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陽見到這女子便是心神一震。
一股微弱的血脈相連的感應傳來，這女子有着與他想通的血脈。
女子說的是普通話，八寨鬼師曾告訴楚陽，這也是這個寨子的奇特之處，他們的文化全都是以他們特殊的語言一種被命名爲“匿蠻”的話以歌唱的形式傳承，這個民族在曆史上被認爲是僚的分支，到了明代，還被稱爲“匿苗”，甚至直接就被當成了苗族。
直到近現代的學者對他們的語言進行研究，發現他們的語支與苗大不相同，習俗其實也隻是表象相似，而他們的自稱則根據他們的語言意思，有“隐蔽、隐藏”之意。
也就是說，這個民族稱自己爲“隐蔽自己的人”，又或者是“隐匿之人”。
因此根據他們自稱的意思，最後給這個民族定名爲“匿”族。
楚陽看着那女子半晌，開口問道：“我想來這裏找人，但我不知道他或者她的名姓。”
他說這話嘗試着用自己的母語，隻見那女子道：
“你說的這話我沒全聽懂，這是我們的話，隻是有些發音隻在歌裏頭有……你這是從哪兒學的。”
這匿族女子見楚陽一副城裏人的打扮，長相氣質也與這一帶的人全然不似，便想着這人是來采風的，這幾年來這裏錄音采風的人很不少，原因是“匿”族傳世的歌謠有一種是需要多人合唱的，這個歌在前幾年被來做研究的，由國内學者引路來的外國學者聽了去，說這是令人震驚的發現。
她不太懂，但是之後不斷有人來這裏采風，每次都能給寨子帶來收入，寨子的歌隊據說還被請到世界級的音樂殿堂去表演，說是最古老的多聲部合唱藝術，文化的活化石。
“這就說來話長，你們這裏有沒有能全聽懂的人？”楚陽見她這麽說，轉用華國的通用語問道。
“有啊，不過少啦，專門傳歌的歌師應該聽得懂！”那女子笑了起來，“你是在哪兒學的，聽起來很地道，真厲害呀，我們這裏好多年輕人都學不全！”
匿族愛唱歌，見楚陽會匿族的古語，女子在給楚陽帶路的途中就唱起了一首“問歌”，有點考考楚陽的意思。
沒想到唱完之後楚陽沒給她回應，她又奇怪上了：
“你不唱嗎？”
“一定要唱？”楚陽印象中自己那族沒這習俗啊。
“當然要唱，我們這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歌來唱出來，所有的問題都可以用歌來問，用歌來回答。還有模拟這事件各種鳥獸蟲魚聲音的歌，還有專門祭祀的歌！”
“但我不會唱。”楚陽道，“我沒學過唱歌。”
“你騙人，你連古語都會，古語隻有唱噶老的時候才用，不學噶老你怎麽會這些。”
楚陽被她問住了，他發現自己确實沒辦法解釋這個爲什麽。
所幸，老歌師的家很快到了，帶楚陽到老歌師家的女子叫石文芳，她把楚陽帶到地方後賴着不肯走，因爲她很堅持楚陽一定是會唱歌的，隻不過嫌她資曆太低，不肯唱給她聽，她要留在這裏“揭穿”楚陽。
老歌師跟楚陽用古匿語對話了幾句後，搖搖頭道：
“這位客人你從哪裏來？我也并不全部能理解所有發音的意思，但是有些音節我知道它的存在，并且有一些是我們節日時在八角樓前頭必須要唱的歌裏所有的字音，是屬于噶老的部分，這部分有些我們很難完全理解它的意思。”
“一般很難理解意思的語言，就會沒辦法繼續傳承了，既然已經不能理解，你們爲什麽還非唱不可？”楚陽對老歌師所說的話也很意外，既然還在用，爲什麽會字義失傳？既然字義失傳，爲什麽還能把發音傳下來？
老歌師見他這麽問，便說道：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學會這些發音的，但是我們的匿歌，在外面的人來搜集采風的時候，是分爲可傳和不可傳的兩部分。你有些發音都是出自我們不可傳的噶密部分，你如果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麽學會并且知道它們所表達的意思，我可以考慮回答你的問題。”
事實上，老歌師不願意回答的話，楚陽可以對她行搜魂術來了解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但是這位老歌師身上與石文芳一樣有着同族血脈的感應，楚陽能夠确定，這個村寨和自己的二弟和三妹定然有着某種聯系。
“這是我的母語。”楚陽沒有對老歌師進行搜魂，而是開口解答了老歌師的疑惑，“我在很多年前就會，我來這裏，是想找我的同族。”
“你說你來這裏找你的同族，你有什麽憑證？”老歌師看了看楚陽，這人長得一副好相貌，氣質出塵，身上穿着城市裏來的人常穿的那種服裝，倒是沒有半分匿族人的感覺。
“語言爲憑。”楚陽道，“在外面的世界不是有首詩，寫的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鬓毛催嗎？既然你都說我的發音決不可能外傳，而我所會的很多古匿話你們年輕一輩都很難學會，那我當然和你們是同族。”
“同族爲什麽會在外頭來？爲什麽對我們這裏一無所知？”老歌師問道。
“這我沒辦法回答你。”楚陽看着老歌師，“遇到這種情況，你們會怎麽做？”
老歌師看了看他，最後開口說了兩個字：
“問薩。”
匿族的薩，就是那石文芳此前所說的祖神奶奶，可不是那薩滿的薩。
在外族研究匿族文化過程中，通常将匿族的薩，視爲一位存在于匿族傳說中的女英雄。但是老歌師告訴楚陽，這是在匿族不斷發展的過程中，許多分化出去的村寨傳承噶老的時候沒有傳承噶密，這故事自然也是後來才有的，但來這裏采風的人都喜歡聽這些，所以石文芳這樣的年輕人都會拿這故事給外來的人講講。
這一點其實楚陽在來歌師家的路上，聽石文芳介紹祖神奶奶故事的時候已有所覺，因爲所有這類英雄，具體人物的故事所引起的民間祭祀，都會有塑像，而他此前在這寨子裏頭的祖神奶奶壇那裏，沒有看到任何神像。
老歌師沉聲道：
“祖神奶奶是大地，又是自然的化身，她能夠掌管風雨雷電，所以祖神奶奶的壇沒有神像，因爲她是不能被具象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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