官員,包括趙剛自己,腦袋後面都沒有挂着辮子。
但是,崇祯二十三年!!
趙剛雖然對中國曆史掌握的不甚深入,但也有大概的了解,知道崇祯皇帝是明朝最後一位皇帝,在位十六年後吊死于煤山!!
但在這個時空中,崇祯皇帝至少在位了二十三年!!
而且,在崇祯皇帝之後,還有一位皇帝,也就是現在的皇帝——德慶皇帝。
“德慶三十三年,潞安府遇百年蝗災,蝗蟲漫山遍野,百姓顆粒無收……”
這是潞安府府志的最後一頁。
也就是說,現在是明朝德慶三十三年!!
這不是趙剛所熟知的明朝,這個明朝比趙剛所熟知的那個明朝,至少延長了四十年的時間。
很顯然,在崇祯皇帝之前,依然有嘉靖、萬曆、天啓等皇帝,在那時,明朝依然是趙剛所熟悉的明朝,但本應該是亡國之君的崇祯卻将大明朝延續了下去,而這個時空,曆史也是自他那裏發生了轉折。
“這算什麽?平行空間嗎?本來還想着,雖然穿越了,但憑借着自己熟悉曆史的優勢,趨吉避兇,哪怕最終無法大富大貴,但也以可平安一生,哪想到,我竟然重生在一個完全不同的曆史當中,最大的依仗,竟是沒了……”
想到這裏,趙剛苦笑,神色間滿是無奈。
崇祯皇帝究竟是如何将明朝從瀕臨滅亡的邊緣救回來的?建州女真、也就是日後的大清朝如今又如何了?而現如今的大明朝又是一個怎樣的環境?
這些東西,趙剛無法從府志中了解,趙俊臣的記憶碎片中也少有提及,畢竟趙剛所繼承的,隻是趙俊臣記憶中最深刻的部分——而在這部分記憶當中,隻有他自己、他自己、他自己,很顯然,原先的趙俊臣,是一個很自我的人。
“算了,反正是穿越了,不管是穿越到自己所熟悉的曆史,還是這個完全陌生的時空,其實都沒有什麽差别,先不說我對明朝曆史本就不甚了解,就算了解詳細,所了解的曆史也是後人書寫的曆史,到處都是春秋筆法,或美化或醜化,又怎會是真正的曆史?所謂熟知曆史的優勢,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現在最讓我頭疼的,反倒是我如今的身份……”
将所有的記憶碎片整理分析之後,趙剛對于趙俊臣——也就是如今的他自己——的身份經曆,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
簡單的說,趙俊臣這個人,雖然年紀輕輕,卻是一個朝野皆知、天下聞名、聲名狼藉的……大貪官!!
這麽說吧,他雖然沒有欺男霸女、欺壓百姓——至少沒有明着來——但貪污受賄、權錢交易、阿上治下,所有貪官會做的事情,這個趙俊臣都做了,而且做的無所顧忌,世人皆知,旦有惡舉,全然不知道掩飾。
所以,在他視察災情的時候,不管他究竟有沒有想過貪污赈災糧款,但畢竟是帶給災民們希望之人,竟會被憤怒的百姓擲石砸昏,可見民間百姓對趙俊臣的所怨恨之深!!
這樣一個貪官,即使在貪官之中,也是完全不合格的。
明白了這個事實之後,趙剛臉上的苦笑之色愈濃。雖然趙俊臣之前的所作所爲,皆與他無關,但趙剛畢竟繼承了趙俊臣的一切,身體與記憶繼承了,官位與财産繼承了,罵名臭名,以及這些臭名罵名将會帶來的後果,自然也逃不掉。
本以爲在穿越後成爲了一名古代官員,雖然心有不甘,但運氣卻也不算是壞的徹底,卻沒想到,穿越之後,官是大官,臣是重臣,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貪官奸臣,而且還是惡名滿天下注定不得善終的那種!!
不過,将趙俊臣的記憶吸收整理之後,趙剛發現,這個趙俊臣雖然是一個受萬人唾罵的大貪官,卻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事實上,這趙俊臣在如此年紀就能身居高位,自有一番本事,其經曆甚至可稱得上是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