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飛馳的車隊抵達了阿斯莫,并且将這個安靜的小鎮從睡眠中驚醒。簡單地說明來意後,萊科納和奧貝雷恩檢查了蘇曾經住過的房間,并且詢問了幾乎所有與蘇相關的人員,包括了伯恩。一些懷疑是蘇用過的東西則被提取和保存。
萊科納的扈從幾乎都是偏重于戰力,而奧貝雷恩的手下則包括了一名生化學家,一名機師,一名通訊和電子專家,一名獵人,以及一名戰士。
蘇在阿斯莫的人緣不好也不壞。很多人喜歡這個安靜且神秘的年輕人,何況他的眼睛是如此迷人。也有同樣多的人讨厭蘇,讨厭他那太過漂亮的眼睛。不管是哪種人,看到了暗黑龍騎的洶洶來勢,以及佩恩公司的沉默,都明白蘇要倒黴了。讨厭蘇的自然興高采烈,回答問題時不免添油加醋,額外的給蘇按上了許多罪名,恨不得他早點死。那些喜歡蘇的開始并不願意配合,因此也就吃了不少苦頭。萊科納的扈從折磨人都是行家。就連伯恩的意志也僅夠抵抗半分鍾,因爲簡單的詢問之後,萊科納的一名扈從就直接拔去了他的二片指甲。
唯一抵抗到底的反而是個女人,那個在酒吧裏試圖誘惑蘇的女人。她長得還不算差,但并不是萊科納喜歡的類型,或許是由于在荒野中成長的童年,或許是近幾年的縱欲生活,萊科納在她身上嗅到了變異組織的味道,不由得興趣全無。而且他從來都很缺乏耐心,所以幾分鍾後,用于刑訊的旅館内就冒出了紅得有些妖異的火光和女人凄厲的慘叫。
當奧貝雷恩和裏高雷趕來時,隻看到了一臉無所謂的萊科納和地上女人焦黑的屍體。奧貝雷恩歎了口氣,卻沒有多說什麽。
車隊在阿斯莫簡單地補充一些水和油料,并且休息了兩個小時,等到天色微明,就向阿斯莫的叢林駛去。
那個死去的女人據說是佩恩公司老闆的情人,然而由始至終,直到車隊離開阿斯莫,也未見佩恩公司的高層露過面。
借助還不算十分明亮的天光,奧貝雷恩和獵人扈從在叢林中仔細地搜索着。奧貝雷恩的扈從是裏高雷曾經見過的最好的獵人,幾乎對叢林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雖然事隔數日,但那獵人仿佛當時在場般幾乎是沿着麗當日的路線行進,并且發現了被槍彈打斷的樹杆。而一直不怎麽說話的奧貝雷恩則與獵人扈從幾乎在同一時間望向了不遠處的那座小樓。
裏高雷站在隊伍末尾,但是已經将一切細節都收在眼底。萊科納是單純的實力強大,然而奧貝雷恩卻令他看不透。這個灰發灰瞳,面容純淨的年輕人掌握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些,甚至于包括了繪畫這類在荒野全無用處的技能。但奧貝雷恩本身的主能力究竟是什麽,到了哪一階,卻還是完全沒有概念。
扈從獵人和奧貝雷恩用去了整整半個小時來搜索小樓上下,最終踏入了蘇與麗激戰的房間。一進房間,經驗老到的獵人就敏感地吸了吸鼻子,對他來說,這間房間裏有極淡的蘇的味道。這可是極爲罕見的事。要知道,他們完全是靠追蹤麗留下的痕迹才能找到這裏,在整個叢林中,蘇都沒有給他們留下哪怕是一丁點的線索。
能夠進入房間的隻有扈從獵人和奧貝雷恩,其他人都留在外面,以免無意中破壞了線索。扈從獵人仔細檢查過整個房間後,目光落在了靠在牆邊的長桌上。長桌邊緣與牆壁的接觸處有明顯的破損,牆壁上也有大塊的劃痕,痕迹看上去很新,似乎就在不久前桌子與牆壁進行過劇烈且長時間的碰撞和摩擦。
獵人自背包中取出了幾管噴劑,交替着噴在了長桌上,然後取出一個透鏡仔細觀察。透過這片濾鏡,可以看到桌面上浮現出一個模糊的上身輪廓,曲線凹凸有緻,骨架相對來說比較精緻纖巧,應該是屬于一個女性體,輪廓邊緣則是連續的彩色線條。這些線條代表的是不同時間,由此可以大緻判斷痕迹的由來和運動軌迹。
獵人大略一看,已經明白這裏發生過什麽,于是将透鏡遞給了奧貝雷恩。奧貝雷恩接過來看來看,雙眉微皺。他當然也知道了這裏發生過什麽。略微思索後,奧貝雷恩向獵人投去一個眼神,搖了搖頭。
扈從獵人有些詫異,不過無條件服從主人是他們的使命和職責。
當萊科納和裏高雷等人終于能夠進來時,桌面上的噴霧已經完全蒸發。他們所得知的是在這個房間中發生過激烈的搏鬥,并且蘇留下了痕迹,主要是氣味。對于強化過三階嗅覺的扈從獵人來說,從這極淡的氣味勉強能夠分辨出蘇的行蹤。如果蘇刻意掩飾,也就無從追蹤,但蘇休息過的地方,尤其是精神和身體放松的時候,還是多少會留下點痕迹的。
萊科納不知道的,則是這張桌子上曾經發生過的,長達一個小時的激烈戰事。
萊科納思索片刻,說:“蘇沒了手槍,看樣子也沒有備用的家夥。那麽接下來,他第一件應該做的事就是補充一把近戰武器。那麽我們應該先去附近的聚居地找找線索,康文,把周圍的聚居點都列出來。”
奧貝雷恩帶來的電子專家取出一台厚僅一公分的平面電腦,打開後在屏幕上點了幾下,就調出了一張地圖。根據地圖上的标識,叢林周圍一百公裏内有三處聚居地。
萊科納随手在地圖上劃了個半圓,将三處聚居地穿了起來,說:“就按這個順序,一個一個地找。”
那名生化學家插話道:“我認爲,我們應該首先檢查一下這座叢林,确定入侵者不是來自于這裏的原生體,再去追蹤那個人。”
萊科納略皺眉頭,道:“這樣吧,奧貝雷恩負責這裏的搜索,我去追蘇。這裏搜索結束後,盡快趕上來和我會合。奧貝雷恩,你看如何?”
奧貝雷恩點了點頭,道:“我應該會在這裏用上兩天時間。兩天後我去找你。”
此事就此議定。
在萊科納一行人離開叢林時,蘇正無奈地看着自己面前滿滿的一杯烈酒。這酒酒氣刺鼻,而且是舊時代的酒。雖然不算是什麽昂貴的名酒,但是年份已經保證了這杯酒的珍貴。酒氣中,又有種隐約的辛辣味道,蘇的肌膚更是有隐約的針刺感。這杯酒的輻射程度還說得過去,在野外求生的成年人能夠承受。當然時間久了也可能發生變異,不過作爲雇傭兵,誰知道能不能活到身體發生變異的時候?
圍繞着桌子坐着的,是十二個外形粗曠、神态如虎似狼的彪形大漢,個個露在外面的肌膚上都看得到明顯的傷疤。爲首的男人已經四十多歲了,體型之巨大簡直足以把蘇完全裝進去。
桌子很精緻,是舊時代的精品,房子卻很簡陋,四面漏風。桌上的食物主要就是各種烤肉,從兇暴鼠、腐狼直到不知出自什麽生物的變異肉塊。肉很多,酒隻有一瓶,而且半瓶已經倒在蘇面前的杯子裏,看得蘇苦笑。
這一桌裝束和流民乞丐差不多的粗糙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獵鷹雇傭兵。破敗的總部和隻比四處流浪的暴民稍好的食物,就是他們用來招待蘇的東西。獵鷹雇傭兵在附近一帶十分有名,他們完成任務的成功率和效率口碑頗好。但是雇傭兵是一個高傷亡的行業,獵鷹卻沒有象其它雇傭軍那樣抛棄傷殘的隊員,而是把他們集中到附近的聚居地中供養起來,這是一筆非常龐大的開銷,幾乎耗盡了獵鷹所有的收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贊同獵鷹首領的政策,所以到了現在,這隻隊伍就隻剩下了十二個人。爲了賺到更多的錢,獵鷹不得不爲附近的公司賣命,接下一些其他傭兵可能會猶豫的高危任務,沖殺在戰場的第一線。
看着面前滿滿的一杯酒,蘇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并不喜歡喝酒,特别是烈性的劣酒,但面對也許是這隻隊伍最後的一瓶酒,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去拒絕。
正如K7的指揮官所說,狙擊手在哪裏都非常受歡迎,特别是獵鷹這樣的傭兵隊伍。在遠程爆炸武器非常罕見的現在,狙擊手是壓制對手重火力的主要力量。所以蘇一到獵鷹的總部,并且說出是K7指揮官介紹來的,就立刻受到了獵鷹首領最熱烈的歡迎,力邀蘇加入獵鷹。
K7指揮官有一件事情忘記了說明,那就是他與獵鷹首領年輕時是可以性命相交的朋友。盡管在這個動蕩年代朋友遠遠比變異的生物少得多,但是曾經并肩作戰過的男人,還是很容易成爲不變的朋友。所以K7指揮官介紹過來的蘇,立刻得到了獵鷹首領的信任。
蘇隻想接一兩個任務,再順路向西方探索,慢慢向更遠的地方轉移。沒想到遇到了這樣一隻過于另類的傭兵隊伍。
蘇苦笑,轉過臉來,正好看到獵鷹首領那張笑得燦爛之極的大臉。
“其實……”蘇開口,房間裏立刻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望着他。其實,這是自從到了獵鷹總部後,蘇還一直沒有機會說些什麽,時間都被獵鷹首領的滔滔不絕給占了去。見蘇打算說些什麽,房間中有老有少的粗糙男人們一個個目光炯炯,目光中有希冀、有熱切、有不安、更有患得患失。由于缺少狙擊手,獵鷹幾乎每次出任務都會有傷亡。而以獵鷹的現狀,幾乎是死傷一個就會減少一個可用的成員。
房間中越來越安靜,一種不安的氣氛開始蔓延。不止是房間中的十二個大男人,門口窗戶處還悄悄出現了幾個女人、老人和孩子的面孔。這裏的女人幾乎和男人們同樣粗糙,也同樣有着對生存的熱切渴望和對這片土地的熱愛。極度貧瘠的荒野中,也惟有獵鷹這樣的另類,才會收留完全沒有價值的老人和殘疾。
蘇忽然覺得,他現在将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很沉重,要反複思量。
“其實……”蘇柔和舒緩的聲音在房間裏回蕩着,幾乎都有了回聲:“我可以說是三階的狙擊手。”
轟的一聲,房間裏的男人們立刻興奮起來,看向蘇的眼神中立刻多了許多敬畏和崇拜。這可是個真正的大人物!
獵鷹首領不過是一階力量強化和一階簡單槍械掌握而已。除了首領外,這一屋子的人還沒見過一個真正的擁有三階能力的人。男人和女人們都在興奮着,甚至開始憧憬今後幸福的、可以在三階狙擊手掩護下沖鋒的戰鬥生涯。然而首領卻不是這樣想,他的心猛然往下一沉,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獵鷹根本不可能留得下一個三階狙擊手。他明白,在市場上,一個三階狙擊手出任務是什麽樣的價碼。
果然,蘇望向獵鷹首領,道:“我到這裏來,是想看看可不可以順路做個任務。最多出一個任務後,我就要離開了。”
獵鷹首領看看蘇,看看呆若木雞的一屋子男人,再看看滿桌子的烤肉和蘇面前沒有動過一點的滿杯酒,揉着鼻子,苦笑着說:“我知道三階狙擊手的價兒。你們出一次任務,最便宜的價錢也可以買下整個獵鷹了。你來的時候,我以爲你隻是一階狙擊手……你也看到我們的境況了,說實話,我們完全出不起錢。”
獵鷹的确非常的窮,除了武器和駐地還算說得過去,幾乎連多餘的糧食和食水儲備都沒有。武器大多是附近聚居地資助的,而駐地,一個頗具規模的莊園,就更算不上什麽了。動蕩年代,最不缺的就是廢棄建築。
蘇忽然抓起面前的玻璃杯,将滿杯的烈酒一飲而盡!
一道火線登時從喉嚨一直延伸到蘇的胃。蘇的胃裏立刻有如同時點燃了數個彈藥庫。
“我欠獵鷹一次任務。”蘇說,碧色的眼睛亮如翡翠。
獵鷹首領被這突然的轉折弄得一時摸不着頭腦,讷讷地說:“可是……我們真的沒錢。就是這些變異肉,也快要吃不起了。你知道,我們有三十多個老隊員要吃飯……”
“酬勞已經付過了。”蘇指了指面前的空酒杯。
獵鷹首領張開了口,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片刻,才伸出大手,向蘇的肩膀拍去:“兄弟……”
然而他的大手卻是落了空,直接拍到椅背上。愕然之餘,獵鷹首領這才看到蘇已一頭栽倒在桌面上,酣然睡去。
房間裏靜了片刻,衆人看看那個一杯倒的三階狙擊手,然後面面相觑,完全被眼前的狀況弄糊塗了。
獵鷹首領最先回過神,他這才站起想去扶蘇,看了看自己的大手,忙叫過來兩個健壯女人,将蘇抱到了後面女人們住的房間裏,安置他睡下。在獵鷹,女人們睡的地方是最好最幹淨的地方。連首領自己也是和一堆粗糙男人擠在一起。
首領知道大多數高階戰士都有個人隐私,嚴厲命令所有人都不得翻蘇的東西,進蘇的房間。特别是一個想要看看蘇繃帶下的臉究竟長什麽樣的小女孩,不光被狠狠地彈了腦袋,還被罰了頓晚飯。
獵鷹莊園,就這樣在夜幕下沉睡。
行将黎明,正是最黑暗的時候。黑暗中,慢慢有一點幽幽的碧光亮起。碧光開始顯得有些茫然,然後驟然亮了起來!
蘇刷地坐起,左手一伸,就習慣性地摸槍。然而伸手處,卻是摸了個空,他猛然間出了一身冷汗。
蘇腰一挺,整個人如同失了重量,輕飄飄的升起,直接貼在了天花闆上,這一次他手中握的是一片陶瓷裝甲片。這東西即輕且薄而且極爲堅硬,飛旋出去的話,可以輕易地将人腦袋從脖子上分離下來。
蘇在天花闆上整整挂了三秒鍾,看清房間内的環境雖然陌生,但其實空無一人後,才無聲躍落。
所有的裝備都整齊擺放在屋角,鬥篷則疊得整整齊齊,擺在一旁。蘇這才想起昨晚的事,他依稀記得,獵鷹首領咧開大嘴,好象在說着什麽,可是他一個字也聽不清。然後胸膛裏騰起一片榴彈爆裂般的熱浪,至于後面的事,就再也記不得了。
蘇這時才明白過來,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喝醉了。喝醉後的感覺很奇怪,但最令他無語的是,這次驟醉,居然使得他進化點又前進了微不足道的一點。這一點點原本微不足道的變動,對于整體卻是個巨大進展,因爲他終于積夠了六個完整的進化點。
他很有些哭笑不得,難道說以後天天将自己灌得爛醉如泥就好了?或許十年前蘇會嘗試這樣做,可是現在,不要說酒非常昂貴,蘇出兩次任務得到的進化能量,就會比這快得多。
蘇默默的穿戴整齊,然後将房間内的一切都收拾得幹幹淨淨,消除了自己存在過的一切痕迹後,即從窗戶中躍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方才,在醒來的瞬間,蘇忽然有極強烈的不安。這種感覺,與他十歲時被幾頭腐狼盯上,并且跟蹤了他整整一晚的感覺幾乎一模一樣。蘇立刻想起了麗,但是麗應該對他并沒存殺機,他被麗盯上的時候感覺與現在完全不同。
蘇幾乎可以确定,現在在後面追蹤他的不是麗,是一群狼。
他決定立刻離開。能夠讓蘇産生如此強烈危機感的,不管是人抑或是其它的什麽變異生物,都不是獵鷹裏這群天真的雇傭兵能夠對付的。
獵鷹那幼稚而又不切實際的理想,在這個動蕩年代,有如黑暗中的一縷火光,它不能照亮世界,卻會招來毀滅。
借着黑夜的掩蓋,蘇沒有驚動任何人地離開了獵鷹莊園,然後開始在茫茫荒原上勻速行進。改裝步槍沉甸甸地壓在背上,讓蘇平空有了幾分信心。他要在這片一望無際、地型複雜的地域内與身後的狼群好好周旋,首先要做的,就是弄清楚身後追蹤而來的都是些什麽東西,再然後,就是比拼耐心,或許還有幸運。
廣袤的天地是狼的樂園,也是蘇的樂園。狼是有耐心的動物,蘇也很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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