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七 越孤單 下

尖叫嘎然而止。

瑪莉娅象瘋了一樣,忽然抱緊了蘇,然後再推開了他,這樣一個動作,至少有十枚飄刃刺進了蘇的身體,然後又拔出,而蘇,隻是沉默着,默默地拔出雙刀,再插入瑪莉娅的身體,再拔刀、再插入,在那碧色的眼睛中,光澤從未波動,能夠看見的隻有深沉的沉靜,那是足以讓瑪莉娅發瘋的沉靜,仿佛兩人之間并不是在殊死戰鬥,而隻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每天都要重複做幾次的工作一樣。

兩人的動作如電,快到讓裏高雷完全看不清,這個時候,一切的閃避和格擋都不再有意義,隻有無休止的攻擊,拼命将利刃刺入對方身體,直到對方倒下,抑或是自己倒下爲止。

在裏高雷的眼裏,兩個飛速旋移、已經完全模糊成一個身影的蘇和瑪莉娅,身周忽然爆出一團薄薄的血霧,就象是一個淡淡的滾動着的血球,而血霧中的兩個人,正在跳出一場緻命而瘋狂的雙人舞。

在另一處戰場上,卡馮已經顧不上仍僅僅抓住他的麗,他象掉入了陷阱的猛獸一樣瘋狂咆哮,将全身的力量都運到了左臂上,揮動護盾,迎上漢倫砸下的一拳。

下一刻,卡馮就感覺到護盾上壓下了一座山。

合金護盾根本無法承受這種壓力,不停地向内側凹陷,旋即現出一個拳頭的形狀,沉重如山的壓力從護盾傳遞到卡馮的手臂上,再傳遞到他的全身,最後落在了他的雙腿上,這一刻,“鐮刀”全身的骨骼都在呻吟着、掙紮着,在巨大的壓力下顫抖、龜裂,他受了傷的左腿更是由于力量不足,發出一連串的喀嚓聲,腿骨竟然居中斷裂,卡馮發出一聲痛苦的号叫,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

漢倫若無其事地收回血肉模糊、已經露出指骨的左拳,再一個前踏步,右肘飛出,再次砸在卡馮的盾牌上,這一次,在盾牌凹陷的同時,更是傳來了一陣密集的骨碎聲,卡馮中校手一松,已完全變形的合金護盾咣當一聲掉落在地上,然後他全身一軟,在暗黑龍騎中兇名卓著的鐮刀中校就此癱倒在地,隻剩下最後喘息的力氣,而伴随着每一下喘息,嘴邊就會湧出大片的血沫。

麗還能站着,而且站得筆直,盡管她胸前的十字開口裂得更大,飽滿乳肉也如卡馮所預期的那樣完全從衣服裏跳了出來,可惜,“鐮刀”中校現在雙眼隻能失神地望着夜空,沒有将這幅景象收在眼裏,哪怕他看得清清楚楚,也不會再有任何興奮的心思。

死人是沒有**的。

麗向卡馮啐了一口,冷冷地說:“想上我,看來我最多隻是重傷,你卻要搭上老命,”

漢倫默默地轉過身,避免看到麗胸前的風光,雖然這種古老的禮儀和尊重在這個時代幾乎蕩然無存,但是漢倫仍然保持着對女人的起碼尊重,剛一轉身,他寬大方正的臉龐上就猛然湧上一片鮮豔的潮紅,然後一口血霧噴了出來。

“鐮刀”卡馮也是有多項六階格鬥域能力的強者,整體實力比漢倫還要勝出一籌,隻是一時大意,才被裏卡多、麗和漢倫的合擊一舉擊倒,但他臨死前的反擊,也将漢倫震成了重傷,麗的血早已染透了半身,她還能夠站立着,純粹是因爲意志夠堅定而已,至于裏卡多,他的作用絕不象看上去的那樣小,裏卡多的射擊精準無比,隻要卡馮稍有疏忽,就有可能被射成重傷,再強橫的肉體被再微弱的火力接二連三地直接轟擊也還是會受到傷害的,而鐮刀可并不以身軀的防禦力見長,龍槍三型自動步槍又以威力大、火力猛著稱,若是挨多了自動步槍的子彈,卡馮可能根本等不到麗和漢倫的攻擊,所以由始至終,卡馮一大半的心思都在防禦衛裏卡多身上,即使這樣,他還是被重創了左腿。

噴出第一口血後,漢倫惡狠狠地将第二口血生生咽下,然後望向了瑪莉娅那一方的戰場,在原定的計劃中,是由他們三個人迅速擊殺卡馮,蘇和裏高雷牽制瑪莉娅,然後裏卡多和漢倫再加入蘇那邊的戰鬥,解決掉瑪莉娅,生死的關鍵,就在于速度,因爲還有一個林奇,誰也不知道這隻食腐蟲究竟躲藏在哪裏,也不知道那緻命的狙擊彈會在何時飛來,飛向何人。

漢倫剛剛聚集起力氣,準備奔向下一個戰場時,卻愕然停步。

蘇和瑪莉娅相距三米,背向而立,蘇的頭有些低垂,數公分長的淡金色短發軟軟地垂落下來,随着夜風慢慢飄舞,他的雙手也垂在身旁,松松地握着兩柄短刀,刀刃上鮮血彙聚成流,灑向地面,也不清楚裏面究竟是蘇的血多些,還是瑪莉娅的血多些。

蘇和瑪莉娅之間的地面上,滿溢着觸目驚心的紅色,這是鮮血鋪成的地毯。

瑪莉娅昂首挺胸,傲然挺立,她回頭,想要看看蘇,但就是這麽一個微小而緩慢的動作,卻讓她渾身上下噴出十餘道血泉,瑪莉娅喉嚨間發出一陣含糊不清的嗚咽,充滿了不甘、憤怒和不解,然後緩緩栽倒。

而蘇,仍然站立着。

漢倫愕然。

與卡馮的血戰,即使從裏卡多開槍狙擊時算起,也還不到十秒,他本以爲這場戰鬥是閃電般結束的,待回過頭來,要去支援蘇時,卻發現那邊的戰鬥早已結束,漢倫根據多年戰場上的經驗,原本判斷這個時候蘇應該已陷入困境,而且随時都會有生命危險,即使想要拖延戰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雖然有裏高雷的輔助,可是一旦蘇和瑪莉娅白刃相接,裏高雷和他手中的步槍就完全失去了作用。

蘇這邊的戰局,的确迅速地結束,而且結束得比漢倫預想的還要早,隻是倒下的不是蘇,而是瑪莉娅,這完全違背了漢倫的常識和對蘇的認識,根據他的經驗,蘇根本不可能戰勝瑪莉娅,一點點的機會都沒有,究竟發生了什麽。

就在這個時候,蘇終于支持不住,慢慢地坐倒,漢倫大步奔來,将蘇扶起,他這才發現,蘇全身上下幾乎布滿了細細的切口,許多切口還在不斷的滲出血珠,但是一接觸蘇的身體,漢倫就明顯感覺到蘇的身體裏充滿了旺盛的生機,盡管受了重傷,卻沒有生命危險,而倒在地上的瑪莉娅,倒已是奄奄一息。

這時裏卡多已經趕了過來,給蘇注射了一針兼具興奮和止血恢複功能的針劑,然後拍了拍漢倫的肩,說:“想不通吧,剛看到蘇時,我也和你一樣,不過現在都習慣了,在這個家夥身上,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這個時候,注射過興奮劑的蘇看起來已經有了些精神,他聽到了裏卡多的話,虛弱地笑了笑,說:“剛才……我和她比的隻是誰出刀更快,誰更能挨刀而已,就象……就象……”

“就象是荒野的暴民打架,”裏卡多接上了蘇的話。

“……是的,”蘇點了點頭,顯得仍很虛弱。

裏卡多向漢倫看了一眼,無奈地聳了聳肩,漢倫臉上的表情也很精彩,象荒野的暴民打架一樣,沒有任何格鬥技巧可言,甚至談不上武器掌握,更是無視領域能力,僅比出刀快、比能挨刀就可以放倒一個暗黑龍騎中校的話,那這個世界也未免太過奇怪了。

在卡馮和瑪莉娅倒下後,戰事其實就已結束,兩個中校的扈從全都失去了鬥志,作鳥獸散,但在這個荒無人煙、冰寒刺骨的凍原上,失去了龍騎的引領,這些扈從隻怕沒有一個人能夠走得出這片廣袤的凍原,所以蘇和裏卡多的人也沒有去追。

由始至終,林奇都沒有出現過。

在凍原上,已經搭起了一個帳篷,裏面是便攜式的臨時醫院,直到這個時候,裏卡多扈從中那名醫生的真正價值才體現出來,經過近一個小時的手術,麗的傷勢終于穩定下來,并且不會在今後留下任何後遺症,其它受傷的扈從也一一接受了治療。

漢倫的傷勢雖然也不輕,不過出衆的格鬥域能力同樣使他恢複力出衆,晚點治療對他來說不算什麽,所以他将優先治療的機會讓給了扈從們,漢倫并不是龍騎,但他是裏卡多的朋友,從身份來說比扈從要高貴得多,而且他堪與中校匹敵的實力也讓他擔當得起這個身份,在這個以實力、血統論高低,階級和等級界線更加分明的動蕩年代,并不看重身份的漢倫顯得象個另類。

漢倫獨自站在凍原上,寒發吹動了他微卷的頭發,他那雙深灰色的眼睛注視着茫茫的黑夜,盡管根本看不到什麽。

黑夜中亮起了一點忽明忽暗的火星,那是裏卡多在吸煙,點燃的煙頭在黑夜中顯得極爲醒目,也許十幾公裏外都能看得見。

戰鬥結束,裏卡多又恢複了玩世不恭的作派,晃晃悠悠地走到漢倫身旁,順着他的目光向黑夜中望去,當然什麽都沒看見。

“還在想蘇那小子,”裏卡多問。

“是個很有意思的家夥,我在想,他說要給敵人一個難忘的教訓究竟是什麽,”漢倫說,他随手從裏卡多嘴上拿下了那半截煙,扔在地上,踩熄,說:“别忘了還有一個狙擊手沒有出現,你這個标靶也太明顯了點,我對他的槍法可沒什麽把握,萬一射偏了呢,”

“那是個聰明的家夥,而且很愛惜自己的生命,他不敢開槍的,如果開槍,他怎麽逃得過你的追蹤,這種程度的狙擊手,我們可見得多了,還從沒見你失手過,”

漢倫忽然歎了口氣,說:“這可難說得很,這個世界變化太快,誰想得到一個感知域的家夥能夠在近身格鬥中幹掉格鬥域的中校,對了,裏卡多,我怎麽聽說你的家族和蘇有很深的仇恨,”

裏卡多聳了聳肩,說:“家族是家族,我是我,你也知道,過去幾年中我可從沒從家族裏得到過什麽,而且我喜歡蘇的行事方式,他是那種還抱着許多舊時代理想的人,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這點,”

漢倫說:“就是說,他是那種可以把後背交給他的戰友,”

“沒錯,”

這個時候,從黑暗中出現了一個身影,那是蘇,他在簡單地注射了幾針後,就帶了工具和藥品,拖着卡馮和瑪莉娅向凍原深處走去,說是要給敵人們留下一段難以忘卻的記憶,卡馮已經死了,但瑪莉娅還活着,她的傷勢再嚴重,也還隻是肉體的傷害,如果治療得當,還有治愈甚至是完全複原的希望。

蘇拒絕了一切協助和參觀,堅持要獨自一人去做這些事,凡是看過蘇傷勢的人,都難以相信他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就能行動自如,而且還可以拖動兩個沉重的身體,但是隸屬于暗黑龍騎的人都知道,科提斯訓練營出來的都是怪物,蘇顯然也是。

“都弄完了,”裏卡多向蘇問。

蘇點了點頭,他臉色顯得很蒼白,幾乎沒什麽血色,看來兩個多小時在忙碌讓他非常的疲累,甚至有可能引發了傷勢,其實裏卡多一直很想看看蘇的身體内部的結構究竟是什麽樣子,如果是普通人,瑪莉娅那些飄刃穿刺完全可以将蘇的内髒切成碎塊,這種傷勢雖然不一定會死,可是沒有幾個月的修養,普通的龍騎都休想下床。

裏卡多又點上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說:“真想看看你留給敵人是什麽樣的驚喜,”

“最好不要,你會做惡夢的,”蘇的口氣很輕松,似乎在開玩笑,但是從蘇的眼睛中,裏卡多知道,蘇是認真的。

裏卡多習慣性的聳了聳肩,他甯可選擇睡個好覺,對于他這種自認上了年紀,又在戰場中拼殺多年的男人來說,好奇心并不是那麽重要。

“接下來要做什麽,”漢倫問。

蘇說:“我需要治療,然後,再繼續向北,”

“向北,”裏卡多怪叫起來,說:“好吧,聽你的,向北,可是我要告訴你,那邊很可能有許多我們根本招惹不起的厲害家夥埋伏着呢,等我們出了凍原,說不定正好撞上他們的槍口,”

“也可能是戳了他們的屁股,”蘇微笑着說。

裏卡多大笑起來,重重地拍了一下蘇的肩膀,說:“好吧,如果我沒猜錯,那裏肯定有幾個我非常讨厭的家夥,能重重地戳他們屁股幾刀,當然最好不過。

天尚未全亮的時候,蘇和裏卡多就開始出發,繼續向北方進發,這次蘇沒有前出偵察,負責這個活的是裏高雷,而蘇自己正躺在擔架上,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在注射了大量的藥物和營養素,蘇就開始沉眠,他睡得如此安靜,幾乎完全沒有呼吸,也看不到一點生命的迹象,但是如裏卡多、漢倫、麗這幾個人,都能夠感覺到蘇身體内部溫度高得驚人,在這種溫度下,血液都要沸騰,實在不明白蘇爲什麽還能安穩地睡覺,而且他身體表面冰涼,溫度還在零度以下。

凍原又恢複了甯靜。

現在是黎明前,正是最黑暗的時候,凍原上一片黑暗,在極端的黑暗中,凍原上冰冷的岩石反而散發出些微的瑩光,天是暗的,大地卻是亮的,形成了一個非常詭異且絢麗的世界。

在發光的大地上,隐約可以看到兩個身影,一個是站着的,一個是躺着的,在遠方的黑暗中,又走來了一個身影,他走在微亮的大地上,步伐穩健,不急不燥,走向了凍原中央的兩個身影,凍岩微亮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臉,是林奇。

林奇走到了凍原中央的兩個人旁邊,默默地看着曾經的、以及短暫的兩位戰友,站着的是鐮刀卡馮,他看起來很安詳,雙眼微閉,似乎是在享受凍原上難得的甯靜,從看到卡馮的第一眼,林奇就知道,他已經死了,而且死了很久,卡馮的左腿以及全身的姿勢都顯得有些不自然,雖然看起來他是站着的,但是實際上支持身體的是一根用來支撐帳蓬的輕質合金竿,合金棒一端插在堅硬的凍原裏,一端沒入卡馮的肛門,直通到咽喉,就這樣将他的身體支撐起來。

除了支撐身體的金屬杆外,卡馮受到的惟一侮辱就是被剝光了衣服,這在林奇的眼中,根本連殘酷的邊都沾不上,他對待敵人屍體的手段可要多得多,也要有創意得多,如果心情好,他甚至不介意傳送蘇一點點經驗。

但是現在,林奇的心情并不是很好,所以看着卡馮的裸體,就覺得有些刺眼,鐮刀中校的身體看起來比例并非完美無瑕,甚至因爲皮膚松馳而有了些贅肉,他的皮膚上有些斑痕,生着濃密的棕色毛發,**因爲寒冷的原因縮成小小的一團,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呸”的一聲,林奇吐出了一口濃痰,原來著名的鐮刀中校被扒光了之後,也和普通的中年男人沒什麽兩樣,龍騎總部那些早就痛恨卡馮的人,如果看到了這一幕,一定會拍照,并且好好地珍藏吧,林奇甚至可以想象,過了十幾年後,卡馮還會是暗黑龍騎閑暇時的談資。

林奇知道,除了讓人聞名喪膽的鐮刀中校外,卡馮還是一個勉強合格的丈夫和一個不錯的父親,這是鮮爲人知的秘密,林奇忽然覺得,這種簡單的侮辱方式居然也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有一天和卡馮一樣的下場,那會怎樣,這個想法讓他極不舒服。

林奇勉強将不快的念頭驅逐出去,再看向平躺在凍原上的瑪莉娅,并且有些意外地發現,她竟然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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