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瞞先生，昔日我初見先生之時，先生身着樸素的衣衫，卻因才學氣質卓爾不群，那時我便想，若此人願爲我所用，抗秦有望矣！”
“不，王上，抗秦，非我墨家一力可爲。若六國仍在，合縱未破方才有望，如今勢已難挽，王上還是早做打算爲好。”
墨無名搖頭，墨家也曾試圖說服弱國聯合對抗強國，然而這些國家之間利益關系錯綜複雜，互不信任，縱是有心合縱，卻已無力逆勢了。
公子嘉低下頭去看着自己杯中的酒，那裏頭倒映着燭影搖紅。
原來景物的情，真是因心境而變化的。
“先生若到了孤這份上，便會知道什麽是退無可退了！”
留駐代郡都城數月，墨無名将守城之術盡數傳給公子嘉。
城門扇上塗上泥土，加深城外壕溝的深度。設計制作可以單人操控連發的弩箭，編制藩籬，同時以此間隙爲兵弩簡格，設置轉射機。
城上百步築起一樓，二十步安置一藉車，備五色旗以指揮守城軍的具體行動。
并增加了城外的防禦縱深。
做完這一切，墨無名便帶着墨家子弟辭别公子嘉，決定繼續前往海邊坐船南下。
代王公子嘉一路将衆人送至城門，目送衆人遠去。
“夫君，你說，那些守城的器械對代王有用嗎？”将近海邊，钜子夫人問墨無名。
“有時候，有用也是要看形勢的。”墨無名歎氣看了看天，這天陰雲密布，顯然又在醞釀一場大雨，“器械可以讓你以一敵十，但弩箭總有窮盡的時候，城被圍困沒有後援又總會糧絕。”
“代郡會亡？齊國呢？”
“他們都會給攻破。”墨無名說這話的時候，心裏又浮現出公子嘉說自己退無可退時的神情。
“夫人，若我回去，他日和孩兒說起，孩兒會以我爲榮嗎？”
钜子夫人聽明白了墨無名的意思，流下一行清淚搖頭道：
“不，夫君，昔日钜子腹以身示法，是爲了光大墨家，讓天下人受到危難願意選擇墨家，是爲了讓墨家的理法傳達天下……可如今，我們這些人，便是最後的墨者了！他日秦皇執政，墨家這種平等互愛的思想，是他要斬除的，對他而言的障礙！薪火之不存，又如何光照天下？夫君，妾身都能明白的道理，你難道不明白嗎？”
“墨家的薪火，在這裏。”墨無名抱起小小的孩子，孩子已經有五個月大，幻境裏渡過了六個月，墨無名已經快要分不清這裏是否是幻境了。
但也許喬達摩上尊的意思，便是讓他在這個幻境裏，領悟人所能遇到的困境、悲痛、欣喜、生命裏的出生與死亡，相愛與别離。
“钜子三思！”一幹墨家子弟齊聲道。
“我意已決……我要回去。”墨無名說道，“在朋友生死之交舍棄對方，不是一個墨者的道。”
“願随钜子往！”一個又一個的墨者說出這句話，墨無名卻搖了搖頭。
“你們并非代王的朋友，墨家，需要傳承。”墨無名看着隊伍裏一位墨者，此人頗有賢名，“從現在起，你便是墨家新的钜子，孩子和夫人，就拜托給你了。”
“不……”钜子夫人道，“孩子可以托付，但是我要和你一起回去。”钜子夫人轉過頭，伸手去摸了摸孩子的臉，“墨家撫養孩子，道義就是他的父母。等到他長大的時候，會明白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
“钜子夫人一同回去。”被墨無名托付钜子之位的人此時說道，“既然钜子說我已經是钜子了，那各位便聽我号令，我等均願随先钜子往，但爲薪火傳承，在此一分爲二，無家室者三十人，随先钜子往！”
一聲号令，便讓衆墨者與自己赴湯蹈火，墨無名頭一次感覺到了這其中的殘酷。
這是赴死，而這死，未必有價值。
因爲代郡必然會滅，他回去，爲的隻是堅守自己所信的道，而不是回天。
因爲無力回天。
回去，造成三十墨者與夫人與自己一同赴死；不回，卻有違墨家最根本的扶弱、爲義的墨道。
有些情緒，隻有真正的面臨這樣的情景，才會有所領悟，才會明白決心之難。
“先钜子可是覺得我們不必陪同赴死？”新任的钜子開口，“墨家的道便是這樣，先钜子做出這樣的選擇，便應該有所覺悟，先钜子願意爲朋友爲墨道而死，便應該明白，其他的墨者也與你一樣。”
“對，一樣。”墨無名眼中也有了淚光，他辭别了新定下的钜子與其他的墨者，帶着那三十墨家子弟與钜子夫人，回到了那座未來必死的都城。
秦軍的鐵蹄如期而至。
弓弩總會窮盡，糧草總會斷絕。
就算以道法能一敵百，但隻要是人，就會有力竭的時候。
城破之日，墨家子弟接連戰死，城牆之上，钜子夫人被數敵圍困，将被生擒之際，揮劍自刎。
墨無名不知疲倦地與秦軍交手，最後那刀戈箭矢入體，卻似渾然不覺。
他提劍來到已經倒在地上了無生息的钜子夫人旁邊，那數十敵軍經由此前的交手竟不敢輕易上前。
最後一名秦軍首領一聲厲喝，那些秦軍以此聲壯膽，盡皆上前，墨無名雙手合十。
兵解！
一個道者的兵解，将靠近他的十人生生震得魂飛魄散！
天空中密布的愁雲，在這座即将傾亡的破城上空，竟透出一絲縫隙，似乎應和着墨無名的兵解。
一道陽光，灑落在墨無名與钜子夫人的身上。
墨無名還站在那裏，但是他的魂魄已經不在！
經過漫長的幻境，兵刃穿透身體的感覺似乎還殘存在腦海，讓墨無名一時之間，分不清真實與幻境。
“元神已成。”墨無名聽到喬達摩上尊的聲音，這才明白喬達摩上尊說的是自己。
“就你最慢了，其他人都醒過來有好幾個鍾頭了。”齊三橫湊過來對墨無名說道，“不過你比另外幾個厲害多了，他們隻是有長進，你直接跨越式發展啊！”(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