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沈蕾動手打大嫂不對。
但沈穆鋅竟然就爲此事,對妹妹下那麽重的手。
那一下,是個男人都受不住。
更别說一個細肉的小姑娘了。
一陣難言的死寂過後,是沈蕾驚恐的尖叫聲。
她的半邊臉高腫,嘴角溢出一縷鮮紅的血絲,再加上滿臉的淚,凄慘又無助。
可見沈穆鋅打的有多狠。
當時他看到蘇夏臉上的掌印,心裏充斥了多大的戾氣。
沈蕾那一聲叫喊,把衆人散亂的思緒都拉回來,攏到一起了。
她的肩膀顫動,通紅的眼睛瞪着沈穆鋅,好像自己是一個無辜者。
氣氛說不出的古怪。
周身氣息依舊陰沉,沈穆鋅立在那裏,誰都能看的出來,他在生氣。
他的理智淩駕一切。
唯獨不包括這個女人。
她就是他生命裏的一道光,那麽強烈,明亮,無時無刻不在灼燒着他的靈魂。
注定享受特權,獨一無二。
且不可代替。
所看的情形太過離譜,難以消化,沈家人和董事會先是進行了一通眼神交彙,覺得不夠表達内心的震驚,幹脆交頭接耳。
被各種打量,沈峰的臉色不好看,田箐桦更是難看到了極點。
因爲兒子的肆意妄爲,兩口子的一張老臉似乎都有點挂不住,他們不約而同的默不作聲。
看看蘇夏,又去看沈穆鋅,程玉穗的目光閃了閃,明白了什麽。
她的眼中有一絲笑意浮現。
驚訝,有趣。
越發期待沈肆醒來了。
到時候,他知道了,會怎麽做呢?
沈源拿紙巾給沈蕾擦嘴邊的血,他的口氣冷硬,帶着斥責,“穆鋅,你怎麽能對你妹妹動手?”
沈穆鋅的手插着兜,恢複一貫的散漫,“大伯,她打嫂子,你應該攔着。”
沈源心想,我想攔,能攔得住嗎?
他的眉頭皺起來,臉也沉下去,“你把蕾蕾的臉打成這樣,還怪起大伯來了?”
沈穆鋅不答反問,“大伯,等我哥醒來,知道嫂子被打,他怎麽想?”
沈源沉默了。
他看看沈峰,又把視線挪到田箐桦身上,仿佛是心裏有氣,也愧疚。
觀望的人裏面響起一句,不知是何用意,“蕾蕾,你不該對你大嫂不敬。”
“不該?”沈蕾尖着嗓子,哭花了臉,“她就是個掃把星,是她害了大哥,我就是要打她!”
說着還往蘇夏身上撲,歇斯底裏。
全然忘了這是什麽地方。
口口聲聲擔心大哥,卻不分場合,隻爲發洩自己心裏的不滿。
沈穆鋅一個蹿步,蘇夏就被他擋在身後。
身高的差距,遮的很嚴實,蘇夏的眼前隻有他的後背。
她沒去留意其他人的表情,單從投過來的目光上看,一定受到了很大的沖擊。
再去看面前的人,蘇夏的臉還有點火辣辣的疼。
她被打,他發瘋,同時也将她推進糟糕的局面。
不計後果,這會是他往後的态度。
沈穆鋅一把拽住沈蕾的胳膊,大力丟給沈源,面色陰冷,“大伯,我哥還在做手術,她這麽吵鬧,不适合再待下去。”
他不說,沈源也不能再讓沈蕾待下去了。
被人當槍|使,還毫不知情。
“我不走!”沈蕾手指着蘇夏,“走的應該是她!掃把星!”
沈穆鋅細長的眼眸一眯。
那裏面黑沉沉的,有陰霾堆積,森冷可怖。
沈蕾被吓的身子一抖。
被打的那半邊臉非常疼,嘴巴都破了,她的眼淚不止,長這麽大,第一次被人打,還是她的二哥。
她不明白,蘇夏不過是個外人,他們才是一家人。
二哥爲什麽要那麽對她。
護士長領着幾個小護士過來提醒,“這裏是醫院,請家屬安靜點,不要大聲喧嘩。”
在場的都收回看戲的目光。
田箐桦出聲道,“蕾蕾,先跟你爸回去。”
還不夠丢人現眼嗎?
她隐隐有些責怪,要不是沈蕾動手打蘇夏,穆鋅也不會那麽沖動。
之前他們不知道吵過多少次,氣過,怨過,最後達成協議。
穆鋅老實相親,他們不會對蘇夏怎麽樣。
好不容易壓下來了。
今晚一過,再想壓制,很難。
況且,今晚還是個不眠之夜。
沈蕾被沈源強行帶走,離開前,沈源的眼睛落在程玉穗身上。
程玉穗露出一個得體的表情,點頭示意。
譏諷之色在眼簾下一掠而過,都是沈家人,沈蕾真是蠢的沒邊了。
她随便支個招,對方就能爲她所用。
離開走廊,往電梯口走,沈源拽着女兒,“你以後少跟程玉穗來往。”
沈蕾哭的眼睛都腫了,“爲什麽?”
沈源直說,“她利用你,看不出來嗎?”
“怎麽可能。”沈蕾滿臉驚愕,“爸,你瞎說什麽?”
“玉穗姐跟我關系那麽好,把我當妹妹,她不可能利用我。”
女兒識人不清,還不聽勸,沈源歎道,“手續辦完,你就出國,爸已經給你在那邊打點好了。”
“我不出國。”沈蕾伸手擦眼淚,表情扭曲,“等大哥醒了,我看蘇夏怎麽滾出沈家。”
她一直不懂,爸爲什麽那麽急着要把她送出國?
急的好像要避開什麽。
“爸跟你說幾遍了?”拽她進電梯,沈蕾訓斥,“她是你大嫂。”
“你要是再這麽不知輕重,早晚會吃大虧。”
沈蕾難以置信,“爸,爲什麽連你都要站在蘇夏那邊,替她說話?!”
“她就是一個禍害,大哥爲她受傷,二哥爲她,當衆打我。”
“隻要有她在的一天,誰都不得安甯!”
沈源闆着臉,“蕾蕾,你跟蘇夏無怨無仇,爲什麽要說那些刻薄的話,事事針對她。”
“是不是程玉穗說了什麽?”
沈蕾的臉色一僵。
看她那樣,沈源已經知道答案,“你好好想想,她是真心拿你當朋友,還是在利用你去傷害蘇夏,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
沈蕾的臉色變了變。
她說,底氣明顯不足,“爸,别說了,總之我不信玉穗姐會那麽對我。”
沈源搖頭。
沒了沈蕾,走廊靜了下來。
蘇夏靠着牆壁,白幟燈下,她一邊臉上還有一點紅,卻比沈蕾的情況要好許多。
沈肆還躺在手術室的台子上,生死不明。
站在這裏的,一個個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和他沾親帶故,或有利益關系,究竟有幾人是真的關心他的生死,希望他活下來。
又有多少人是在等着看這趟水會淌到哪兒,淹到誰。
指縫裏的血早已凝固了,垂在腰際的幾縷發絲上也有血,黏在一起,打結了,蘇夏想去洗手間。
但她估計自己一走,别說靠近手術室,連這條走廊都不行。
擡頭看去,越過那些人影,蘇夏望着手術室的那扇門。
覺得自己的一輩子都在亮起的紅燈上面。
如果這次沈肆不能挺過去,醒不過來了,她的命格會被拿來做文章。
沈家不會去管什麽意外,更不在意是不是迷信。
隻要一個人來承擔後果。
那她就完了。
整個蘇家也會受牽連,被打壓,在荊城失去立足之地。
蘇夏摳着手心,吸進肺腑的空氣裏都有淡淡的腥味,難受的厲害。
這一切本和她無關。
現在卻不得不艱難的等待老天爺下決定。
時間流逝的異常緩慢。
不知是誰的手機響了,鈴聲還是錄的女人嬌媚的聲音,喊着老公。
在此時,顯得非常突兀。
一下子就吸引了大家的輕蔑眼神。
手機的主人是個地中海,他說了聲抱歉,快步離開,去接電話。
蘇夏隐約聽見,地中海對着電話那頭的女人哄着,一口一個寶貝,說很快就回去。
想必是接到沈肆出事的消息,擱下未完的事情,匆忙趕過來的。
類似的應該不少。
畢竟沈肆的手術能否成功,将會直接影響财團的局勢。
很有可能不到天黑,就會知道結果。
“小夏。”
尋着叫聲看到沈源,蘇夏感到奇怪,他不是帶沈蕾走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蕾蕾容易聽信别人的話,她心不壞,這次是她太不懂事了,”沈源說,“大伯給你賠個不是,你不要跟她一般計較。”
蘇夏冷淡的抿唇,父親和和氣氣的,讓人願意親近,信任,女兒驕橫跋扈,出口就是尖酸刻薄,倆人沒有一點相像。
“大伯看你衣服上好多血,又不說話,”沈源關心的問,“小夏,你沒傷到吧?”
蘇夏說,“沒有。”都是沈肆的血,滴到她手上,身上,燙到了她的皮膚,那種溫度到現在都褪不去。
沈源問她,“小夏,你跟大伯說說,當時發生了什麽?”
“送到醫院之前,肆兒就已經昏迷了嗎?”
蘇夏更奇怪了。
沈源爲什麽要向她打聽這些?
她剛想說什麽,沈穆鋅朝這邊走了過來。
“大伯,嫂子,你們在說什麽?”
沈源說道,“我問問肆兒發生意外的情況。”
“穆鋅,你爸沒訓你吧。”
“爲什麽要訓我?”沈穆鋅笑了笑,“我又沒做什麽錯事。”
蘇夏以爲沈源會生氣對方的态度,但他沒有。
聽着他們說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蘇夏覺得,沈源對沈穆鋅并不是疏遠,隻是不同于對待沈肆時那樣。
甚至更近。
以前卻沒發覺。
沈源拍拍沈穆鋅的肩膀,“我去跟你爸媽說幾句話。”
沈穆鋅的眼皮垂搭着,視線落在蘇夏的左邊臉上,還好沒有腫起來。
他從口袋拿出紙巾遞過去,“把手上的血擦擦。”
蘇夏頓了頓,接住了,實在很難受。
見她沒有拒絕,沈穆鋅的眸光瞬間就暗了下去,随後有扭曲的激動湧了出來,小心翼翼的。
習慣了在角落裏注視她的背影,即便是忍不住想近距離凝視她,也會偷偷摸摸的。
此時她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靜靜的站着,觸手可及。
他不适應,很緊張,指尖都在抖。
深吸一口氣,沈穆鋅走到斜對面,從玻璃窗裏偷看她。
蘇夏全然不知。
她用力擦着手指,想給白明明打電話,讓他給自己出出主意。
“蘇小姐,我看你臉色不好,要不你還是回去吧。”
聽到程玉穗的聲音,蘇夏的眼角從她那裏經過,又回來。
繼續擦手,她淡淡道,“我沒事。”
掃了一眼硬杵着不走的女人,程玉穗的眉頭向上擡了幾分。
一個人的經曆會嵌在她的性格裏面,在日常生活中都會流露出來。
蘇夏隻有蘇長洺一個親人,她很在乎,絕對不會意氣用事。
和無腦的沈蕾不同,她謹小慎微,知道自己是什麽處境。
永遠不會魯莽的和沈家對抗,鬧翻,連累整個蘇家,朋友,毀掉已過世的爺爺一手創立的基業,還把自己也搭進去。
所以無論是什麽,必須得受着。
“這裏有我們就夠了,有什麽事,你也幫不上什麽忙。”
她敢這麽說,擺出那樣的姿态,肆無忌憚,必定是受了田箐桦暗中的默許。
蘇夏無動于衷,“我等手術結果。”
“等什麽結果?”田箐桦的語氣很差,“你還想……”
話聲被沈峰打斷,“小夏理應留在這兒。”
他走到沈穆鋅那裏,“穆鋅,你跟我來。”
沈穆鋅不快不慢的跟上去。
停在樓道口,沈峰質問,“剛才爲什麽要那麽沖動?”
“沖動?”沈穆鋅挑眉,“爸,我很冷靜。”
沈峰的面色嚴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公然袒護,爲了她,連妹妹都打,很有可能會被有心人盯上,害了你,還有蘇夏。”
“你們會擔心她的死活?”沈穆鋅說,“一邊拿蘇家威脅,一邊看着她被沈蕾打耳光,誣陷,把哥的事栽到她頭上,算準了她沒辦法脫身,你們有想過我的感受嗎?”
沉默了一會兒,沈峰說,“你也看見了,三爺爺和五爺爺都來了,現在大家心裏都很亂,顧不上那麽多。”
沈穆鋅的嘴皮子輕動,意味不明,近似嘲諷。
沈峰說,“穆鋅,你哥醒了,讓他知道你對蘇夏的心思,你們兄弟倆要怎麽……”
沈穆鋅沒聽下去,“他能不能醒,還未知。”
“你說是嗎,爸。”
“什麽未知,你哥一定會醒。”沈峰說,“明天去大伯家走一趟。”
“蕾蕾打蘇夏是有錯,但你的反應也過了。”
沈穆鋅的手在口袋裏摩挲了一下。
“沒辦法。”
那句話暴露了太多東西,有他對蘇夏的情感,沒有限制。
爲了她,他會做出任何事。
回到走廊,沈穆鋅見蘇夏站在原來那個位置,低着頭,與彌漫着爾虞我詐,暗流洶湧的走廊另一塊是兩個世界。
他還去了斜對面,将她的一舉一動收進眼底。
夜幕降臨,手術室的門從裏面打開,醫生頂着多道目光的熱切注視,“雖然病人已經脫離了危險,但什麽時候醒還不确定。”
“要等麻藥的藥性過了,才能再做觀察。”
蘇夏握緊的拳頭緩緩松開,手心被掐出一道道深紅的指甲印。
她靠着牆壁蹲到地上,站了很久,兩條腿發軟,使不上力。
生命脆弱,無常。
這是蘇夏很小就明白的道理。
每個人都隻能活一次,大難不死,是上輩子積德,這輩子才有那樣的眷顧。
沈肆經曆了兩次,他上輩子一定是個大善之人。
衆人得知手術結果,各懷心思,面上是統一的慶幸。
沈峰昂首道,“各位,時候不早了,都回去吧。”
他讓人把三爺爺和五爺爺送走,商量誰守夜。
蘇夏主動說要留下來,田箐桦不同意。
“你留下來?除了跳個舞,你還會什麽?”
話很難聽,換作程玉穗,有個這樣的婆婆,她當場就會和對方撕破臉。
但蘇夏沒有。
抛開敵意,她有點佩服。
蘇夏說,“爸,媽,沈肆一直是我照顧。”
她不能走。
盡管她手無縛雞之力,膽子又小,可她隻要一想到那個男人昏迷不醒,夜裏有可能會面臨的種種遭遇,就邁不開腳步。
這次卻是沈峰不同意,“小夏,你回去吧,我跟你媽守在醫院就可以了。”
沈穆鋅的餘光裏,女人攥着手,骨節微微泛白。
他的唇也抿了起來。
一旁的程玉穗說,“叔叔,阿姨,你們這麽大歲數了,身體吃不消,我留下來吧。”
田箐桦的語氣好了不是一星半點,“玉穗,那多不好意思啊,你也是明天要上班的。”
“沒事,我可以的。”程玉穗笑着說,“之前我爸身體不舒服,住院那段時間,都是我照顧,我有經驗。”
沈峰說,“玉穗,肆兒有家室,這樣不妥。”
程玉穗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她的神色恢複,“叔叔阿姨,那我先走了。”
沈穆鋅看着蘇夏,“嫂子,我們也走吧。”
蘇夏不死心,“爸,沈肆習慣了我,夜裏他醒來看不到我,會着急。”
沈峰說,“他夜裏應該不會醒。”
蘇夏還是不走。
沈穆鋅的頭低下來,耳語道,“他今晚不會有事。”
蘇夏的身子一震。
走出醫院,她落後沈穆鋅一大截,給王義發短信,說了沈肆的手術,以及夜裏的情況。
沈穆鋅的腳步漸漸慢下來,後來幹脆停了。
他往回走,站在女人面前,擡起手臂,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下巴,力道極其的輕,生怕弄疼了她。
“剛才爲什麽不躲?”
處在震驚之中,蘇夏忘了掙紮。
她呆愣的樣子在他眼裏,要命的可愛,沈穆鋅忍不住去磨蹭,貪婪的想擁有她。
手背一痛,被大力揮開了,迎接的是女人的憤怒。
沈穆鋅一派淡定,沒有人知道他有多興奮,多麽渴望。
後面不遠處,程玉穗目睹了這一幕。
她挎着皮包,心情舒暢。
雖然不清楚蘇夏有什麽本事,搭上沈家兩位少爺,但正因爲如此,她會很慘。
嘴角勾出優雅的笑意,程玉穗朝他們走去。
“穆鋅,蘇小姐,一起去吃頓飯?”
蘇夏拒絕了,“我沒胃口,你們去吃吧。”
“沈肆還沒醒,”程玉穗說,“我也沒什麽胃口。”
蘇夏接到家裏的電話,她走到一邊,“爸。”
那些董事裏面,有人把沈肆出事的消息散了出去,蘇長洺也知道了,就打來電話問問情況,他心裏明白,沈肆活不成,他們一家就會永無擡頭之日。
蘇夏望着夜景,“醫生說脫離危險了。”
蘇長洺,“那爸就放心了。”
“你晚上在醫院陪着嗎?”
“沈肆的爸媽留下來了,我正準備回去。”
這邊蘇夏在跟父親通話,那邊的兩人也沒閑着。
看了一眼蘇夏,程玉穗嬌笑,“真沒想到,沈二少的品位是那樣的。”
沈穆鋅的眉目陰柔,拒人千裏,“你想不到的事多了去了。”
程玉穗說,“蘇夏是你嫂子。”
沈穆鋅的眼尾上挑,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在等我說,那又如何?”
“還想我跟你說,我們可以合作,各取所需?”
程玉穗的臉色青白交加。
沈穆鋅彈彈衣擺上面不存在的灰塵,“省省吧,别拿我跟你相提并論。”
一句話沒說,程玉穗擡腳走了。
車子開過來,蘇夏被沈穆鋅帶上車,關上車門,揚長而去。
莫名其妙被趕出去,司機一臉呆滞。
将醫院甩在後面,車速很快,車窗降下來了,蘇夏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夜風撲的她睜不開眼睛。
打偏方向盤轉彎,沈穆鋅的嗓音夾在風聲裏面,“蘇夏,喜歡看天上的月亮嗎?”
他叫的蘇夏,而不是嫂子。
蘇夏沒回應,裝作聽不見。
“我喜歡。”沈穆鋅自顧自的說,帶着幾分孩子氣,“每次我看到月亮,都想伸手去夠下來,據爲己有。”
“是不是很可笑?”
蘇夏抿着嘴唇,眼睛被吹的難受,那些夜景在她的瞳孔裏極速倒退。
車子快要飛起來了。
沈穆鋅握緊方向盤,像是緊張到了極點,如果蘇夏扭頭,會發現他的眼角是紅的。
“蘇夏,我……”
急刹車聲驟然徹響,車子與迎面的跑車擦過。
蘇夏驚魂未定,她煞白着臉吼,“沈穆鋅,你發什麽瘋?”
沈穆鋅的表情陰森。
不知道是怎麽了,他的氣息很暴躁。
蘇夏閉上嘴巴,隻想快點下車,遠離這個瘋子。
後半截路程,車裏安靜的過了頭。
“你喜歡他嗎?”
耳邊的聲音讓蘇夏的思緒一滞,她知道沈穆鋅口中的那個他是指沈肆。
她喜歡嗎?
嫁給他之前,僅僅有見過一面,他們之間相隔很長的距離。
身份多了一個,她每天都在照顧大孩子,哄他吃喝,睡覺也是相安無事,男女之間的喜歡和愛情似乎都沒想過。
蘇夏沒有回答。
沈穆鋅卻因此高興的彎起唇角。
今晚的宅子特别清冷。
蘇夏從老爺子的房裏出來,心事重重的上樓。
洗漱,換上睡衣,睡覺。
這是她嫁進沈家以來,第一次一個人睡。
床太大了。
她的後背空了很大一塊,摸不到邊。
卧室也好像比平時更加寬敞。
平時耳邊都是男人嘀嘀咕咕的聲音,老婆長,老婆短,時不時發脾氣,無理取鬧,現在靜悄悄的,掉針可聞。
蘇夏輾轉反側,王義說他通知了弟兄們,會混進醫院。
老爺子也發話了,還動用了親信。
現在是沈峰跟田箐桦在醫院,沈肆一旦有什麽事,他們脫不了幹系。
所以沈穆鋅說的是,他今晚是安全的。
蘇夏翻了個身,抱住熊寶寶,聞到了沈肆身上的味道。
她閉上了眼睛。
門外,沈穆鋅倚着牆,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低頭叼住一根,甩動銀色打火機。
他吐出一團煙霧,目光從緊閉的房門移到牆上的畫,沒有離開一步。
後半夜,蘇夏醒了。
她做了一個夢。
夢到沈肆恢複了,什麽都想起來了。
王義帶她去了醫院,她見到沈肆,面容冷峻,不苟言笑。
對方冷漠待她,不可一世,并且遞給她一張離婚協議書,上面已經簽了他的名字。
門外的沈穆鋅聽到一聲脆響,是杯子掉地上的聲音,他指間夾着的煙一抖,用力掐斷了,邁開的腳步又頓住。
想起來那個女人關了陽台的窗戶,他進不去了。
沈穆鋅煩躁的抓抓頭發,控制不住的想,她今天的狀态不好,平時也不會做家務,手奔,收拾的時候會不會傷到……
房裏的蘇夏蹲在地上撿碎玻璃,手劃了一下。
她愣了一瞬,起身去拿紙捂住那道口子。
紙很快就被血染紅了,蘇夏在卧室翻到創口貼包上,沒了睡意。
不知道沈肆的情況怎麽樣?
她拿了手機給王義打電話,那頭響了一會兒,才傳來聲音,刻意壓的很低。
蘇夏從王義口中聽到沈源在她離開後,又回到了醫院,她很詫異。
“留下來了?”
“嗯。”王義說,“他們都在病房,剛才護士進去檢查過,安全。”
蘇夏松口氣,“那就好。”
“小心點。”
天一亮,蘇夏就起來了,她打開門出去。
入眼的是沈穆鋅的身影,一地的煙頭。
他開口,嗓音嘶啞的不成樣子,“早啊,嫂子。”
蘇夏怪異道,“你一晚上都在這裏?”
“是啊。”沈穆鋅微笑,“我怕你跑了。”
蘇夏帶上門。
她不會跑,也跑不掉。
下一刻,蘇夏的心裏閃過一種可能,他是在保護她?
由不得她多想,陳伯匆忙上來,看到一臉疲憊的沈穆鋅也在,愣了愣才說,“大少奶奶,二少爺,大少爺醒了。”
聞言,蘇夏臉上一喜,她快步下樓,最後是用跑的。
沈穆鋅的眼神一點點變的陰郁,那麽擔心他嗎?
到了醫院,蘇夏來不及喘口氣,就被王義帶進電梯,和夢裏一模一樣。
她正胡思亂想,冷不丁聽到王義說,“大少爺的眼睛……”
蘇夏一怔,“瞎了?”
王義抽嘴,“沒瞎。”
“隻是傷到了,過段時間就會痊愈。”
蘇夏順過額前的劉海,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她想起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呼吸發緊,“怎麽樣?他是不是已經好了?”
王義欲言又止,像是有什麽想說,卻沒說,“不知道。”
不知道?這是什麽答案?蘇夏的大腦有點轉不過來,好就是好了,沒好就是沒好,還能折中?
王義不知道蘇夏在想什麽,“老爺和夫人他們去吃早餐了。”
蘇夏恍惚,“哦。”
那就是沈肆還沒好,不然他們不會有那個胃口。
現在的情況就是腦子沒好,眼睛還受傷了。
說不失望是假的。
她隻能自我安慰,人沒事就好。
蘇夏打開病房的門,一股藥水味撲鼻而來。
床上的男人側身躺着,眼睛上纏着紗布,臉色蒼白,似是睡着了。
蘇夏的呼吸一下子就亂了,腳也黏在門口,不敢往裏面走,僅是一眼,她就确定,不是她認識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