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鞋擦過地面的聲音越來越近,蘇夏閉了閉眼,做了幾次深呼吸,她緩緩轉過身。
立在她背後的老人滿是溝壑的臉上沒有表情,顯得有些陰森。
被抓個現形,蘇夏的心跳的特别快,她因爲不安,眼睛睜的很大,抿緊的唇上沒有血色。
眯眼打量着,陳伯詢問,字裏行間透着關心,“大少奶奶,你沒事吧?”
蘇夏幹笑,“沒事。”
混濁的雙眼裏含着疑惑,陳伯又問,“都這麽晚了,你怎麽在客廳啊?”
蘇夏維持着笑意,細看之下,嘴角有點抖,“我口渴,下來倒點水喝。”
她搶在老人再一次開口前笑問,“陳伯,你怎麽也沒睡?”
陳伯的臉上堆滿褶子,“人老了,睡眠淺。”
這時,旁邊的房門從裏面打開了。
沈峰出現在門口,蘇夏注意到他還是白天的那身衣服,并沒有洗漱,也沒有準備休息的迹象。
這個時間已是淩晨兩點以後,再過兩三個小時,天就要亮了。
餘光一掃,蘇夏暗自去觀察陳伯,發現對方沒有對此事露出絲毫奇怪的表情。
像是渾然不知,又似是早有預料。
斂去神色,她喊了聲,“爸。”
沈峰皺着眉頭,他開口,語氣裏聽不出有什麽情緒,“小夏,陳伯,你們怎麽會在這兒?”
陳伯如實回答道,“老爺,我聽到客廳的動靜,出來的時候看到大少奶奶在走廊站着,擔心有什麽事,就過來問問。”
邏輯清晰,意思明了。
聞言,沈峰的視線從陳伯身上移開,挪向蘇夏。
不知道是不是走廊沒開燈,僅有一點光亮從他身後的房裏散出來的緣故,他的面部逆着光影,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和平時的溫和截然不同。
陳伯也去看蘇夏,剛才想問這事來着,被她打斷了。
一滴冷汗滑過額角,蘇夏吞咽口水,呼吸連同心跳,一起亂了節奏。
她要怎麽解釋?
根本找不到充分的理由。
走廊靜的過了頭。
樓上突然傳來沈肆的叫聲,在近乎死寂的一樓聽着,異常清楚,“蘇夏!蘇夏!”
随後是蹬蹬蹬下樓梯的響動。
沈肆找到蘇夏,快步跑過去,喘着氣說,“小鳥是不是有三隻?”
蘇夏一下子沒明白他說的是什麽。
小鳥?哪來的?
沈峰同樣也不解,“什麽小鳥?”
沈肆指着對面牆上的一副畫,蘇夏和沈峰才發現那副畫中的樹梢上停着幾隻鳥雀,很小隻,擋在茂密的枝葉裏。
平時不留意,根本發現不了。
沈肆說,“蘇夏說小鳥有五隻,我說是三隻,她不信,說要來看看。”
男人說的煞有其事,半點也看不出在胡說八道的痕迹,蘇夏不易察覺的吸一口氣。
這個理由比她剛才一瞬間想出的那些要強多了。
也許是從一個傻子嘴裏說出來的,即便再不正常,也變的正常。
沈峰似乎是信了,嚴厲道,“深更半夜的,爲什麽還不睡覺?”
沈肆說,“我跟蘇夏玩遊戲呢。”
蘇夏的呼吸一窒。
沈峰跟陳伯二人不知道腦補了什麽,都是一臉怪異。
再去看蘇夏,臉頰出現可疑的紅暈,像是驗證了沈肆的話。
壓抑的氣氛徒然就變的微妙。
沈峰咳一聲,“太晚了就别玩了,對身體不好。”
他對蘇夏說,“肆兒如果有什麽無理取鬧的要求,你也不要太過縱容,要适當的教導,他聽你的,還有……”
“你們雖然年輕,但也不能到這麽晚,影響第二天的狀态,也對健康無益。”
蘇夏順勢說,“爸,我知道了。”
房裏響起田箐桦的聲音,訓斥蘇夏,“這都幾點了,肆兒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鬧,一大家子都不用睡了是吧?”
說的好像你已經睡了一樣,蘇夏垂了垂眼,沒讓眼底的情緒暴露出來。
田箐桦那一嗓子驚動了同樣住在一樓的老爺子,“嚷嚷什麽?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田箐桦立馬就不說話了。
沈峰對蘇夏道,“以後記得在房裏備上一壺水,夜裏就不要下樓了。”
“這樣就不用那麽麻煩,也不會影響肆兒的睡眠。”
蘇夏的眼睛一閃,剛才她跟陳伯談的内容,沈峰都聽見了,不然也不會知道她下樓喝水。
她一副接受批評的姿态,乖順懂事的晚輩,讓人挑不出毛病,“是。”
沈峰擺手,“肆兒,跟蘇夏回房間吧。”
沈肆嗯嗯兩聲,拉着蘇夏走了。
聽着上樓的腳步聲,沈峰問道,“她在這裏站了多久?”
陳伯不明所以,“我過來的時候,大少奶奶就在這裏了。”
沈峰沒再問下去。
似乎他不過是随口一問,并不在意。
往上走,蘇夏一陣後怕,這次是混過去了,可如果下次再發生類似的情況,她要怎麽全身而退?
以後絕不能那麽大意了,這件事在蘇夏的心裏敲響警鈴,她暗暗的警告自己。
沈肆打了個哈欠,“老婆,我騙人了,你會不會讨厭我?”
蘇夏側頭看他,“不會。”
“你不是在睡覺嗎?”
沈肆又打哈欠,很困,他小聲嘟囔道,“是穆鋅喊我起來的。”
腳步猛地頓住,蘇夏的眼皮一跳,語調都變了,“那些話也是他教你說的?”
沈肆點頭,“是啊。”
蘇夏僵在台階上,如墜冰窖。
爲什麽每件事都有那個人的參與?
見她不走了,沈肆揉揉眼睛,“老婆,我想睡覺。”
蘇夏哭笑不得,她甚至不知道該往自己臉上擺出什麽表情。
傻子,你就不覺得對方大半夜出現在我們房裏,很有問題嗎?
沈穆鋅給她解圍,她不但不感激,反而害怕。
蘇夏邊走邊想,影子隻會在光出現後才會現身,甩不掉,可對方是不分白天黑夜,何時何地。
仿佛是在某個角落窺視着她的一舉一動,多瘆人。
蘇夏啃着嘴角,那次也是半夜,沈峰跟田箐桦吵架,她遇到了沈穆鋅。
神出鬼沒,好像他在她身上系了串鈴铛。
她一動,他就會知道似的。
想起沈穆鋅當時的警告,蘇夏覺得後背涼飕飕的。
整個沈家都不對勁。
老爺子應該是可以信任的。
蘇夏蹙着眉心,那會兒她在門外聽到沈峰跟田箐桦在談什麽事,說了程家,還隐約聽到幾個人名,除了她認識的沈源,其他的都不熟悉。
還有沈肆,他們提到他的身體狀況了,口吻有點奇怪,說不清怪在哪裏。
“老婆……”
蘇夏的思緒驟然被拉扯回來,“嗯?”
沈肆撇嘴,“那是穆鋅的房間。”
蘇夏猝然擡頭,發覺自己不知不覺走過了。
她立刻離開,去推旁邊的房門,把外面的沈肆叫進來,砰的把門一關。
這會兒,身處充滿熟悉氣息的房間裏,隔絕一切令她混亂的來源,蘇夏繃緊的神經末梢才敢放松一些。
沈肆踢掉拖鞋,眼巴巴的說,“老婆,快上來。”
蘇夏邁開兩步,又回去把門反鎖,還神經質的确定了一遍。
倆個卧室之間明明隔着一面實牆,她卻很沒有安全感,有一種正在被一雙眼睛監視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有噼裏啪啦聲響從窗戶那裏傳來。
下雨了。
蘇夏不記得是第幾次翻身,她要想辦法跟沈肆回到山莊裏去,再待下去,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害沈肆的幕後之人會不會露出馬腳。
但她知道一點,自己肯定會變的疑神疑鬼。
男人的夢呓聲響在耳畔,說着什麽。
蘇夏湊近一點,仔細聽,腰被摟住,男人的唇貼到她的唇上,還被當成零食舔了一下。
腦子裏轟一聲炸開,蘇夏聽到的幾個音瞬間成了泡沫。
她的羞怒對上男人單純無害的睡顔,像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無處着力。
迷迷糊糊的睡去,又難受的醒來,沈肆八爪魚似的纏着她。
蘇夏費了半天的勁兒從沈肆懷裏掙脫,她掀開被子下床,摸了根皮筋把長發紮起來,去陽台拉伸四肢,壓腿。
心裏想着事,蘇夏把左腿放下來,換成右腿,她蓦地扭頭,隔壁的陽台上除了一排銅錢草,那邊沒有人,也不存在什麽視線。
錯覺吧。
那種錯覺以前也有過。
忘了是哪一年,初一還是初二,她感覺有人跟蹤她,就告訴了父親,後來也沒查出什麽。
下一刻,蘇夏聽到了敲門聲,她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