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邊走邊尋思,老爺子單獨把她叫出來,連沈肆都不要跟着,會因爲什麽。
昨晚的事已經收尾了,不會是後續。
腳下的石頭子硌到鞋底,蘇夏擡頭去看老人的背影,心裏難以平靜。
老爺子的精氣神特别好,身子骨也還硬朗,他拄着拐杖,走在前面,腿腳一點也不艱難。
蘇夏一路跟着,老爺子不開口,她也無心觀賞兩側的花花草草。
“昨晚是不是沒睡好?”
聽到蒼老的聲音,蘇夏說了實話,“嗯,爺爺,我做了一個噩夢。”
老爺子沒追問夢到了什麽,他放慢腳步,往河邊走,“美夢噩夢都隻是夢,不要緊的。”
蘇夏嗯一聲。
但昨晚那個噩夢是夢中夢。
她在睡覺,感覺小臂冰冰涼涼的,迷迷糊糊的去碰,觸及的東西很滑。
那一瞬間,蘇夏驚醒了。
一條細細長長的蛇躺在旁邊,蛇尾搭在她的腳上,蛇頭就在枕頭邊,離她很近,幾乎都能聞到腥味。
蘇夏僵着,臉煞白,呼吸都沒了。
蛇撐起半個蛇身,綠色的眼睛對着她,瞳孔有一條豎形的裂縫。
它突然把頭伸到蘇夏臉頰邊,對她吐着猩紅的蛇信子,發出嘶嘶聲,随時都會一口咬上去,噴出毒液。
驚慌過度的蘇夏本能地大喊大叫,沈肆沖進來,将那條蛇打跑了,抱着她安慰了很久。
一整天,蘇夏都繃着神經,提心吊膽的,生怕從哪個角落爬出一條蛇。
鬧鍾的鈴聲響了,蘇夏才真正醒來。
所有的動物裏面,蛇是她最害怕的,比老虎獅子更可怕,竟然夢到了,還挨的那麽近。
多恐怖。
河邊甯靜,荷葉叢一片片地緊挨着,猶如潑了綠色顔料,色調深淺不一。
望眼望去,甚是美麗。
鼻端的空氣裏摻雜着細細幽幽的芬芳,蘇夏吸一口氣,心曠神怡。
老爺子背着手,随口問道,“老宅和山莊比起來,哪邊住的更習慣一些?”
蘇夏脫口而出,“山莊。”
意識到自己的回答并沒有經過深思,不夠穩妥,她微微變了臉色,正想着去解釋,老爺子已然在她之前點頭道,“比這裏清淨。”
蘇夏抿了抿唇,一時半會辯不出老人是否意有所指。
老爺子和藹道,“孩子,跟爺爺聊天,心裏怎麽想的就怎麽說,别緊張。”
蘇夏應聲,“好。”
老爺子問,“肆兒可有欺負過你?”
蘇夏搖頭,“沒有。”
那個男人對她好,很純粹,和情愛無關。
“肆兒願意親近你,說明他在意你,也喜歡你。”老爺子說,“孩子,你是怎麽想的?”
風拂過水面,蕩起圈圈漣漪,隐約可見成群的小蝌蚪從蘇夏眼皮子底下遊過,又掉頭往回遊,她吞吞吐吐,“爺爺,我……”
老爺子轉身,看着面有難色的小姑娘,“沒想過是嗎?”
蘇夏沉默了。
她的沉默無疑就是默認。
老爺子沒逼問,也沒動怒。
半響,蘇夏說,“爺爺,沈肆隻把我當做他的玩伴。”
老爺子說,“你覺得他是個小孩子?”
蘇夏又沉默了。
“他出事以後,在心性方面的确出現了很大的改變,有時候會耍點小脾氣,鬧一鬧,但是,”老爺子的語氣裏滿是笑意,“爺爺反而覺得他比我們還要清楚自己想要什麽。”
蘇夏的心頭一震。
眼神柔和,老爺子語重心長道,“你跟肆兒的這段婚姻和别人不同,要經曆的也隻有你們去體會,慢慢摸索,誰也幹涉不了。”
“有些事看似重要,其實不需要去花時間想,而有些事,必須要去想,明白嗎孩子?”
蘇夏聽的似懂非懂。
有一點她聽明白了,老爺子希望她跟沈肆往下走。
她沒談過戀愛,沒憧憬過愛情,幻想所謂的耳鬓厮磨。
當初嫁給僅見過一次,連話都沒說過的沈肆,對她而言,也沒有太多無病呻|吟的東西。
好像她天生就是一個冷血的人。
感情既陌生,又虛幻。
和沈肆朝夕相處,蘇夏因爲他,變了。
老爺子忽然問,“孩子,你怨肆兒,恨我們沈家嗎?”
蘇夏一愣。
老爺子說,“有怨有恨是正常的。”
“伴侶不是你自願選的,是形勢所迫,以你的條件,将來的對象不會差。”
蘇夏擡手撓撓後頸,“爺爺,我沒想那麽多。”
“咳咳……”老爺子咳了幾聲,蘇長洺是真有能耐,教養出這樣獨特幹淨的女兒,“孩子,想必你也不了解肆兒,爺爺就跟你說說。”
蘇夏認真聽着。
老爺子的眼中浮現回憶,“肆兒從小就是一個不讨喜的孩子,他的性子内向,不愛笑,也不會表達自己的情感,總是一個人待着,爺爺記得有一次,下了好大的雨,他偷跑出去了……”
随着老人的描述,有一個無形的鈎子勾住了蘇夏的記憶領域,強行扯開,她的童年被劃了出來,那些片段都在她面前鋪展開了。
她也是一個人,發呆,說話,看畫冊,直到後來去學跳舞,她的世界才不單調,灰暗。
蘇夏震驚不已,很難相信,沈肆竟然和曾經有段時間的自己那麽相似。
“有了弟弟,肆兒就跟在我身邊,待到中學畢業。”老爺子歎道,“他喜歡把什麽都藏在心裏,這也是爺爺最不放心的。”
“以後有你,爺爺相信,肆兒一定會有所改變。”
蘇夏望着不遠處的荷葉,她相信不了自己有那麽大的影響力。
老爺子說,“孩子,等肆兒恢複了,他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蘇夏擡頭,老爺子怎麽那麽笃定。
“如果他做了,你告訴爺爺,”知道她所想,老爺子舉起拐杖,闆着臉道,“爺爺替你教訓他。”
蘇夏抿嘴笑,“好。”
老爺子從褲兜裏拿出一個小盒子,“這個你拿着。”
蘇夏一驚,她開口拒絕,“爺爺,我不能要。”
“收着吧。”老爺子又來了一句,輕飄飄的,好似真的不是什麽貴重物品,“這是肆兒的東西,由你保管。”
蘇夏打開盒子,看見了一枚印章,她拿起印章,沈肆兩個字出現在眼底,冰冷,堅硬,仿佛裹挾着滔天的權勢。
這一刻,蘇夏頓時有種捧着燙手山芋的感覺。
“爺爺,爲什麽給我?”而不是給她的公公婆婆?
老爺子隻回道,“你是他的妻子。”
蘇夏的神色怪異,不知道怎麽回事,她沒來由的認爲這枚印章的事要保密,連她的公公婆婆都不能透露。
不給蘇夏推脫的機會,老爺子昂首,“回去吧。”
到嘴邊的話卡住了,蘇夏的眉心擰的很緊,她把盒子放進口袋裏,手攥着,并不長的一段路走的七上八下。
前院,亭子裏,沈肆跟王義站在一塊兒,不知道說着什麽。
蘇夏走上木橋,遠遠的,他看見了,就立刻丢下王義跑了過去。
“老婆。”
蘇夏欲言又止,心想還是等他好了,把印章脫手再說吧,“爺爺在客廳,你去陪他說會兒話吧。”
沈肆的腰背彎下來,頭擱在蘇夏的肩膀上,不動了。
蘇夏哭笑不得,“怎麽了?”
沈肆蔫蔫的,“王義說你不喜歡我。”
蘇夏,“……”
她的視線越過沈肆,去瞪站的跟柱子一樣的王義。
王義沖她露出非常無辜的表情。
“我罵了王義,因爲他騙我。”沈肆說,“你是喜歡我的,特别喜歡。”
換另一個男人這麽說,蘇夏會譏笑一聲,冷眼相待,但她沒辦法在一個傻子面前露出來,“你站好了。”
沈肆環抱住蘇夏。
蘇夏深呼吸,“不聽話是嗎?”
沈肆固執道,“你說你喜歡我。”
蘇夏太陽穴疼,胳膊和腰被勒的很緊,她竭力說服自己在安撫小朋友,“喜歡。”
沈肆一個字一個字認真的聽了,“還有特别喜歡。”
蘇夏這下子說服不了,“沈肆,不要得寸進尺!”
沈肆縮了縮脖子,害怕道,“老婆,你好兇。”
蘇夏哼笑,佯裝生氣,“再不聽話,晚上沒有抱抱。”
這事非常嚴重,抱抱比吃飯重要,沈肆馬上就松了手,站直了身子,背脊筆挺,“我聽話。”
蘇夏抽嘴,抱抱原來這麽好用。
兩人去客廳,老爺子在喝茶,沈峰跟田箐桦陪同,沈穆鋅也在,他似是剛起來,鳳眼微微眯着,眼尾上翹,蘇夏把那條蛇的眼睛和他重疊了,毫無違和感。
坐下來沒多久,蘇夏接到白明明的電話,她走到一邊,“怎麽了?”
白明明在那頭說,八卦之魂隔着電話燃燒,“你男人那個舊相好的出事了。”
蘇夏有點懵,“誰?”
白明明說,“程家那個什麽……”
蘇夏說,“程玉穗?”
“就她!”白明明說,“哎喲我去,我們上回逛街買的乳液是她公司的,現在查出來有毒。”
蘇夏的身形一頓,“不會吧?”
“怎麽不會,網上鬧翻了,你趕緊看看去。”白明明說,“蘇夏,我不會毀容吧?”
他非常注重顔值和美妝,護膚品用的牌子都是慎重考慮的,這次真是踩狗屎了。
蘇夏抓頭發,她早上剛擦過乳液,“應該不會吧。”
“最好不會。”白明明說,“我可是靠臉吃飯的。”
蘇夏跟他聊了幾句,匆匆上網,熱搜第一個就是程氏集團。
回到客廳,蘇夏聽到嘈雜的聲音,電視不知道什麽時候打開了,畫面裏正是被媒體包圍的程玉穗,場面非常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