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在自轉,自西向東,毫不停歇。各國媒體在死寂的十六個小時之後,終于得到了各自上頭的指示。
報,隻能報,不得不報。太平洋艦隊都沒了,白宮都平了,總統死前講話都傳遍世界了,這件事根本掩蓋不下來。
既然報道,那就不得不說前因後果、時間人物。
所以不論怎麽報,總繞不開一個黑死帝,繞不開那些“天選者”。
大事件之後,天選者的存在根本不可能再掩蓋隐藏下去。突變的白夜沒有給地球留下容納消化新力量、重組構建新秩序、掌握維持新平衡的時間,所以,天選者這個概念伴随着美利堅的沒落而風傳全球,并且必然将以最激烈的方式和老力量、老秩序、老平衡爆發最深刻的矛盾。總統的死亡,恐怕隻是一個開始。
東方的天亮了,美利堅的天黑了。
漆黑的曠野上,一道流光烈焰在不斷延伸。恐怖的音爆聲像悶雷一般掃過大地,逆流機車肆無忌憚的狂飙在漆黑的黎明前。這道火光一路途徑城市、鄉村、甚至還有野外的軍事基地,但沒有誰會過來攔下這輛嚴重超速的機車。
觸目所及,一片混亂。打、砸、搶、燒、暴力犯罪,無處不在。黑死帝嚴重動搖了美國的秩序,整個社會都陷入了瘋癫與狂亂,槍擊聲竟然不絕于耳。人人向往的自由之國瞬間從天堂掉到地獄,無數人心懷怨恨,怨恨發射核彈的總統,怨恨摧毀一切的黑死帝,怨恨着能夠怨恨的一切。
這些怨恨驅使着無數人做出平時根本不會做的事情,好似連自己的命都已經不在乎。但看到那不斷延伸的地獄之火,瘋狂中的人群依然會終止一切暴行、驚恐的四下逃散。
因爲那是即便失了智的瘋狂也無法冒犯的威嚴。
烈焰包繞的地獄機車中,強納森坐在車後座上,六層龍象的肉身勉強承受住恐怖的風阻。楊绮坐在前座,油門擰到底,面色冷凝的看着黑夜中無限延伸的前路。緊繃的嘴角中滿是煞氣,地獄般的威壓随着飛馳的機車而一路鋪展。
幾個小時前,永夜集團發動了一切能量把該接走的人都接走了。包括在太平洋上抱着闆子漂流的李雲聰以及南極洲上抱着膀子打哆嗦的羅雨溪他們,都被火速定位快速救援。楊謹等人更不用說,第一時間被送出美國,安排到最好的醫院中接受治療。那些各國政要竟然有不少選擇跟着永夜的飛機走,而不再去等待官方渠道。
此時此刻,官方身份完全比不上新晉天榜前八大佬、永夜女王的旗号好使。上了飛機後,楊謹立刻被政要們團團圍住,這個普普通通的人民教師竟然一瞬間就和各國高官熟稔起來。
蘇慕華也跟着走了,她手中捧着一個精緻又素淡的瓷罐,瓷罐裏面是蘇慕瓊的骨灰。根本不需要火化,蘇慕瓊是燃盡了所有生命的精華而死,又被安靜放置了接近三十年,她的遺骸輕輕一觸便全部化作塵埃。蘇慕華将捧着姐妹的骨灰回家,是時候讓遊子落葉歸根了。
當然,還有最後一件事。
“強……不,秀秀。”完全沉浸式體驗過老姨的記憶,楊绮沒有扭頭,但聲音柔和的對強納森說道:“從今天起,把你的名字換回來吧。”
強納森卻搖頭:“不,還是叫我強納森吧。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在爲母親報完仇之前,我沒臉使用母親爲我所起的名字。”
“也好。”楊绮也不強求,她隻是看着前方,聲音堅決:“快了。”
山一程,水一程。
漆黑中,前方出現了一片壯闊的山巒。這裏已經是美洲的北方,寒冷的山脊上全是針葉林,壯闊的林海平日裏看來一定非常美麗。而在這片山巒最美的地方,有一座童話故事裏搬出來一般的宏偉而巨大的城堡。
這裏就是強納森記憶中“紮德之子訓練營”的所在,他在這裏渡過了整個童年時代。但相比于慘淡而陰冷的童年,讓他印象更深刻的便是,這裏是“索菲亞之墓”的位置。
在老神父的堅持下,這裏爲蘇慕瓊豎起了一座衣冠冢。墓碑上沒有刻上任何墓志銘,隻有一塊無字的墳茔靜靜的凝固在時光裏,躺在不爲人知的角落中。就連這個城堡裏的人,其絕絕大多數也并不知道這是誰的墳墓。
當然,這裏的人也并不在乎。他們在乎的是怎樣牢牢抱緊乍德家族的粗大腿,怎樣緊緊跟上家主大人的步伐,怎樣攫取利益換來榮華富貴。
今天,他們要再多在乎一件事——自己的小命。
黑暗的暗夜中,刺耳的警報被拉響,因爲楊绮和強納森來到了城堡莊園的大門前。慌亂的奔走聲中人喊馬嘶,自動防衛武器槍炮上膛,所有槍口全都對準了門口的白金發色女子。但楊绮再也不去看他們一眼,就像黑死帝漠視着美軍的戰艦。
楊绮隻是深深地凝望着這座城堡,回憶中有一段鮮明的片段似乎在和眼前的建築重疊。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也在這樣的一片大山上建一座城堡,然後永遠住在那裏,再也不理會那些煩人的俗事……】
亞當紮德當日所說的一切猶在眼前,但此時再看時卻是那麽的諷刺。眼前這座城堡确實和新天鵝堡非常相似,似乎紮德真的在兌現當日的諾言。将蘇慕瓊的衣冠冢安置在這裏,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但楊绮此時卻忽然笑了,無比的嘲諷,無比的憎惡,無比的堅決:“亞當-紮德,不管你有多少手段、多大的勢力、多高明的陰謀、多深的背景,無所謂。你,還有你的盟友、你的手下、你的仆人、你的走狗、你的野心抱負、你的春秋大夢——你所有的一切,我都會,一個一個,徹底毀滅。”
噼噼啪啪,楊绮深吸一口氣,身形猛然脹大。
爆勁——挽天傾!
疊加
崩勁——碎琉璃!
一拳打出,身化長虹。虹光正面貫穿了龐大的城堡群落,一個刹那間,楊绮已經閃身出現在城堡的後花園。
喧嚣的警報聲忽然凝固,吵雜的人聲也完全寂靜,仿佛一切都被封禁在琥珀中。
“天保你,我滅天。”
“神護你,我屠神。”
“我與你,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咔嚓,破碎的聲音響起、蔓延,巨大的城堡忽然如同被戳破的泡沫一般破裂,在楊绮的背後垮塌爲最細碎的塵埃。
狂風烈烈,吹動長發。楊绮還原身形出現在那無字墳茔前,她相信,即便是一個衣冠冢,老姨也必然不想留在紮德的地盤中。
兩分鍾後,強納森看到了楊绮。楊绮的手中捧着一套衣服,是一套三十年前中國農村常見的碎花小紅襖。
“走吧老弟。”楊绮拍了拍強納森的肩膀:“一家人就要齊齊整整的,跟我回家,認祖歸宗。”
“回家……”強納森心中感慨無限。
摸着那紅襖,不知怎的,強納森心中忽然想起了那個紅發的強勢女性。他也不知道爲什麽,但此時此刻,他竟然忍不住遙想。
不知道那個帕菲斯在哪裏,不知道她是否已經治愈了自己的基因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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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那間無光的房間,帕菲斯靜靜的坐着。
她眼前的光屏中,一個熟悉的改造人正在一臉冷漠的向她彙報:“羅斯将軍已經脫離生命危險。”這個改造人不是别人,正是隻剩一張臉皮、一副大腦的朱銘。
早在黑死帝飛入太空的時候,紮德家便已經收到了一些消息。帕菲斯果斷的下達了命令,而一直在五角大樓外面待機的朱銘當即馬力全開,就像開了電噴的超跑一樣直接闖進戒備森嚴的五角大樓。一邊刀劈子彈一邊全速突進,一分鍾不到便沖進了會場找到了羅斯将軍。
羅斯将軍是懵逼的,他想開口質問什麽。但朱銘一句廢話都沒有,拽起他來就跑。
衆目睽睽中有一位将軍被不明人物綁架,五角大樓簡直要爆炸。但下一刻,一道掌力從天而降,将五角大樓徹底碾平。那些軍方高層沒有一個幸免,被黑死帝來了個一鍋端。但被拉着逃出打擊面的羅斯将軍卻幸免于難,撿回一條狗命。
當然,他也受了重傷,但不是因爲黑死帝,而是因爲朱銘拉着他全速奔跑時差點把這個老頭完全扯碎。紮德家的黑科技搶救了十六個小時,才總算脫離了生命危險。
朱銘已經是名副其實的鋼鐵之軀,連聲音都冷如鋼鐵:“控制裝置已經植入他的高級神經系統,他現在已經被完全控制。”
“好。”帕菲斯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便切斷了通訊。
房間又恢複到無光的寂靜裏。
帕菲斯在等。
十六個小時前,帕菲斯将一樣東西呈遞給了萬神殿。
那是帕伽門侬紮德的人頭——頭上還頂着一根大吉霸。帕伽門侬的頭顱幹癟扭曲、死狀凄慘,但那根大吉霸倒是精神的很,堪稱世界奇觀,讓見多識廣的萬神殿也目瞪口呆。萬神殿中的長老們自然爲此大贊,尤其是那些曾被帕伽門侬怼的額頭飙血的長老,更是對帕菲斯大加贊賞。
肅清叛逆當然有功。
但這功勞比不上第二件。
她把完全治療基因崩潰的藥劑,那個本應該給她自己使用的藥劑,呈遞了上去。通過某個更隐秘的渠道,繞過了萬神殿,把藥劑原封不動的直接呈至最高處。連罐子上的字在内,一絲一毫都沒有改變。
與她接頭的是一位黑衣使者,黑衣使者拿到東西之後一言不發立刻消失,不與帕菲斯做任何交流。但黑絲使者還是多看了她一眼,這個使者知道,眼前的紅發女人即将青雲直上。
從那開始,帕菲斯一直在等。
終于,她收到了消息。
【帕菲斯-紮德功勳卓著,提升爲第四順位繼承人,獲得萬神殿競争資格】
從第十六位到第四位,一個飛越式的超級提升。而且那個萬神殿競争資格可不是随随便便的東西,甚至比第四順位繼承人的身份更高,這代表了她有資格成爲紮德家族的真正大佬。即便隻是一個競争資格,也同樣不可小觑,保底也是一個封疆大吏。
但帕菲斯等的并不是這個,這些表面上的東西并不值得她重視。
她等的是一道密旨,是從紮德家主那裏直接傳達下來的最高秘密指令。密旨,才是有别于普通順位繼承人的、更重要的核心任務。
密令很快下達了。
“我将負責‘自然計劃’……”帕菲斯銷毀了密令,站了起來,她知道自己距離目标又進了一步:“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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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索的街頭,落魄的男人,死寂好似一具行屍走肉。
雄壯的軀體如今瘦骨嶙峋,曾經鬥志沖天的戰士現在隻是失去了靈魂的空殼。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活下來的,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隻是機械的走着,麻木的喘息着,腦子裏一片空白。
街頭一片喧嚣,無數人都在奔走相告着什麽,好像有什麽震驚世界的消息正在每一個人的嘴裏重複再重複、議論再議論,簡直是人聲鼎沸。
但對于這個行屍走肉一般的男人來說,這些都沒有任何意義。
不管是旁觀者還是他自己,都覺得他死定了。或許某天,他就會突然倒在某個角落中,然後腐爛在那裏。
但今天,他遇到了一點出乎預料的事。
“我的兄弟姐妹們,信仰大自然,敬畏大自然!忤逆自然的規律,唯一的下場就是滅亡!來吧,加入我們‘大自然保護協會’,遵從大自然的指引,維護大自然的規律,才不會讓已經發生的悲劇重演!”洪亮的聲音在前面響起,一大群人圍着一個男子,正在聽他的宣講。
這些與行走中的大漢無關,他隻想慢慢繞開這群人,繼續着他窮途末路的旅途。
但那個宣講者卻一眼就看到了他,看到了這個靈魂都好似死亡的人。
宣講者來到大漢面前,大漢眼皮都沒有擡。
宣講者仔細看着大漢,忽然用溫和的語調,說出了一句出乎所有人預料的話。
“你的心中,可還有恨?”
恨?
這是這些日子裏,大漢唯一聽進了耳中的詞。他的雙眼中忽然多了點東西,眼珠幹澀的動了動,目光聚焦在宣講者身上。
然後他輕輕點了點頭。
有,當然有,而且已經淤積到将他徹底掩埋。
“很好,”宣講者左額頭上有一塊青色的斑,細看之下青斑有一絲猙獰。但他的臉上,卻露出了治愈的笑容:“你與我是兄弟,我們是同路人。你叫什麽名字?”
大漢想了很久很久,才終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雷……震……”
“雷震兄弟,不用再彷徨。”宣講者遞過來一杯水,水溫柔和而溫暖,這個人有一種天然的感染力:“大自然保護協會,歡迎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