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找不到,或者不肯去找,那麽很抱歉強納森,你無能的媽媽沒能拯救你,或者說你狠心的媽媽抛棄了你。當然,強納森,你不用感到孤獨。即便你死了,我也會繼續制造你的弟弟妹妹。”
“他們或許還會繼續死亡,但他們一定前赴後繼。直到你的媽媽成功,直到他們之中有一個能夠活下來,那時我将許諾他在陽光下自由的生存。”
咯吱,座椅呻吟,紮德起身,背對蘇慕瓊低聲道:“你有四個小時考慮,不過,強納森的時間有限,所以我推薦你不要做一些浪費時間的舉動,畢竟我也不想再把你麻醉起來擱在一旁放幾個月。”
啪,憤怒而決絕的聲響中,蘇慕瓊一把将輸液的針頭從胳膊中拽了下來,同時一下将削好的蘋果掃落在地。瘦削的她猛然坐起,她沒有流淚,但雙眼已經完全赤紅。她不再對紮德說一句話,也不再看他一眼,隻是蹒跚但倔強的推開門,咬着牙走了出去。
這裏是新墨西哥州,地下實驗室。看布局,去過那裏的楊绮一眼就認了出來,正是找到老神父的那個區域。與後來宛若鬼蜮的廢棄場面不同,此時此刻的仿造泰伯利亞中人來人往,無數研究員匆匆忙忙争相奔走。這些人中有一些生面孔,但絕大多數都是從超空間中帶出來的老人。
蘇慕瓊恍惚間認了出來,當初麻醉自己、在自己身上動手腳的人,他們說話的聲音正是這些技術水平高超的“老部下”。
現在,這些人迎面而來,在看到蘇慕瓊後連忙躲閃到一旁,臉色一白一紅,不敢與蘇慕瓊對視。
蘇慕瓊也沒有再看他們。
伸手推開了擋在前面的所有人,劇烈的疼痛依然彌漫全身。虛弱的雙腿支撐不住軀體,仿佛随時可能倒下,但蘇慕瓊倔強的向前再向前。一個小時後,蘇慕瓊走過了普通人十五分鍾就能走過的路程。她渾身大汗,氣喘籲籲,但她強撐着自己沒有停步。
沿途所有人都爲她讓路,沿途所有大門都爲她打開,沿途所有頭顱都爲她低垂,但那并不完全是因爲崇敬,更因爲愧疚與不敢面對。蘇慕瓊絲毫不感到被特殊對待的榮耀,她的心中隻有冰冷的絕望和灼痛的仇恨。
她看到了那些培養罐。
親身站在這片培養罐的叢林中,巨大的邪異與壓抑感撲面而來。這裏到處都是冷戰時期特有的工業風格:那些巨大的鋼鐵管道和拖地的粗長線纜,那些呼呼作響的排風扇,那些綠光籠罩的培養罐,還有那些嗡嗡響個不停的噪音和雜音,原罪的氣息讓人悚然。
“爲了排除光線對胚胎的影響和損傷,這裏專門設計的黑了一點。”紮德自空間的漣漪中邁步而出,他站在蘇慕瓊身邊,像個紳士一樣拄着手杖:“不過即便是我已經很小心的對待他們,這些紮德之子的死亡率依然很高。原本我準備了接近二十萬個樣本,時至今日,活着的隻剩下這些了。”
蘇慕瓊搖晃的走上前,伸手在玻璃罐體的表面輕輕撫摸。紮德之子?不,他們并不是什麽紮德之子,蘇慕瓊也不恨他們。因爲,這些、以及腹中的胎兒,全都是那位紮德喪心病狂的犧牲品——和她自己一樣。
“看你的眼神還是那樣倔強,不過似乎你并不恨他們。”紮德的聲音不再輕佻,隻是如冰山般冷漠。他不再靠近,遠遠地站在蘇慕瓊背後的黑暗中,但四周的陰影好像也在畏懼他:“這是一件好事,以我對你的了解,或許你想連着他們一起拯救。不過我還是勸你量力而行,以治療強納森爲第一要務。”
蘇慕瓊擡起左手捂着小腹,臉上完全沒有表情。她不會在紮德面前露出任何表情,她不允許自己在這個混蛋面前表現的軟弱,這是她最後的倔強和自尊。
但源自記憶的情感卻無比濃烈,無比澎湃,清晰的傳達到每一個同化這份記憶的人心底。
兩種不同的想法在激烈的交鋒,刻骨的仇恨讓她恨不得與所有一切都同歸于盡。但另外一種想法也在不停竄起,像火苗般飄搖閃爍。
捂着小腹,感受着新生命的存在。這個孩子的出現并非是愛情的結晶,他甚至不是一夕歡愉的意外産物。他身上凝結着的沒有愛,隻有陰謀、欺騙、仇恨、痛苦、和原罪。
但是……腹内一動,是胎兒在搖晃。
但那并非讓人幸福的胎動,蘇慕瓊仿佛感同身受一般的,從那搖晃之中感受到了痛苦。被紮德強行插入了超人之匙,這孩子即便在胚胎發育期便已經被痛苦浸沒。
這難道,就是母子連心嗎?
小小的顫栗從腹内穿出,一瞬間擊中了蘇慕瓊的心底。
視線,忽然模糊了。
她看着眼前數不勝數的培養罐,這些培養罐中的胚胎,其實與腹内胎兒一樣,全都在痛苦着。
我想解除他們的痛苦。
我想終結這一切。
但到底該如何做?
或者說,該用哪種方式?
向左,還是,向右?
命運的選擇。
“我們做一筆交易吧。”蘇慕瓊心中天人交戰,紮德則适時的又開了口:“你繼續進行【project-X】,把治療基因崩潰的辦法給我,我就承諾讓強納森過上最好的生活。我将接納他作爲我的兒子,将他定爲我的繼承人,未來将由他來繼承龐大的紮德家族。”
沉默。
良久的沉默。
然後,蘇慕瓊搖頭了。
“不行。”她終于開了口。她說話很吃力,因爲每說出一個字,喉嚨都會像撕裂一般疼痛:“他不能……當你的兒子……你不配……當他的父親……”
紮德聞言卻不氣反喜。
他聽出了蘇慕瓊的言外之意。
“那我就給他自由選擇的機會。如果他願意成爲我的繼承人,他就是第一順位。如果他不願意,那麽我就讓他遠走高飛。嗯……香港如何?我會把他送往香港,給他一份永遠花不完的家業。包括這些紮德之子,”紮德指了指無邊無際的培養罐森林:“如果他們治好了基因崩潰并活下來,我同樣承諾他們自由選擇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