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喲——嘿喲——”搖晃的床闆中,夜靈突然睜開眼睛,看着頭頂那不斷晃動的天花闆。
這裏是,對了,這裏是船裏面,我跟着家裏人一起坐船來着。
夜靈一下子坐了起來,然後又又揉揉眼睛,站起身來。
推開船艙的門,外面的吆喝聲越發清晰起來,夜靈快步走到甲闆上,扶在欄邊俯瞰,發現吆喝的是河岸邊拉船的纖夫。
自從前夜他們一家人做上船沿江南下,這會應該快到陌上洲了吧。
那夜從洛京逃離的不隻有夜家,其他世家大族也大多選擇了離開,雖然北府軍名聲不算太壞,但若留在城裏就如案闆上的肉,任人宰割,難以接受。
隻是和其他向南向西的世家不一樣,夜家少有的選擇了向東走,要知道如今東邊也是戰場,北府軍再和懷南王對峙,交戰不息。
不過在夜家一衆老人和家主讨論後,最後還是選擇了這條路,原因其實也不少。
首先是往東可以走水路,沿江而下,速度會快上很多,避開可能的追兵和沿途劫匪關卡,另外,東邊一些洲郡被戰争席卷過,沒有太多大勢力,以目前的夜家也能輕松自保,最後便是一個特殊的原因了,這點也夜靈也不清楚,她一向不關心這種費心思的事情,交給哥哥和伯伯們做就好了,如果要打架了再叫她就行了。
看了會河邊的纖夫拉船,眼看就要渡過這段難行的距離,夜靈又跑到樓船的頂部,那裏夜真似乎在和旁人說着事情。
“剛剛收到黑鳥的傳信了。”那位夜府的族人來到夜真身後。
“情況如何?”
“北府軍掌控洛京後并未大開殺戒,倒是找來秋官,将不少投向新君的人挨個判罪處決,另外查抄了這些人的宅邸,然後賞賜了不少給麾下士兵。”
“那其他人呢,我是說洛京中保持中立的其他世家如今情況如何。”
“這些,北府軍到沒一直追究下去,讓不少人松了口氣。”雖然夜家不少人趁夜離開,但也留下了少部分人在洛京,繼續觀望情況,畢竟很多資産是無法突然帶走的,放棄了也是太過可惜,不如讓一些願意冒險的族人來接管看守。
“如此甚好。”夜真也長舒一口氣,擺擺頭。
“北府軍居然能做到入洛京而不劫掠,真是紀律嚴明而罕有啊,難怪先帝曾贊勵不絕。”洛京中多富豪世家,财富積攢不知多少,能守住本心不趁火打劫可謂難得。
“是的,洛京中不少世家大族也是有感于此,紛紛捐出不少糧食财物,犒勞大軍,以作感激。”
“呵呵,換我也是如此吧,幹脆給北府軍一個美名,好讓對方再想劫掠時,也能猶豫不少。”夜真搖搖手中的折扇,哪裏不知道那些老狐狸的心事想法,他雖年事不長,但也是自小在這洛京世家中長大,耳濡目染下明白其中不少門道。
“不說這些了,那天子如何呢,我們那夜離開時,龍辇西沉,不少人皆以爲天子葬身火海,但也有人說看到天子并未身死,而是乘龍離去。”
“這個……”這時那位族人猶豫了下,才繼續開口。
“天子确實沒死在洛京之中,北府軍後來也派龍騎一路追趕,但後來似乎又失蹤了,沒有音訊。”
“哦,失蹤嗎。”夜真也有點疑惑。
雖然逃脫北府軍需要謹慎,但事實上北府軍殘餘的龍騎并不多,天子還沒有這麽大的壓力,以至于完全沉默。
說到底,天子最重要的就是那個大義名分,若是衆人皆以爲你死了,等你再‘複活’重新出現時,也就沒有太大意義了。
即便天子離開洛京,隻要一路高呼,就能源源不斷的彙集各州投奔而來的勢力和人手,加強自身,完全沒必要如此低調,因爲這樣隻會損傷自己的威名,讓天子的威望不斷跌落,連顯露自身的勇氣都沒有,還談什麽統治天下呢。
一時間無法想明白其中緣由,夜真隻有搖搖頭,這時夜靈也已經聽完大半,然後蹦蹦跳跳的出現在樓船頂部。
“三哥,你們剛才在說什麽?”
“哦,是小靈啊,睡醒了嗎,怎麽樣,坐船還習慣不?”夜真笑着看向奔向自己的夜靈。
雖然過去很多年,但這位妹妹還是和以前一樣呢,這樣似乎也很不錯。雖然夜靈平日裏沒什麽自覺,但家裏人其實對她期望很高,因爲是難得的血脈覺醒,假以時日,夜靈晉升九階也不是沒可能,如果夜家有了一位九階的‘天仙’,那以後也會安穩許多。
“睡的很好,隻是早上船身搖啊搖,然後把我搖醒了-O-/”夜靈略帶撒嬌的說着,之後又引起兩人發笑。
“沒事了,再過兩天就不用坐船了。”夜真摸了摸夜靈的頭,然後看向河流的方向。
“說來,夜靈看過家中的族譜和記載嗎,其實我們夜家的祖地并不在洛京呢。”
“哦,那是那裏呢?”夜靈滿是好奇。
“是在一個很偏僻的地方,那裏的習俗其實也和外界差别很大……”
夜真悠悠的講述起數百年前的先祖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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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淵洲,見幽城,訪幽書院。
洛蘭希爾和一位老人坐在庭院的小院子裏。
石桌上落着幾枚枯葉,有些發脆,在風的吹拂下,于石桌摩擦着發出輕微的聲響,兩人坐在清涼的石凳上看着院子内的景色,說着最近的事情。
“洛蘭殿下,那新君誅滅之事可否聽說?”這位老人穿着黑白的寬松長褂,滿面長須,緩緩的開口。
“嗯,今早剛收到消息。”缃羽派内會把最近發生的大事用雀鳥送到洛蘭希爾手上。
“新君傾覆,這點我等雖感意外,但也不太驚訝,北府軍之強,天下周知。”他緩緩說着。
“隻是,最後新君并不是死在北府軍手中,而是爲谏邪火鴉門所誅。”
“那谏邪火鴉門有什麽特别嗎?”洛蘭希爾有點好奇,今天的她穿着一襲合身的長裙,青絲垂肩,格外柔美,相比以前,似乎氣質稍微成熟了一點。
“我等書院中也有前輩對天下上門做出過探訪和評價,關于那谏邪火鴉門的述說,卻是格外稀少。”
“這一派行事特殊,他們以隐蔽自身,暗中監察爲要旨,極少亮明身份,但每一次亮明都代表着發生大事。”
“上一次出現,還是在三百多年前,當時‘破夜太陰宮’因參與帝王奪嫡之争,被‘谏邪火鴉門’攻破山門,将掌座及上層核心弟子皆一一處死,所有真傳弟子廢除修爲、驅散四方,整個門派化爲一片火海,焚燒一空。”
“其行事,要麽不出手,一出現便是酷烈無比,令人生畏。”
“如果說‘浴炎紅鳐門’代表的是赤鳳柔和仁慈的一面,那‘谏邪火鴉門’就代表的是赤鳳嚴厲殘酷的一面。”
“洛蘭殿下,如果您有心成爲赤鳳那樣的人物,老朽有微末的建言述說。”
“嗯,是什麽事?”少女側過身來,看向眼前這位執掌書院的老者。
“人心多變,欲壑難填,懷柔施恩雖爲世人稱贊,但也易被奸邪之人欺之以方,總有人心懷不善,難以感化……”
“所以……”洛蘭希爾似有所悟,很多事情其實一說,她就隐隐明白了。
“所以也需有人來爲王前驅,施以嚴明懲戒,以正風氣。”
他以較爲隐晦、但洛蘭希爾又能夠理解的方式緩緩解釋,大緻就是洛蘭希爾也需要展露自己的原則底線,以及因此誕生的嚴厲和殘酷,以震懾宵小,警告那些心懷不軌之人。
“這樣啊……”洛蘭希爾若有所思,其實她理解這位老者的意思,但要讓她做到如‘谏邪火鴉門’那種殘酷的地步,似乎又有些不忍。
彎而纖細的眉頭在姣好的面容上微微凝結,如若是有旁人看到這位少女愁緒的模樣,恐怕是我見猶憐,心軟不已,但此刻并沒有人來安慰打攪,隻有這位少女自己慢慢梳理清楚。
“我知道了。”幽幽的歎息中,洛蘭希爾點點頭。
見這位少女愁緒滿面的模樣,這位老者心中感慨,這會是一位仁慈的鳳凰,是天下的幸事,但有時又會讓人莫名擔心,這樣的少女,會不會讓某些人欺負,實在難以放心。
“如若殿下感到爲難,也不必憂慮發愁,事有輕重緩急,殿下也無需将太多精力放在此處,可從麾下或跟随之人中,選出部分以作監察明刑之人。”
之後兩人又談起一些關于治國還有如何安撫天下百洲的事情來,這位訪幽書院的院長,年輕時也曾在洛京任官,知曉不少事宜,洛蘭希爾這些天在這書院裏也是了解了不少關于王朝内官府結構的事情,另外也知曉了不少王朝中隐去的曆史和往事。
這玄淵洲的見幽城建立還略早于王朝的建立,而深淵底部幽靜隔世,氣候微涼幹燥,保存着不少古舊的典籍,乃是書院的寶藏。
作爲主修九幽一道(死靈序列)的派系,踏骨見幽城的前身,‘巡幽門’早年的時候還有一些西大陸逃難過來的死靈法師加入,這也是讓洛蘭希爾開了不少眼界,并在其中翻到了一些記載水銀王朝時期往事的筆記。
其中不乏一些關于魔女的記載,比如翠娜莎,桃樂茜,黑蒂絲等等,而當中讓洛蘭希爾比較意外的就是關于特雷依家族的先祖事迹,即便隻有寥寥幾百字,但也是讓她嗟歎不已。
據說特雷依家的先祖乃是一位被賣到獸人帝國的奴隸,後來在水銀王朝的大軍攻破獸人堡壘的時候被一衆救出,而當時率軍的便是執政官桃樂茜。
那時,在一衆奴隸中,這位少年眼眸格外清亮,他發誓要複仇,将殺害自己家人的獸人們全部驅逐,而桃樂茜也給予了其幾本基礎的書冊,然後還幫他取了一個名字。
“要不,就叫特雷依吧,也就是漆黑之眼瞳的意思。”那時的桃樂茜穿着黑色而收身的女巫袍,俯下身子看着眼前這個跪在地上的少年,因爲彎身,那胸部的曲線和白皙也顯露部分,讓這位少年有些害羞,不知所措的低下頭。
“嘻嘻,真是可愛的小不點呢。”在桃樂茜眼裏,這位十五六歲的少年就和小孩一樣,滿是青澀和幼稚。
此後,這位少年逐漸在桃樂茜身邊學習知識,然後踏上戰場,直到多年以後,成爲王朝中有名的将軍,将自己的名号傳下,而彼時,這樣的黑魔将軍在王朝中不知凡幾,僅僅是因爲他的出身起點最低,所以才爲王朝内宣傳,而等到特雷依家族真正崛起,那已經是兩千多年後蒼翠帝國的事情了。
跨越漫長的時光,中間的流失和傳承斷代,或許那時的特雷依家族,也不知道曾經先祖的事迹了吧,洛蘭希爾感歎時光的無情和魔幻,最後桃樂茜竟是死在特雷依家的長槍之下。
在這地淵中呆了一個月,洛蘭希爾和書院中的老師學生們也是交談衆多,雙方都是有着不少收獲,洛蘭希爾從書院中獲得了不少關于王朝建立初期的往事,各大上門的來曆和源頭,這些書院的學生也受到不少西方學說的沖擊,以及技術革新帶來整個社會變化的驚歎。
臨到離開的時候,書院長帶着一衆學子在庭院内送别洛蘭希爾。
“殿下所傳的書籍和技藝,我等會加倍鑽研學習,并爲之傳授擴散,以不辜負洛蘭殿下一片苦心。”學院長低身行禮,誠懇感激的回答。
知識向來是珍貴的,尤其這還是西方最爲前沿的知識和理論,僅僅是一月内的探求,就讓不少人茅塞頓開,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可惜這位殿下乃是天之神女,鳳凰臨世,不可能專門在此教導,他們今後也隻能依靠書籍記載,自己摸索試驗。
“其實我也是有私心的哦,因爲需要更多的人來幫助我。”洛蘭希爾将這位老者扶起,緩聲述說。
“不,不,何謂私心,即是爲己,殿下心系天下,豈可以一‘私’字稱之……”接着這位老人又說起長長的感激贊美之詞,讓洛蘭希爾聽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爲什麽被人誇贊的時候會感到一種羞赧呢,洛蘭希爾扪心自問,然後又看向下方那一雙雙期盼希翼的眼神,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或許是因爲明白,承載希望的責任吧。
爲自己,可以獲得小小的快樂,爲大家一起,可以獲得更多的滿足和幸福,說到底,自己也還是沒有超脫呢。
不過,超脫的意義又是什麽呢,如果将一切舍棄,就如将洋蔥層層剝開到最後,空無一物。
有時候做一個傻瓜,會需要更大的勇氣和毅力。
洋蔥不必全部剝完,人生的意義便在那層層夾縫之中。
十分感謝 書友150709110728535的支持 0 0/~
謝謝我叢雨才不是幼刀呢! Gokou ruri的打賞。
大家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