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茉,你還在嗎?”
卓曉伸手敲敲門,清脆的聲響回蕩在狹長的走廊,門的另一邊卻沒有任何回答。卓曉也不好貿然進去,隔着薄薄一層木門,隻能依稀聽到微弱的呼吸聲。
卓曉心生警惕,擡起一腳踹開緊閉的房門,便見冷茉半死不活地趴在浴缸的邊緣。屋裏彌漫着嗆鼻的香氣,卓曉隻當有毒,屏住呼吸,随便給冷茉披了件浴衣,将她拖到安全的角落扇了幾巴掌,喚道:“喂,醒一醒,沒死吧?”
“嗯……”冷茉眯着眼睛,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呃的一聲打了個嗝,“也不知怎麽洗着洗着就睡着了,城市裏的洗澡水,就是和我們小縣城的不一樣……”
卓曉瞥了一眼混雜到不知是什麽顔色的池水,又見七八個空瓶子胡亂地倒在地上,搖頭歎道:“是你乳液倒太多産生了化學反應,下次小心點。”
就在掩藏在窗外的邊聆,準備采取偷襲的瞬間,窗内的卓曉忽然站起身,幸有言謙少同時按住她的肩膀,這才阻止了她莽撞的行動,緊張問道:“我們被發現了嗎?”
“不管他有沒有發現,有蘇起保護在他的身邊,你現在沖過去有什麽用?等淩晨。”
三人退至别墅區外,随便找了一處安靜無人的地方掩藏起來。在路燈無法照亮的樹蔭下,邊聆看看閉目養神的邸笙,再看看默默無語抽煙的言謙少,提議道:“幹等着太無聊了,我倒是有個好的提議。”
兩人同時扭頭望了過來,邊聆晃晃手裏的信用卡,招搖笑道:“我們去購物吧!”
“拒絕。”言謙少雙指交叉在一起打了個X,他真是服了女生的天性了。但邊聆哪裏在乎他的意見,幹脆地拉着邸笙直接走人,“那你自己在這裏當看門狗吧,拜拜!”
被扔在原地的言謙少看了看逐漸走遠的兩人,又扭頭看了看遠處的别墅,笑着追了過去,手裏拎着車鑰匙晃晃,“嗨小美女,你們缺不缺司機啊?”
但言謙少所剩無幾的耐心,在逛了兩層樓後消失殆盡,賴在快餐店裏裝死。隻剩邸笙陪在邊聆的身邊,扭頭看了遠處玻璃窗後的身影一眼,皺眉問道:“這是王的卡?”
“沒錯。”邊聆絲毫不在意對方略帶輕視的語氣,而她毫無慚愧的回答,也使邸笙皺緊了眉毛,“作爲女性,如果連自己尚且無法做到自尊自愛,又怎麽能祈求别人……”
“夠了!”邊聆雙手捂着耳朵,嘟囔道:“那邊有個老古闆,這邊有個女古闆!反正這是虛幻世界,讓我放縱一下啦!我算是明白你的武具爲什麽是絲線了,時時刻刻都像是一根緊繃的弦,不累嗎?”
“就和你的放縱一樣,已經成爲了我的習慣。”
“是、是。”邊聆漫不經心地随口答應着,挑揀衣服的手卻沒有閑着,等拎着大包小包去找言謙少,正準備上車離開商場時,不想邸笙卻拉住她的手把她拽下機車,“你的東西已經買完了,現在陪我去買我想要的東西。”
“你要買什麽?”兩人帶着狐疑,跟随邸笙來到車行的門口,言謙少拍拍自己心愛的座駕,好奇問道:“爲什麽要買新的,機車的後座很大,我們三個人擠在一起綽綽有餘。”
“你是印度阿三當上瘾了?”邸笙的語氣滿含嫌棄,這事雖與邊聆無關,但她的購物欲最爲旺盛、在究竟要挑哪個顔色哪個車型中猶豫不決,邸笙随便挑了一輛白色的機車道:“不用挑,這輛就好。”
“你這個人啊,一點都不懂得購物的愉快。”邊聆無奈地看着眼前兩個沒有一丁點生活情趣的家夥,言謙少習慣性地掏出信用卡,不想邸笙正眼也沒瞧他一眼,刷卡付賬走人。
三人準備原路返回,邊聆過去坐在邸笙新機車的後座上,言謙少叼着煙笑問道:“那可是新手上路女司機,你不怕嗎?”
“放心,如果有不長眼的敢不給我們讓道,我會搶在邸笙撞死他之前砍死他。”
話音未落,言謙少就看到身旁的白色機車,帶着強悍的爆發力,如導彈砰的一聲射飛了出去!言謙少看的目瞪口呆,正想稱贊一聲女中豪傑,隻聽得轟隆一聲巨響,連車帶人撞到了樹上!
因爲這股巨大的沖擊力,蒼天古木咔嚓斷成兩截,砸在兩人的頭頂,險些開瓢。言謙少看得無限可惜,啧啧歎道:“多麽可憐的一顆沒長眼的樹啊……”
陽光明媚,露水未幹。
當卓曉打着哈欠來到一樓的餐廳時,發現豐盛的早餐已經擺放整齊,于是擡頭看着這個别墅裏唯一的女生。冷茉紅着臉搖頭說‘不是我’,伸手指向蘇起。
遠在天外的左天閑借着蘇起的嘴開口道:“這個傀儡品位高、行動力強,而且特别會享受生活,要不是生死擺在面前,我還真舍不得每天都可以無限續杯的現磨咖啡。”
“哈哈。”卓曉笑着拉開椅子坐下,望着坐在對面的曾經的敵人,他也不曾想到會有一天,兩個人可以平和地坐在一起,享受清晨第一頓早餐,蘇起微笑點頭道:“早安。”
卓曉商量道:“現在我方依舊占據着人數上的劣勢,所以今後依然以防守爲主,我要繼續尋找新的強而有力的戰友。左天閑,你有什麽線索嗎?”
聽着兩人的對話,冷茉忍不住蠢蠢欲動的内心,但她清楚地知道,她已經麻煩了卓曉很多,再不能成爲對方的拖累。與左天閑交談過後,卓曉看到冷茉壓抑着落寞的神色,這才明白她的心思,問道:“要一起去嗎?”
冷茉搖頭道:“我會拖累你的。”
“我有能力不會讓你成爲拖累。”
卓曉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和她現在聽到的一樣堅定不移,這個看似普通卻身負異能的少年,披着一身霞光,照亮了她的世界,從暗無天日的山谷,到繁華自由的都市。
冷茉的笑容溢滿了溫暖,使勁地點點頭,“嗯……好。”
飯後,兩人稍作喬裝離開别墅,蘇起潛藏在遠處負責警戒。與大自然截然不同的風景,帶着城市特有的時尚與潮流,倒映在急速行駛的車窗上。冷茉坐在公交汽車上來到郊區,寬廣的河面依稀可見。
公交車司機低着頭,帶着橘黃色的運動帽,那雙隐藏在帽檐陰影中的細長鳳眼,暗示着此人的身份。言謙少冷眼注視着後視鏡中卓曉的一舉一動,欲除之而後快的死敵,似乎對身邊的危險毫無察覺。
言謙少的嘴角忍不住微微翹起,“卓曉,歡迎你……坐上死亡列車。”
正常行駛的公交車忽然失控,以最大馬力撞碎護欄,沖向河面落入水中!在路人的驚呼中,公交車迅速沉入河底,濺起層層波瀾!掩藏在暗處的蘇起見狀飛身落下,正欲跳入河中救人,卻被一人攔住!
清麗的身姿,秀美的容貌,與交錯的銀白絲線,成爲蘇起最大的攔路虎!來人正是邸笙,漆黑的瞳孔倒映着曾經的王,明知她的疑惑不僅會耽誤時機,很有可能不會得到答案,但邸笙依然想要去探明。
“你究竟是人還是鬼?是蘇起……還是誰!”
晨曦下的河水層層清波,閃耀着點點希望的星河,冷茉正看得入神,忽覺公交車猛然一晃,身體随之失去平衡!腦門砰地一聲撞在玻璃窗上,整個車廂頓時充滿失聲尖叫!
卓曉起手照着身側的玻璃便是一拳,卻如同打在棉花上,本應不堪一擊的玻璃紋絲不動!細細的水流順着車窗的縫隙灌入,水位迅速淹沒了他的腳踝!
被隔絕了?卓曉依靠似曾相識的觸感,迅速明白兩人已經處于金鼎閣之内!因災難而驚恐慌亂的人群中,隻有一人悠閑地背對着他,穩坐釣魚台!
卓曉起身殺去,不想邊聆半路殺出,在三人中間豎起一道沙牆!封閉的公交車頓時被分成兩個空間,卓曉一拳打在沙牆上,卻終歸慢了一步,金鼎閣已然覆蓋其上!
與陷入恐慌的車廂不同,牆的對面充滿了安詳與平和,河水并未流入一滴,邊聆握拳歡呼道:“卓曉無法從内部打開金鼎閣,他會和車裏的人一樣窒息而死,我們隻要等待即可。”
言謙少掏了根煙,雙腿翹到方向盤上,輕聲笑道:“如果能這麽簡單弄死他,我們也不至于拖到現在了。卓曉可以躲入光影暗棧中,但是此舉會耗費大量武值,然後疲憊的他将會面臨二對一的局面。”
陷入河底淤泥中的公交車,在靜止的畫面中猛然碎裂,點點碎片反射着水光,将金鼎閣化爲無效!河水包圍在言謙少兩人身邊,驚訝的邊聆正要問明情況,不想張嘴便灌了滿口河水,隻得撲騰着兩條腿向水面遊去。
卓曉抱着全身濕漉漉的冷茉走出水面,将她放在不起眼的石橋下,“你在這裏等我,自己小心。”
卓曉扭頭看了一眼身後追來的黑影,飛身離開,落在遠離冷茉的高架橋上,因爲道路還未施工完成,這座大橋空曠無人,除了卓曉在晨光中孤單的影子,隻有追趕而來的言謙少。
兩人迎面而立卻不急着出手,言謙少掏了根煙,慢條斯理道:“我感覺到你在公交車裏使用了光影暗棧,車窗随即破裂。想必是你将能量附着于車窗之上,以絲線的模式穿過光影暗棧中,連接在你的手中。一旦危機降臨,你就可以引爆能量摧毀金鼎閣,不錯。”
卓曉化出天誅槍直指言謙少,“你的能力太過優秀,我怎能不防?”
煙霧随風落地,飄蕩在卓曉的腳下,言謙少伸手握住煙霧化成的鐮刀,笑道:“多謝誇獎,不過這麽‘優秀的能力’,在你那裏已然失效,我們之間的戰鬥……”
卓曉重心下移,雙腿暗暗蓄力,“是簡單粗暴的一對一。”
按照卓曉離開前的叮囑,冷茉乖乖藏在小橋底下,卻又忍不住擔心對方的安危,忍不住探出頭來四處張望,便見兩點人影由遠及近而來,沿着卓曉離開的方向而來。
兩人如炮彈一般沖來,邸笙被蘇起扼住咽喉,狠厲砸在石橋上!冷茉吓得尖叫着跑了出來,身後石橋被砸出數條縫隙!邸笙不及起身,便見蘇起掄起風舞煙輪迎面砍下,身下的石橋頓時碎成無數沙石!
冷茉跑得踉踉跄跄,捂緊了耳朵,跑了沒兩步就聽身後一聲轟隆巨響,被沖擊波震倒在地!緊張地趴在鋪滿小石子的冷茉,直到沙塵慢慢落定,方才緩緩睜開眼睛。
石橋碎成瓦礫堆在她的面前,蘇起已經離開,本想跟上的冷茉遲疑片刻,還是過去扒開石堆。随着冷茉賣力地徒手挖掘,空隙中已然可以看到一絲黑發,手指正要撥開壓在上面的石塊,被埋住的邸笙反倒自己站了起來。
被落灰嗆得咳嗽的邸笙,隻覺面前一道黑影,不及細看,本能之下舉手就是死招!冷茉感覺到有一股旋風撲面而來,帶着淩厲的殺氣,這才發現對方的手掌正停在她的眼前!
慢了一拍的冷茉吓得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身體慢慢向後退縮。邸笙這才想起她不是入局者,轉手用食指挑起一根絲線,将冷茉懸在空中!
冷茉雙腳離地,被捆成粽子一般,掙紮着大罵道:“你卑鄙無恥!小人!”
邸笙淡然地報臂站在她的面前,就像蜘蛛觀賞着捕獲的食物,冷茉指責道:“我知道,你想拿我威脅卓曉!戰鬥就應該堂堂正正,你這麽做不會覺得丢人嗎!”
“在生死面前,有什麽丢人不丢人的?”
邸笙見她的手指上布滿擦痕,在猶豫中收回絲線,冷茉哎呦一聲摔在地上,揉着摔痛的屁股,警惕地望着眼前的少女。
邸笙笑道:“這次我放過你,就當成對你幫助的謝禮吧!不過下次你可就沒這麽走運了,如果不想成爲敵方的人質,見到我記得躲遠些。”
邸笙遙望着太陽普照下的高架橋,可以感受到沖擊波層層散開,正要過去一探究竟,忽聽身後的冷茉好奇地追問道:“你們爲什麽……要追殺卓曉?”
“不殺死他,我就會死去。”
“這不是理由!”冷茉爲敷衍的托詞憤怒不已,邸笙卻并未将她的話放在心上,輕步離開,冷茉跟在她的身後,跑得磕磕絆絆,“你不像是蠻不講理的人,可以告訴我真正的原因嗎?”
邸笙沉默片刻,停步問道:“卓曉沒有告訴你嗎?”
自從第一次見面,冷茉就可以隐隐感覺到,卓曉待她與衆不同,随着兩人的相處可以漸漸發現,這種與衆不同似有隐瞞,“沒有,我隻知道你們是神,法力無邊。”
“即使這個世界真的有神,也不會是我們,我們隻是被神操控的棋子罷了。”邸笙被她的單純逗笑了,“在這座城市裏,一共有十八個人,莫名被牽扯入蚩尤戰棋之中,我們不得不以性命相殺,爲了所屬的陣營而戰。隻爲在棋局結束後,時間重新回到戰棋初開的原點時,我們都還活着。”
意外的沖擊令她眼前發昏,險些站立不穩,仿佛重回月下的黑暗山谷。冷茉忽然明白了一切,因營養不良而蒼白的臉,越發面無血色。邸笙歎道:“我與卓曉并無私仇,但如果他不死,死的便是我,這麽說你可以明白嗎?”
邸笙簡簡單單幾句話,解決了她所有的困惑。爲什麽連父母都舍棄的孩子,卻有陌生人溫柔以待。
冷茉麻木地點着頭,她終于明白了爲何鶴仙搖身一變,從普通人變成了真正的神,也明白了爲何卓曉的處境如此危險,依然帶着她來到危機四伏的都市。
因爲回到真正的世界後,她就會死,死在那個她已經走出的山谷。
雖然現在還活着,但注定會死去。
原本那不是兩情相悅的喜歡。
原來那隻是單方面的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