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位已死,戰局卻沒有結束。
環境依然如常,破碎的門窗與死去的人,好似随時間靜止一般。卓曉微微一愣,猛然反應過來,扭頭望着遠方的邸笙,消失在昏暗的高樓之後,化爲一點不見。
邸笙被卓曉一槍震飛,撞碎玻璃落到窗外,她早已明白,現在的蚩尤占據着絕對的優勢,她自保尚且困難,根本無力保護昏迷不醒的蘇起。
就在卓曉一槍插入蘇起的心髒之前,邸笙比他更快一步動手,率先發動了最後一根絲線。那是在蘇起被推入手術室前,她留在蘇起的心髒上,一根足以緻命的絲線。
如果無法保護,隻有選擇毀滅。邸笙選擇搶在卓曉之前,殺死了自己的王。弑王者可取而代之,邸笙成爲了新任王者,在依舊延續着的戰局中,帶着無法逆轉的劣勢,苟延殘喘下去。
一滴承載着悲傷的淚水,從高空狠狠墜下,在黑夜中碎成千百姿态。邸笙再無留戀,飛身離開醫院,掩藏在這座城市的某一個角落,靜靜等待着,反擊的那一天。
“蘇起……沒死嗎?”
這是趕來的言謙少問出的第一句話,而他看到的第一個場景,是卓曉躊躇地站在手術室裏,而他看到的第二個場景,則是蘇起閉着雙眼,安靜地躺在卓曉的腳下。
言謙少單膝跪在他的身邊,發現蘇起的心髒已經破碎,沒有任何呼吸,蘇起确實死了,明白這一事實的言謙少,心中五味雜陳,質疑道:“在你離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們離開這裏再說。”卓曉沒有回答他的疑問,而是在警笛的此起彼伏中化爲普通人的形态,催動光影暗棧離開,“我們先去看路塵,不知他的胳膊怎麽樣了?”
兩人打車來到另一家醫院,惴惴不安地等待在未知中的邊聆,總算接到了卓曉平安無事的電話。在卓曉邁上醫院樓梯的第一步,邊聆興高采烈地飛撲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脖子,語氣歡快,充滿了對上天的感激,“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嗯。”卓曉拍拍她的後背,來到病房前,在看到病号牌上的名字後,眼神轉而黯淡無光,猶猶豫豫地問道:“路塵怎麽樣了?”
“性命無憂,但是……”邊聆抱歉地搖搖頭,“他的左臂上半部分幾乎都炸沒了,醫生說路塵失血過多,内髒也因爲爆炸而受損,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
清晨,玻璃瓶中盛放的白色風信子,帶着剔透的水露,随風輕輕顫抖。路塵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卓曉和邊聆坐在身旁,言謙少抱臂靠在牆上,閉目養神。
“你還好吧?”
“嗯。”卓曉用力地點點頭,“大家都平安無事,隻有你受了……無法恢複的傷。”
“待時間回到原點,一切都會恢複如常,不用放在心上。”路塵語氣虛弱,邊聆指着卓曉抱怨道:“我跟你說哦,這家夥對我用了強言靈,害我抱着你離開,他一人留下對付成世。”
“什麽?!”路塵不悅地皺起眉頭,心虛的卓曉自知理虧,磕磕巴巴解釋道:“對付那種沒腦子的家夥,我一人足矣!現在我完整無缺地站在這裏,就證明了确實沒問題!啊,差點忘了,我再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蘇起已經被我殺死了。”
“什麽?!”兩人同時一驚,言謙少也睜開眼睛,死死盯着卓曉的背影,“蘇起确實死了,我親眼所見,但戰局爲什麽沒有結束?”
卓曉歎道:“邸笙搶在我之前殺了他,成爲了軒轅方的新王。”
“等等,你是不是又放水了?老麻雀有能力在你手下,搶先殺死蘇起,并且全身而退?”邊聆狐疑地打量着卓曉,卓曉趕緊搖手解釋道:“絕對沒有!我要是有一絲心軟,對得起躺在病床上的路塵嗎!”
路塵戴上眼鏡,明亮的鏡片閃耀着嘲諷的光,“這話說重了,爲了王,屬下萬死不辭。”
“我真的沒心軟!”卓曉解釋道:“事後我在蘇起破碎的心髒裏,發現了一根銀色的絲線,邸笙早已準備周全,搶在我動手之前殺死了蘇起。我那時一心撲在蘇起身上,并未發現邸笙已經拉開了距離。”
“原來如此,這個女生果然難纏。”得知來龍去脈後,言謙少的心情并不痛快,反而被層層烏雲遮掩,勉強維持着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但到底也隻是一個女人,諒她也掀不起什麽風浪,這場棋我們穩赢。”
路塵點頭附議道:“星少說的沒錯,現在我們處于優勢,不必爲勝利的瑕疵而産生間隙。每個人都做得很好,特别是王。”
“嘿嘿,”卓曉不好意思地撓頭笑笑,戰局初開,明顯處于下風的蚩尤順利翻盤,雖未能成功擊殺王位,但勝利女神正緩步走向他們,一切都在向最好的方向發展。
甚至連一向傲慢的邊聆,也放柔了表情,挪揄道:“多虧你幸運值爆表,能得到我們這麽優秀的戰友。”
“嗯!多虧了這裏的每一個人,我們才能赢到現在!隻要大家齊心協力,就沒有不能攻克的難關!”卓曉眼神真摯,邊聆反倒低頭笑了,“……你這麽說,我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了。”
路塵微笑地看着眼前與他同歲的少年,雖然看似平凡無用,但卓曉從未輕言放棄,認真地對待每一個朋友和每一個敵人,不會妄自菲薄,亦不會自滿輕敵,他在未知的戰鬥中,身先士卒勇往直前。
那才是卓曉能夠勝利至此的原因。
“幹杯!”
三人盤腿坐在藍色金紋的地毯上,高舉着手中的酒杯。幸有戰棋相助,路塵的恢複速度遠勝于常人,醫生滿心不可思議,卻也隻得同意路塵辦理出院手續。離開。
軒轅方隻剩邸笙一人,三人一時放松下來,叫了披薩外賣随意擺在地上,開懷暢飲,卓曉舉杯道:“這一杯酒,慶祝路塵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邊聆笑逐顔開,舉杯碰在卓曉的玻璃杯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我的這一杯酒,慶祝老大幹掉了蘇起!預祝老大再接再厲,一鼓作氣幹掉老麻雀!”
三人吃得狼吞虎咽,卓曉左右張望,奇道:“星少人呢,他不是和我們一起回來了嗎?這還是他的房子呢!”
“說是熬夜睏了,回屋補覺去了,讓我們别打擾他。”邊聆側頭看着言謙少的房門,悄聲嘲笑道:“以前天天熬夜打遊戲,現在腎虛了。”
三人的哄笑聲傳入封閉的房間,言謙少獨自坐在缭繞的煙霧中。他并不關心外面發生了什麽,今後又将會發生什麽,他隻在乎一個人的死亡。
蘇起最後一面,他錯過了。從小玩到大的好友,就這麽死了,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在他的麻痹大意,就這樣簡單利索地扼殺了他的希冀,從戰局最初到塵埃落定。
言謙少坐着轉椅上,兩條腿疊在一起搭在窗台上,木然地望着窗外蒙蒙發亮的天空,變得晴空萬裏,再變成昏暗陰沉。月光被烏雲遮掩,房間中僅餘一點星火,也被摁滅于無形。
“後悔的人……不值得同情。”
三人一直嗨到深夜,卓曉和路塵才忍不住困意回房休息,邊聆拿起遙控器正要關上電視,忽聽深夜檔的新聞員播報道:“……通緝犯邊偉,在押囚犯,還有半年即将刑滿釋放,于昨日殺警越獄逃跑,懸賞金額10萬元……”
卓曉打着哈欠關上房門,在寂靜的别墅中發出碰的一聲。客廳爍亮的水晶吊燈下,一地杯盤狼藉,歡欣鼓舞的宴會已經散場,隻剩邊聆愣在原地,臉色慘白。
毫不知情的卓曉一直睡到第二天的清晨,走出房間後,發現三人已經醒了,聚在客廳閑聊。路塵認真地收拾着昨夜的殘羹冷炙,言謙少取了一根電子煙,不在意道:“費那功夫幹嘛?反正邸笙沒幾天就要死了,一切都會回到原點,啧……這煙的味道不咋地啊。”
“習慣成自然,再說隻要邸笙一天沒死,這樣的日子我們還要繼續。”路塵依舊刻闆嚴謹,充耳不聞地清理着垃圾,邊聆湊到言謙少的耳邊笑道:“這才是新時代的好男人,星少你要是再拖拖拉拉的,就要被時代抛棄啦!”
“那你幹嘛勾引我,不去勾引那家夥?”言謙少不滿地指着路塵倒垃圾的背影,邊聆甜笑道:“哎呀,不要說的勾引那麽難聽嘛,我對星少你是百分百的愛意,沒有一絲雜質。”
四人吃過早飯後,結伴出去查找邸笙的下落,來到與四人住處相背離的南面,卓曉猜想道:“蘇起的據點在城市的東邊,她肯定不會回去;而我們一直居住在城市的西北方,她肯定也不會靠近。這裏,就是邸笙最有可能隐藏的地點。”
行道上人頭攢動,四人坐在快餐店裏,言謙少催動金鼎閣,鋪滿附近區域所有相連的房間,搖頭道:“附近的房間沒有邸笙,看來她應該有考慮到我的能力,特意避開了。反正一個身負異能的女生,露宿街頭也沒有危險。”
“這話說的太肯定了,殊靈并非萬能……”反駁的路塵還未來得及據理力争旁征博引一番,便被自信滿滿的言謙少幹脆地打斷道:“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不要用你的無能來衡量我。”
兩人不悅地盯着對方,交彙的視線炸得霹靂嘩啦,卓曉生怕兩人一言不合動起手來,趕緊轉移話題道:“邊聆的蛇眼有什麽收獲嗎?”
邊聆催動蛇眼,在黑白的線條中找尋許久,疲憊地歎了口氣,搖頭道:“抱歉,我的結果和星少一樣,但我可不敢像他那麽肯定自己的結果,蛇眼的範圍太過局限。”
言謙少心不在焉,邊聆神思恍惚,卓曉和路塵一時也拿不出什麽錦囊妙計,最後四人無功而返。卓曉見衆人士氣低落,安慰道:“這才第一天而已,大家不要心急,”
這一晚的夜色比往日更深,沉悶不見星月,卓曉和路塵縮在卧室裏通宵打遊戲,去客廳拿零食的時候,忽見邊聆拎着大紅色的小香包開門出去。
“邊聆,這麽晚了還要出去?”卓曉站在二樓的扶手旁,邊聆不高興地回答道:“餓了,出去買杯面。”
“等等,我換上衣服陪你去,一個人太危險了。”
“無所謂,我又不是王,死了也沒關系。”不等卓曉的回答,邊聆爽利地撞上門,一個人走在寂靜無人的街道上,暖黃色的燈光在灰蒙蒙的霧霾中,昏暗而沉寂。
兩條細長的騰蛇在前開路,邊聆沿着人行道走了許久,扭頭望去,别墅的燈光早已掩藏在昏暗的樹林之後。邊聆确定卓曉沒有跟出來,迅速化爲女魃形态,飛身穿越大街小巷,腳踩疾馳的汽車而去,消失在茫茫濃霧之中。
寒風刮在臉上宛如刀割,邊聆望着充滿未知的前方,暗暗握拳,她用蛇眼……看到了那個人。
而那個人熟悉的身影,就在她的眼前。邊聆收斂所有的氣息,掩藏在草叢中,無人察覺。深夜的公園空曠無人,隻有一道黑影徘徊在湖岸邊。
池中的蓮花荷葉早已枯萎,卻被突如其來的鮮血染紅,散發出别樣的生機。沉悶的撲通聲,打破了四周的死寂,散開層層漣漪。
大功告成,看着浮在河面的屍體,邊聆難忍得意笑容滿面。忽有一道光破開黑暗,打在她的身上。扭頭一看,原來是巡邏的保安,高聲喝問不敢上前,邊聆見狀飛身離開。
“呼。”
戰鬥過後的邊聆頗爲疲憊,進商店買了罐果汁補充能量,獨自坐在街道花園旁的台階上,無聊地望着偶爾路過的汽車出神,正在思量自己下一步的行動,卻忽然愣住了。
因爲她清楚地看見,有一根細到難以察覺的銀色絲線,正連接在手中的飲料瓶底上。
一道巨雷猛然落下,帶着藍紫色的炫光撕裂天空,轟轟作響。
水霧鋪滿狹小的浴室,在鏡子上結成一層朦胧的細細水珠。言謙少翹着腿躺在浴缸裏,拿過煙盒咬了根電子煙,長吸一口将心中的憋悶吐出。
這盒電子煙是蘇起送給他的十六歲生日禮物,他當時還嘲笑蘇起,拿這麽便宜的東西糊弄,不想對方溫和笑道:“聽說它有戒煙的功效,若真如廣告上所言,你能成功戒煙,我不僅幫你省了一大筆錢,還附贈了你後半輩子的健康。”
言謙少收到了禮物,卻沒有看到,這位認識了十一年的好友,在生命最後一刻,究竟是何等模樣。他們之間的戰鬥,就這樣簡簡單單的結束了。即使想安慰自己,是他給予蘇起緻命一擊,但他與生俱來的高傲自尊,卻不願如此承認。
“我絕不認爲,我做錯了。”言謙少呸了一聲,扔下電子煙從浴缸裏站起身,披上浴衣出去。正擦着頭發,便見邊聆翹着光裸白嫩的小腿趴在他的床上,嫣然一笑。
窗外電閃雷鳴大雨瓢潑,豆大的雨點一滴一滴打在夜色中的玻璃上,模糊了燈光下兩人的身影,“外面雨下大了,我怕打雷怕的睡不着,星少可不可以陪我一會兒呢?”
本就心情不佳的言謙少,頓時皺起眉,就着蓋在她身上的被子一裹,拎出門一把扔了出去,毫無留戀地關上門。邊聆哎呦一聲,一個狗吃屎摔在地上,還沒來得及起身,便見門又打開了。
是個男人,不過也隻是個男人。
邊聆正要嘲笑他意志不堅,一張金卡迎面扔了出來,直接砸在她的臉上,随後,門再次幹脆利索地合上。邊聆計劃失敗,坐在安靜無人的走廊上咬着金卡,暗笑不已。
我一直以爲男人不懂女人心,原來女人也一樣。這次我計劃周全,本以爲必能除掉他,卻不想被他無心破解。沒關系,這邊失敗了,我就先殺那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