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蹲下,在地上用力地挖着。地面很堅硬,土已經凍得硬了,而他的手仍然十分柔軟,挖着挖着,血就染上了凍土。指尖上傳來鑽心的痛,他卻毫不在意。身體上的傷可以恢複,但是沒有食物很快就會死去。至于痛楚,在那些被塵封的記憶中,和那些實驗比起來,完全可以忽略。或許是被血氣吸引,從凍土深處猛然竄上一隻變異蜥蜴,寒冷天氣本來不是它們活動的季節,但對它卻沒有任何影響。他猛然抓住了這隻蜥蜴,捏碎頭骨,然後塞進嘴裏,吞了下去。
一隻蜥蜴隻能說是聊勝于無,而他依然脆弱,皮膚明顯不足以保暖和護住水分,寒冷的風正在時時刻刻帶走他的體溫,從而消耗寶貴的能量。于是,他從死人身上撕下衣服,一條條纏在身上。
記憶到此斷裂。再次有清晰的記憶,是一座廢棄的大城市中,他蹲坐在陰暗的小巷中,茫然着,即不知道自己爲何會出現在這裏,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些什麽。他的心底是一片黑暗,裏面卻有着無數凄厲高亢的尖叫。一個低沉的聲音不停地在他耳邊說着什麽,他卻怎麽都聽不清内容。被繃帶束縛的身體表面平靜,内裏卻在沸騰激昂,視野裏看到的一切都是綠色的。他很想放開自己,那樣将會使恐懼終結,而他将再也不用畏懼什麽,不用擔心饑餓,因爲食物無所不在。他也不必再害怕黑暗,因爲黑暗将成爲他的領域,寂靜與寒冷則是他的夥伴。
而他意識深處燃着一朵蒼白色的火,想要掙破束縛,焚毀讓他恐懼或是厭惡的世界。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女人從巷口跑了過來,她驚慌失措,四下張望了一下,忽然看到他。她猶豫了一下,可是巷外傳來嘈雜的聲音卻讓她下定了決心。她猛然沖到了他的面前,把一個布包塞進他的懷裏,然後就從小巷的另一頭跑開。在跑出小巷後,她停了停,然後發出一聲尖叫,這才繼續向遠處跑去。一群暴徒從巷口湧了進來,女人隐約的尖叫聲傳進他們的耳朵,立刻讓他們興奮得雙眼通紅,大呼高喊着追了下去,都沒有注意到坐在牆角陰影中的他。
他安靜地坐着,看着,在碧色的視界中,所有的物品都由線條、曲面和濃淡不一的綠色表示,但是它們都被立體地呈現出來,就連内部結構也是層層揭示。在他看來,什麽都算是物體,石頭、廢墟、暴徒,甚至是剛剛過去的女人。
然而就在這時,他的懷中忽然傳來了一陣溫暖的感覺。他把懷中的包裹拿出來,打開,于是看到了一雙天使般純淨的藍色眼睛。這雙眼睛穿透了無所不在的綠色,并且打破了綠色組成的世界,于是他重新看到各種色彩,也感覺到了懷中小女孩與他所定義的物體的不同。女孩溫暖、柔和的生命觸感,忽然讓他心底最深處的某個地方爲之溶化,本已靜止多年的思維又開始流動。
暴徒們已經走遠了,遠方狂歡而殘酷的集會已經到了尾聲。他打開襁褓,露出女嬰的耳朵,讓她聽到母親最後留下的聲音。他不知道這有什麽用,但希望她多少能夠記住一點。不過就算她記不住也沒有關系,他會記住。
他們會長大,會有力量,所以會有那麽一天,他會帶着她回來,改變這個世界。在這之前,他要把她養大。
他的心忽然跳了快了,竟然有莫名的激動。這是前所未有的感覺。因爲從這一刻起,他有了一件需要去做的事。
許多塵封的記憶就此掀開,卻全然沒有讓人愉快的地方。而那些依舊躲藏在黑暗中的記憶,想必更加的黑暗絕望。而打開塵封記憶的鑰匙,就是羅切斯特博士打出的密碼,從一開始就植根于基因最深處的烙印。
看到蘇從短暫的失神中恢複,羅切斯特說:“現在你應該相信我的話了,那麽現在,我們可以談談接下來該做的事。很高興看到你可以成長到今天的程度,連卡諾薩都死在你的手上,真不愧是我所創作出的最完美的造物!”
蘇浮上一抹淡淡的微笑,問:“要我幫你作事嗎?……讓你這樣想的理由,就是因爲你在實驗室中創造了我?”
揭開了那些塵封的回憶後,如果‘創造’蘇隻是羅切斯特的惟一理由,那麽蘇很不介意動動手把太陽大神殿給毀了。雖然神殿中也有幾縷讓他戒懼的氣息,但是在他們找到這裏之前,蘇很有可能找到羅切斯特博士的本體所在。有這面景色絕佳的玻璃壁牆在,蘇就有了逃脫的通途,最差的結果他也能逃掉。幾個月後,蘇會帶着一支完整的生化軍隊回歸。
沒想到羅切斯特搖了搖頭,說:“當然不是,雖然的确是我創造了你,但是我相信成長的過程對你來說并不愉快。真正的原因,是在于我們共同的敵人,當初從實驗基地送往南大陸秘密基地的‘惟一’!在你們的語言中,也稱它爲使徒!”
“使徒?”這個詞讓蘇和本能同時嚴肅起來,說:“你剛才說送到秘密基地的是‘惟一’,但是就我所知,使徒似乎不止一個。”
羅切斯特帶着洞悉一切的從容和鎮定,微笑着說:“‘惟一’是惟一的,但使徒卻有五個,或許,有可能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