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老宅在郊外,蟲鳴聲比山莊裏的要嬌弱一些。

在深夜聽來,也越發的擾人清淨。

月光從陽台探進來,夾雜一股淡淡的氣息,混着煙草味,交織着滲透進漂浮的空氣中。

木地闆發出很小的聲響,有腳在上面踩着。

一聲一聲的,步伐堅定。

沒有絲毫闖入他人之地的心虛和猶豫。

那一串聲響蔓延至床前,消失了。

閉着眼睛,蘇夏平躺着,雙手垂放在兩側,這樣的姿勢将身上脆弱的部位全部暴露出來,極沒有安全感。

後悔已經來不及,她屏住呼吸,眼睫克制不住地輕微顫動,從未像現在這麽清晰地聽着自己的心跳。

枕邊陷下去一塊,從力道和面積上判斷,像是手撐在上面。

就挨着臉頰。

蘇夏想起她前兩天夢到的那條蛇,差不多的位置,蛇頭親近着她。

霎那間,有一種情緒在心底最深處滋生,又在瞬間擴散,流竄四肢百骸,勢不可擋。

那是比害怕更加令她崩潰的情緒,發瘋的撕扯着蘇夏的理智,試圖撕的粉碎。

正當蘇夏快要受不了的叫出來時,身旁熟睡的沈肆突然翻身,長腿一擡,大半個身子壓上來。

他的臉在她的脖子裏蹭蹭,手無意識地在她胸口揉了一下。

蘇夏的眼睫顫的更加厲害,要不是情勢所逼,她已經一掌拍過去了。

但此刻她不能動。

蘇夏明顯地感覺另一邊的氣息變的極度陰冷,導緻她那半邊身子上起了一層小顆粒,有種聽到蛇吐信子的錯覺。

正當她止不住的胡思亂想時,那道呼吸由遠及近,停在她的額頭。

又慢慢往下移動,掠過她的眉心,鼻梁,雙唇,鎖骨,再往下。

蘇夏的胸口一下一下起伏着,那道呼吸仿佛具備穿透力,鋒利堅硬,輕易地刺透那層睡衣,沾染她的皮膚,侵蝕每一個毛孔。

胸前一輕,沈肆的手被拿開了,擱在一邊的毛巾被蓋到了她的身上。

動作輕柔,甚至小心翼翼,像是對待多麽珍貴的易碎品。

蘇夏的腦子空白了,又有一大堆雜亂的思緒蜂擁而至。

那道呼吸還在,目光是居高臨下的,不偏不離的落在她的臉上,那麽深,如一塊濕布蓋上來,蘇夏覺得自己的口鼻被捂住,快窒息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十幾分鍾,又或是大半個小時,枕邊陷下去的那塊一點點往上拱,淡淡的煙草味和那道視線離開蘇夏。

又倏然貼了上來,停在一寸距離。

彼此的氣息一下子就觸碰上了,又融到了一起。

房間的光亮微弱,遮掩了蘇夏臉上的恐懼。

她真怕自己這會兒睜開眼睛,沈穆鋅會一慌,對她做出什麽事情來。

蘇夏想,如果沈穆鋅敢碰她,她不可能再裝下去。

就那麽熬了兩三分鍾,對方什麽也沒做,僅僅是維持着那個距離。

蘇夏第一反應是,他不敢。

這種想法太離譜了。

一個連自己的嫂子都敢動心思,大半夜翻陽台過來的人,還會有所顧忌?

但這卻是蘇夏的直覺。

說不上來理由。

腳步聲往陽台走去,房間靜下來,蘇夏黏濕的眼皮睜開,她驚魂未定的盯着陽台方向,渾身濕透。

從起疑心開始,蘇夏就坐立不安。

現在親自驗證了,事實讓她不能平靜。

一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有個男人偷偷的趴在床邊,撐着頭看她,她就毛骨悚然。

除了變态,她想不出還有别的形容詞了。

這些年裏,追求她的男人一直有,紳士的,傲嬌的,純情的,死皮賴臉的,威脅的……五花八門。

在湊上來的那些人裏面,有倆個的行爲最難讓人接受。

一個是有嚴重的幻想症,跑到她面前,說是她的丈夫,他們已經結婚,養了一隻拉布拉多,那天是他們結婚一周年。

那人長的正經,穿着體面,說的有模有樣,就連白明明都有一度懷疑她真的和對方結婚了。

還有一個,是個富二代,耳朵挂一溜耳釘,每天去學院宿舍堵她,玫瑰,蠟燭,一排跑車擺成心型,怎麽高調怎麽來,後來不知道家裏用了什麽手段,他混進舞蹈班,成了她的學生。

之後又是常人理解不了的死纏爛打,那段時間蘇夏神經衰弱。

但是那倆人隻是讓蘇夏厭惡,心煩氣躁,而沈穆鋅是單純的瘆人。

她驚慌之餘,不禁納悶,她和沈穆鋅相處的時間很短,也就是嫁進沈家以後的事。

前前後後加在一起,還不到一個月,怎麽會有那麽可怕的舉動和目光。

身上黏糊糊的,蘇夏瞪着對面的牆壁,她不敢洗澡,怕驚動隔壁的沈穆鋅。

沈肆又纏上來,第一次被蘇夏撥開,第二次還是得逞了。

被他結結實實的抱着,蘇夏的鼻端圍繞着熟悉的氣息,心跳漸漸回到原來的頻率,“沈肆,你能不能快點好起來。”

她的聲音很輕,接近呢喃,“我害怕。”

男人摩|挲了幾下她的肩頭,嘟囔了什麽,蘇夏沒聽清,依然感到不再那麽恐慌。

一面牆之隔,沈穆鋅深坐在椅子裏,身子前傾,一隻手撐着膝蓋,另一隻手上夾着一支煙,手指細細長長的,指甲透着幹淨的粉色,骨節勻稱好看。

他把煙送到嘴邊,用力吸了一口,再緩緩的吐出一團白霧。

尼古丁的味道沖擊着大腦皮層,沈穆鋅揉了揉太陽穴,陷入多年以前的回憶裏。

那天下大雨,學校提前放學,他沒有給家裏的司機打電話,自己去了書店,打算買幾本漫畫書回去看。

“喂,前面的死胖子,給我讓開!”

“那麽一大攤肉,還走路中間,嫌不嫌惡心啊。”

“就是,死胖子,滾邊兒去。”

背後的幾個少年染了頭發,一身古惑仔打扮,一口一個死胖子,沈穆鋅經常被嘲笑,他習慣了。

但是那天不知道怎麽了,他沒有讓到一旁,而是轉身,憤怒地瞪着那幾個少年。

爲首的黃毛少年和同伴哈哈大笑,“眼睛瞪那麽大幹什麽,吓唬誰啊,自己長的跟豬一樣,還不能讓人說了?”

沈穆鋅一腳踹向黃毛少年的自行車,對方跳下來,招呼同伴對他圍攻。

“呸!”黃毛少年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回家找你媽哭鼻子去吧,肥豬!”

沈穆鋅趴在雨裏,眼睛鼻子嘴裏都是水,像個小醜,不堪,憤然,懦弱,絕望。

隻有永無休止的黑暗,活下去有什麽意思。

行人路過,都加快腳步離開,個别好奇的,會看兩眼地上的胖子,沒有人上前。

“你沒事吧?”

頭頂響起一道聲音,夾在雨聲裏,有些不清晰,沈穆鋅慢吞吞的爬起來,一雙球鞋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擡頭,看見了一個瘦高的女生。

她穿着一中的校服,烏黑的頭發長到腰部,眼睛很大,生的好看,而神情是冰冰冷冷的,比秋天的雨還要涼,讓人難以接近,似乎多看幾眼,就會凍住。

沈穆鋅就那麽仰望着女生,連呼吸都忘了。

女生又重複一遍,“沒事吧?”

這次沈穆鋅聽清了,她的聲音也是冷的,看他的時候,眼睛裏面沒有一絲一毫的輕蔑和嘲諷。

沈穆鋅鼻青臉腫,雨水不停沖刷,濕透的衣服緊貼着,過于肥胖的身子越發明顯,他偷偷吸氣,不讓肚子那麽挺,結結巴巴道,“沒,沒事。”

女生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紙巾遞過去,“你頭上有傷,還是盡早讓你家人陪你去醫院比較好。”

伸手接住紙巾,緊緊的攥着,沈穆鋅垂下眼睛,自卑的不敢和她直視,“謝謝。”

那雙球鞋離開,沈穆鋅望着女生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視野裏。

煙燙到手,沈穆鋅的思緒回來,他将煙蒂摁滅在煙灰缸裏,起身去浴室。

片刻後,沈穆鋅帶着一身水汽上床,手放在腦後枕着。

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事,還是什麽人,他的唇角上揚了幾分,笑意溫柔,不見半點陰冷。

将電視打開,沈穆鋅聽着嘈雜的聲音,不再寂寞,沒多久就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蘇夏哄着沈肆待在房間不出去了,爲的就是怕碰到沈穆鋅,被他發現自己的異常。

她還不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怕一看到沈穆鋅那張臉,就會忍不住扇過去。

那又是一出糟心的事。

不如先緩緩,冷靜點,想想怎麽辦。

到飯點了,老爺子見隻有沈穆鋅,沒蘇夏和沈肆,就讓陳伯上樓問情況,以爲是兩人鬧不愉快了。

蘇夏把門打開一條縫,說出準備好的萬能借口,“他不肯下去。”

陳伯立刻關心的問,“大少爺不舒服?”

“不是。”蘇夏說,“就是有點小情緒。”

陳伯明白了,“那我讓下人把飯菜送來。”

蘇夏說,“那麻煩陳伯跟爺爺說聲。”

陳伯說,“好。”

他下樓很老爺子說明了情況,老爺子的臉一扳,“小夏那孩子怎麽能

由着他任性。”

陳伯說,“大少奶奶對大少爺真的很好,我沒見他對大少爺發過一次脾氣……”

一道嗓音從左側響了起來,打斷陳伯的話,透着幾分漫不經心,“陳伯,給我倒杯水。”

陳伯哎一聲,“我馬上去。”

沈穆鋅胃口不佳,吃了兩口就沒再動筷子。

老爺子吃着菜,“穆鋅,你不吃了?”

沈穆鋅擰着眉心,“胃有點不适。”

“是不是夜裏着涼了?”老爺子說,“吃點藥,喝兩杯熱水,躺一躺。”

椅子拉開,擦過大理石地面,沈穆鋅起身,“爺爺,那我回房了。”

老爺子一個人對着一大桌子菜,心想,還是人多熱鬧。

也不知道能抱到重孫子。

穿過走廊,沈穆鋅立在那扇門的門口,揣測裏面的情形。

一旦揣測起來,每一種情形都不是他想要的,隻會讓他更加抑郁。

手放進口袋,摸了個空,沈穆鋅邁步踏進自己的房間,點燃一支煙叼住。

自從回國後,他抽煙的次數就多了,每次都壓制不了。

房裏的茶室飄散着飯菜香,蘇夏跟沈肆盤腿坐在墊子上吃飯。

“剛才你爲什麽不拆穿我?”

“不想你不高興。”

蘇夏擡頭,“不問我原因?”

沈肆扒拉白米飯,“我都聽你的。”

蘇夏給他夾肉,沈肆給她夾雞腿,不一會兒,兩人的碗裏都堆滿了。

“老婆,你是不是有心事?”

蘇夏啃雞腿的動作一滞,傻子都發覺到了?有那麽明顯嗎?

沈肆吃着肉,含糊道,“我要照顧你一輩子。”

他認真的看着蘇夏,“一輩子好長的,我們之間不可以有小秘密。”

蘇夏也看過去,神情複雜,“你真想照顧我一輩子?”

沈肆大力點頭,“想。”

想到什麽,蘇夏忽然問,“那些話是誰跟你說的?”

沈肆老實交代,“爺爺。”

蘇夏露出一個“我就知道”的表情。

“等你知道什麽是一輩子,我們再來聊這個話題。”

沈肆撇嘴,“好吧。”

他湊到蘇夏旁邊,抱着她,撒嬌道,“老婆,我想看你跳舞。”

蘇夏說,“吃飯呢。”

沈肆的手在她腰上摸摸,“那吃完跳好不好?”

男人本意不摻情|欲,蘇夏做不到淡定,想起昨晚他揉自己那一下,直接就翻臉了。

沈肆不知道怎麽惹老婆不高興了,他很主動的低頭認錯,爺爺說的,男人要讓着老婆,無論錯沒錯,都不能頂嘴。

蘇夏哭笑不得,态度很好,就是不知道錯在哪兒,下次還是會犯。

飯後,過了差不多一小時,沈肆抱着小娃娃找蘇夏。

蘇夏放下筆記本,笑問,“你爲什麽喜歡這個娃娃?”

沈肆說,“像你。”

蘇夏又問,“那你爲什麽喜歡我?”

沈肆一呆,“爲什麽呢?”

他像是遇到了很困難的問題,着急答案,又想不出來,“老婆,我不知道。”

看他急的快哭出來了,蘇夏無奈道,“那你就慢慢想,想到了告訴我。”

沈肆一個勁的點頭,來沒忘要看跳舞,特别執着。

“你去沙發上坐着,别靠我太近。”

見沈肆坐好了,蘇夏的上半身直立,腳背向外打開,繃直,開始前,後,旁三個方向的壓腿。

她平時是每天都會練幾個小時,來老宅後一次都沒練過。

沒有配樂,蘇夏跳了她新編的一段現代舞,動作幅度很大,同樣也很盡興。

沈肆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那裏面的喜歡和專注一覽無遺。

她願意跟沈肆待在一起,舒服,又放松,什麽都明明白白的,不用去猜來猜去。

畫展當天,蘇夏不得不出門。

盡管蘇夏竭力裝的若無其事,沈穆鋅還是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他太了解她了,勝過她自己。

因此沈穆鋅斷定。

她知道了。

難怪昨天一天不出來,原來是在調整情緒。

原來前天晚上她在裝睡。

“聰明了啊……”

沈穆鋅的唇角壓了壓,有些陰沉,懊惱,又有些興奮,緊張。

接下來她會用什麽态度來面對他?是躲避,還是當面對質。

如果是後者,沈穆鋅理了理袖口,目光閃了閃。

這是沈穆鋅回國後的第一個個人展,每一幅作品都價值連城,最大的墟頭是他會在這次公開最新的創作。

他的畫和脾性一樣出名,随心所欲,收到邀請函的并非都是開口都散發着名利味的上流社會人士,也有一些得到他賞識的無名小輩。

展覽館在南士街,很多粉絲在外圍,看到沈穆鋅從車裏出來,他們的喊聲激烈,有的甚至激動的哭了。

蘇夏知道沈穆鋅的畫值錢,卻不知道有那麽多人支持,和追星沒區别。

腳步一停,她好像聽到了蘇小雪的聲音,“小夏!蘇夏!”

被保安攔着,她不停的揮動手臂,在沈穆鋅尋着蘇夏的視線望過去時,立刻變的嬌羞,淑女。

老爺子也瞧見了,“小夏,她是?”

蘇夏說,“我堂姐。”

沈峰問,“怎麽回事?”

蘇夏把事情說了。

也不知是真沒聽見,還是别的,沈穆鋅問,“嫂子說什麽?”

蘇夏硬着頭皮重複了一遍,“她崇拜你。”

原以爲沈穆鋅會漠視,他清高,倨傲,沒想到會邁步朝蘇小雪那邊走了過去。

田箐桦蹙眉打量蘇小雪,姿色中等,氣質一般,身材普通,笑的跟花癡一樣,那樣的人怎麽可能入的了兒子的眼。

她松口氣,自己多想了。

被衆多粉絲嫉妒的目光盯着,蘇小雪的眼裏隻有面前的男人,她的心如鹿撞,面頰飛上兩片紅霞。

既是堂姐妹,卻及不上那女人的萬分之一,沈穆鋅雙手插兜,“聽說你崇拜我?”

蘇小雪語無倫次,“是,對,沈先生,我很喜歡你的畫,你是我的信仰。”

沈穆鋅挑眉,“哦?”

他意味不明的吐出兩個字,“信仰?”

蘇小雪害羞的點頭,“嗯。”

“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是你的畫給了我力量,陪我度過那段低谷,我開始找你的畫看,也深深的愛上了畫畫,第二年我就報考了藝術學院。”

“現在我從事的是原畫工作,我過的恨快樂。”

她的臉紅的滴血,“沈先生,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過去,所以真的很謝謝你。”

一口氣說了很多,卻遲遲沒有回應,蘇小雪忐忑的握緊雙手,應該少說一點的,千萬别把第一印象搞差了。

頭頂傳來男人的聲音,“跟上。”

蘇小雪心中一喜,飛速湧到臉上,沈穆鋅的步子邁的大,她穿了雙恨天高,跟的有點吃力。

過去的時候,蘇小雪得意的朝蘇夏笑,不用你,我照樣可以。

蘇夏的臉色不好,蘇小雪誤以爲是她不樂意自己進展覽館,暗暗的瞪了她一眼。

眼神詢問小兒子,田箐桦的臉色也不好,她才是真不樂意蘇小雪進去。

确切來說,是不樂意看到小兒子爲個陌生女人破例。

沈穆鋅落後兩步,“媽,她是嫂子的堂姐,我總不能讓嫂子難做。”

說罷,他側頭,視線越過擋在中間的沈肆,落在蘇夏身上。

蘇夏置若罔聞。

一進去,她的目光就被正中間的那副畫吸引。

隻是一個纖細的背影,卻能讓人感到寂寞,柔弱,又堅強。

蘇夏盯着那副畫,按理說,她後面沒長眼睛,也沒拍過背面的照片,不知道自己的背影是什麽樣子。

但她竟然覺得古怪。

沈肆說,“老婆,這是你。”

蘇夏一時沒聽清,“什麽?”

沈肆指着畫,又去指蘇夏,“一樣。”

蘇夏僵在原地。

“你肯定是看錯了。”她冷聲說,“不許胡說八道。”

沈肆委屈的說,“那就是你啊。”

蘇夏剛要制止沈肆,她掃動的目光落在斜對面的一幅畫上面。

如果面前這張是沈肆胡說,那斜對面的……

除非她眼睛瞎了,否則不可能找不出欺騙自己的理由。

畫中的女孩穿着一套黑色的衣服,她抱着膝蓋蹲在地上,長發垂到地上,看不清臉,背景是同樣的色調,大面積的黑鋪在畫布上,如潑墨般,深且沉重。

将女孩襯的那麽悲傷,讓人心疼,想去呵護。

蘇夏的呼吸急促,驚駭的說不出話來。

那身舞蹈服是她第一次參加比賽的時候穿的,也沒有辜負老師的期望,拿下了冠軍,所以記的很深。

快十年了,舞蹈服和獎杯還收在家裏放着。

蘇夏的記憶強行被那副畫拽到那一年,她懷揣着夢想登上人生的第一個舞台,青澀,緊張。

父親答應來看她比賽,卻沒有出現,她難過的蹲在地上,覺得自己是多餘的。

沈肆拉拉蘇夏,“那也是你。”

蘇夏的指尖顫抖,她用力攥住沈肆的大手,尋求依靠。

沈穆鋅認識她,很早以前就認識了。

他辦這個畫展,是在把埋藏在陰暗角落裏的東西攤到太陽底下。

從今往後,他不再遮掩。

沈穆鋅喜歡她。

以一種可怕的方式表達自己這麽多年的堅持,決絕。

在告訴她,他是不會放手的。

蘇夏的氣息抖的厲害,慶幸沒有人認出來是她。

不對,沈肆爲什麽能認出年少時期的自己?

腦子亂糟糟的,她扭頭問沈肆。

沈肆傻傻的想了一會兒,似乎不明白眼睛一看就能看到,有什麽難的,“老婆,那是你啊。”

蘇夏緊抿唇角,沈肆,你最好别跟你弟弟一樣,是個喜歡偷窺的變|态。

還是個自卑,擔心,懦弱的變态。

老爺子喊蘇夏跟沈肆過去,沈肆不肯走,“老婆,穆鋅爲什麽要畫你?”

蘇夏噎住。

“都說了那不是我了。”

沈肆的嘴巴一癟,“騙我!”

已經有人注意這邊了,蘇夏低呵道,“不準鬧。”

高大的男人垂着頭,受了很大的委屈。

蘇夏擡手,在他的發頂摸了摸。

“回去我們再說,好嗎?”

沈肆蹭蹭她的手心,“好。”

兩人去老爺子那邊看畫,老爺子滿口誇贊,“小夏,肆兒,你們看這副,穆鋅把暴風雨來臨之際的現象畫的非常真實。”

蘇夏看了一眼,壓抑。

下一刻,老爺子也說了,“穆鋅的畫好是好,就就太沉重了,爺爺還是喜歡顔色鮮豔一點,生機勃勃的,那樣才讓人看到陽光,積極的一面。”

蘇夏“嗯”了一聲。

心裏有什麽,眼睛就能看到什麽。

老爺子看大孫子不太精神,問他是不是困了。

沈肆搖頭,又點頭,“我想回去。”

拍拍他的胳膊,老爺子說,“再等一會兒,爺爺跟你們一起走。”

田箐桦過來說,“爸,穆鋅的新作和以往的風格都不同。”

老爺子問道,“哪邊?”

田箐桦帶他去看。

最新的那副畫前停着不少人,也有記者,他們都對沈穆鋅改變巨大的畫風感到驚詫。

整幅畫用了,給人的感覺就是希望,和其他作品截然不同。

衆人不免猜測是什麽原因。

戀愛了?這是女性會想到的。

蘇小雪也很震驚,難道沈穆鋅有喜歡的人了?

不可能,她沒聽說過。

門口傳來騷動,程家父女走了進來。

這個節骨眼上,他們現身這裏,打破了程沈兩家分裂的謠言。

這次weiyui美白乳液出事,公司也在最短的時候對外發出聲明。

提醒顧客保留購買時的□□,如果造成了傷害,也要存醫療的票據,憑這些會給予相應的賠償。

不管怎麽說,weiyui在這件事的處理上面,比其他發生過類似情況的品牌做的要好。

蘇夏看到沈峰和田箐桦笑臉相迎,和之前的态度完全不同,程家恐怕拿出了那百分之五的股權。

程玉穗的目光和蘇夏對上,又錯開,去看她身後不遠處的沈肆,卻沒過去,而是跟認識的生意場的人寒暄。

“沈先生,你的新畫……”

蘇小雪的話還沒說完,沈穆鋅就轉身走了。

她怔了一下,那人看起來好像很難過。

發現蘇夏的身影,蘇小雪走到她面前,“不祝賀一下你堂姐願望成真?”

蘇夏問了句,“堂姐,你喜歡沈穆鋅?”

“是又怎麽樣。”蘇小雪說,“好好做你的沈家大少奶奶,我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蘇夏一言不發,蘇小雪自尊心很強,她真心爲對方考慮,一番好意會被當成惡意。

“那些廢話就少說了,祝福我就行了。”蘇小雪撥了撥發絲,“别忘了,論了解男人,我比你在行。”

蘇夏說,“也是。”

她說的如此簡短,眼睛裏又沒什麽笑意,蘇小雪以爲對方是在嘲諷自己交過那麽多男朋友,“沈肆傻了,你們結婚到現在,還沒發生過關系吧?”

蘇夏的臉一變。

憋着笑,蘇小雪歎口氣,“不是堂姐說你,你都二十多歲了,一次戀愛沒談過,也沒體會過男女之事,你不懂,他不會,這哪是夫妻啊,不就是過家家嘛。”

蘇夏說,“堂姐,我不如你。”

蘇小雪臉上的笑容剛浮出來,就僵住了,這次蘇夏真的在諷刺她。

瞥到沈肆跟老爺子往這邊來,蘇小雪趕緊溜了。

走前還不忘說,“你等着看我怎麽一步步跨進沈家大門吧。”

蘇夏捏了捏手指頭,可别把自己搭進去,什麽也撈不到。

停在一角,目光習慣的鎖住那道身影,沈穆鋅的心情糟糕透頂,那兩幅畫是他特意放進去的,天知道他下了多大的決定,又爲此失眠了多少個夜晚。

可那個女人在看了畫之後,沒逃跑,也沒找他問個明白,繼續在展覽館走動。

這樣的結果令沈穆鋅極度不滿意。

他要看看,她能裝傻裝到什麽時候。

沈穆鋅接受記者采訪,被問到回國的原因,他的鳳眸微挑,優雅而禁|欲,“我回來克服自己的自卑心理。”

記者先是一愣,随即笑道,“沈先生真會開玩笑。”

這樣的天之驕子,還會知道什麽是自卑?

沈穆鋅笑了笑。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說假話,别人信,最真誠的時候說的,别人不信。

宴會在聖德酒店舉行,蘇夏的二十五歲就這樣過去了,開始往三十的懷抱靠攏。

白明明的電話在蘇長洺之後,對蘇夏送上生日祝福,永遠十八歲,永遠貌美如花,全是他想要的。

他聽出蘇夏的情緒不高,“你家傻子惹你生氣了?”

“不是。”頓了頓,蘇夏壓低聲音說,“明明,我有個朋友……”

聽完蘇夏的描述,白明明誇張的叫,“卧槽,我一直以爲那種變|态隻存在小說裏,我太天真了。”

他開玩笑,“要是誰那麽對我,想想還有點刺激。”

蘇夏翻白眼,“刺激個頭啊,吓都吓死了。”

“吓什麽?”白明明不以爲意,“他喜歡就讓他喜歡呗,你朋友不喜歡就是了。”

蘇夏說,“不覺得很可怕嗎?”

“有一點,那也沒辦法,喜歡又不犯法。”白明明的言詞直白,“再說了,你朋友可以選擇喜歡誰,但她不能阻止别人喜歡她啊。”

蘇夏說,“那你的意思,不管了?”

“隻能讓你朋友小心點了。”白明明喜歡看小說,那一款的偏執變态不少,他給蘇夏說了還記得的一些内容,還很嚴肅的叫她選擇性的告訴那個朋友。

但他不知道那個朋友就是蘇夏本人。

更不知道的是,蘇夏已經後悔說了。

她突然轉身,沈穆鋅立在她背後,大半個身子與夜色融爲一體。

人有時候比鬼怪還要可怕。

比如現在。

蘇夏掐斷通話,臉發白。

沈穆鋅的嘴角勾着,“嫂子,你那個朋友的事我有興趣,不妨跟我說說?”

蘇夏的身子僵硬。

他聽了全部。

心跳的很快,蘇夏說,“我還有事。”

“你堂姐挺可愛的。”沈穆鋅嘴邊的弧度不變,“裝摔倒,投懷送抱,她還真是急切。”

蘇夏說,“她隻是喜歡你。”

沈穆鋅掀了掀眼皮,“那又如何?”

他不笑了,“嫂子,你說是不是隻要很喜歡,就能得到?”

蘇夏閉口不答。

沈穆鋅一把拽住蘇夏的手腕,五指一再收緊,“害怕,惡心,這就是你的感受?”

跟在她後面出來,聽到她給朋友打電話,說了那些話,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聽完的。

蘇夏說,“對。”

弄疼她了,沈穆鋅立刻松手,自責的皺起眉頭。

蘇夏揉着手腕,“沈穆鋅,我不管你爲什麽喜歡我,有多喜歡,請你不要再那麽做了。”

“嫂子,你說的我不太明白。”沈穆鋅的神情陰柔,“我做什麽了?”

蘇夏的呼吸窒住了。

他的确沒有親口向她表白過。

“你心裏清楚。”

蘇夏冷冷的說,“我是你嫂子,如果你還是不肯放過我,我會告訴爺爺。”

沈穆鋅不但不生氣,反而輕輕的笑起來,“好啊。”

她不知道,比起她的憤怒,他更害怕被無視。

跟着王義出來找蘇夏,沈肆就看到他的弟弟跟蘇夏在一起。

“你們在幹什麽?”

他生氣的時候,不自覺從骨子裏散發出來強大的氣勢,和沈穆鋅持平,又蓋過他。

蘇夏跑到沈肆身邊。

沈穆鋅懶懶的擡眼,“哥。”

沈肆摸摸蘇夏的臉,胳膊,“是不是穆鋅欺負你了?”

蘇夏搖頭。

沈穆鋅還是那副懶散的姿态。

沈肆質問,“穆鋅,你爲什麽要畫蘇夏?”

沈穆鋅露出驚訝的表情,“哥,我怎麽會畫嫂子。”

沈肆繃着臉,和傻笑的時候判若兩人,“我都看見了!”

“看錯了吧。”沈穆鋅說,“哥,那是我喜歡的人。”

“你現在忘了很多事,以前我們讨論過,我跟你的品位不同。”

沈肆半信半疑,“老婆,我們走。”

他不喜歡看到蘇夏跟穆鋅在一起,非常不喜歡。

想發火,也想打人。

蘇夏被沈肆牽着回酒店,經過王義身邊時,他投過去一個充滿深意的眼神,像是知道了什麽。

把蘇夏帶到蛋糕前,沈肆這才露出笑容,“老婆,生日快樂。”

蘇夏笑,“謝謝。”

沈肆認真的說,“要許願。”

拄着拐杖,老爺子笑眯眯的,“聽肆兒的,小夏,許個願吧。”

多道目光注視着,田箐桦跟沈峰的臉上也挂着笑。

一家和樂融融。

抿了抿唇,蘇夏閉上眼睛。

她在心裏說,希望沈肆快點好起來。

聽了王義的提醒,蘇夏不出大門,也不管事,在宅子裏度過假期的最後一點時間。

蘇夏每天晚上睡前都去檢查陽台的窗戶,确保關嚴實了,她能避開沈穆鋅,就不和他碰面。

表面上,都很平靜。

八月末的一天,沈肆在玩着積木,他突然捂住頭,看起來很痛苦。

蘇夏擔心的問,“怎麽了?”

沈肆說,“頭疼。”

蘇夏說,“你去床上躺會兒吧。”

慢吞吞上樓,沈肆拉着蘇夏,“你也躺着,陪我。”

蘇夏隻好躺在他旁邊,陪着他。

沈肆攥着蘇夏的手,疼厲害了,想攥的更緊,又怕傷到她。

不知道沈肆不舒服的事怎麽被沈峰知道了,他從公司回來,連鞋都沒換,上樓問情況,神色中有着緊張。

“大概是吃多了冰西瓜。”蘇夏說,“他肚子有點疼。”

“肚子疼?”沈峰的眉頭,“我帶他去醫院看看。”

蘇夏說,“不用了。”

她笑了一下,說,“爸,沈肆已經睡了。”

沈峰于是說,“那就别吵到他了,再有不舒服,第一時間告訴我。”

蘇夏,“嗯。”

目送沈峰下樓,她退回房裏,關上門,鎖上了。

手腳蜷着,沈肆眉頭緊鎖,很不舒服。

蘇夏靜靜的坐着,不知道在等什麽,但她覺得,不能有别人發現沈肆的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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