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至此,少女慕瓊的情緒反應一直很平淡,空洞的如同一個機器人。但楊绮敏銳的發現,剛剛的老姨毫無疑問是對奧蘭多發了脾氣。雖然這脾氣被隐藏在淡漠及不近人情的外表之下,但于少女慕瓊自己而言,卻是一個不小的轉變。
楊绮知道,少女慕瓊正在從太上忘情一般的空洞狀态之中退出來。
雖然并不知道老姨當初到底是因爲什麽變成了這般特異的三無狀态,但很顯然,擁有情緒波動的老姨更像活生生的人類,而不是某種超乎尋常概念的聖靈。
不過雖然産生了從無到有的突破,這變化本身的原因卻依然讓楊绮沉思。少女慕瓊爲什麽會因爲奧蘭多浪費了她的時間而生氣?楊绮認爲這個細節中潛藏着很大的問題。
記憶繼續播放,少女慕瓊第二日毫無猶豫的到四年級報道聽課,正巧與她那個看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的舍友同班。在聽說少女慕瓊跳級到四年級的那一瞬,這個舍友便展開了“震驚→不服→嘲諷→嘴賤”的系列套路。但少女慕瓊全然無視,而身處其中的楊绮也同樣視若無睹。
她在沉思。
楊绮總結後發現一個很古怪的問題:這一段記憶中的少女慕瓊,對于“學習”這件事本身似乎保持着一種“全力以赴争分奪秒”一樣的情緒。仿佛十天後就要高考,而高考又是唯一扭轉命運的途徑一般的畢業學子一樣。除最高效率的學習以外,其他一切都好似沒有意義。
但這種比任何學霸都要強大的學習節奏,卻并不是來自于激情澎湃的信念燃燒,也并沒有咬牙切齒的情緒基礎。少女慕瓊大部分時候依然太上忘情,完全是心若冰清天塌不驚。她瘋狂的學習,似乎來自于深植于她靈魂深處的某種本能。不因任何特殊緣由的,絕對純粹的學習。
這種純粹決然不合常理,任何正常人的行動都基于自身的需要,都有客觀的内驅力。就算是天生喜歡學習進步好了,在學習的時候至少也要有點愉悅的情緒吧?但老姨沒有,一丁點都沒有。
如果看不出任何緣由的話,隻能說還沒有找到真正的原因而已。楊绮心念電轉,将看到的老姨記憶不停的多次過濾,但依然看不出這種純粹學習的任何必然性。
而就在楊绮思考這件事的時候,記憶中的少女慕瓊已經勢不可擋的開始了碾壓的過程。四年級的各路天才,在短短時間内就遭遇了重大的信心挫折。少女慕瓊沒有任何主動挑釁、搞事的行爲,隻是自顧自的前進。但這些來自于世界各地的天之驕子,已然被掃的七零八落。
這般純粹的學習在繼續,如同被設定好的執行程序,沒有休息,沒有遲疑,似乎也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打擾。
但例外總是存在的。
無止境的知識海洋,原本應該如同枯燥的文章般平鋪直叙,但某日卻因爲某個人的到來忽然生出了波瀾。
這個人,就是亞當-紮德。
少女慕瓊進入劍橋大學學習的第三個月,亞當-紮德再一次的來到了這裏。他乘坐着高檔的汽車,穿着筆挺的衣裝,帶着炫目的微笑,手中還拿着豔麗的花朵。當他出現時,這個古老的學校中,那些一個個醉心學習的女生們的眼裏紛紛迸發了強烈的色彩。
亞當是那種足以讓絕大多數女性臉紅心跳的類型。
“嗨~”亞當在小河邊的樹林裏找到了讀書中的少女慕瓊,把手中的花往前一送,笑的陽光燦爛:“原來你在這裏,讓我一陣好找。怎麽樣,在不列颠生活的還好嗎?今天正好來倫敦,順道過來看看你。看,爲你挑選的,喜歡嗎?”
不得不說,亞當-紮德在正當年的時候,的确沒有哪個女性能夠無視他。尤其是,當他露出一種期期艾艾中又帶點腼腆的微笑時。
但少女慕瓊似乎完全不吃這一套。
“雜物,放下。你,過來。”少女慕瓊隻看了他一眼,便單刀直入道:“你表述過你對經濟學有所鑽研,給你兩分鍾時間看看這個金融案例,告訴我你的想法。”
“雜物?我花了一上午的時間才選好的!唉,算了,看來你過的還不錯,真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麽不可愛。”亞當-紮德洩氣的歎了口氣,然後又提起了精神湊了過來:“開始研究經濟學了?這是我的強項啊。讓我看看,什麽案例能讓你這麽困擾。”
“我想不通,”少女慕瓊似乎很困擾,眼中帶着疑惑:“爲什麽這家公司的董事長在那種環境下還會接受股權對賭協議。”
亞當-紮德低頭看了幾眼,恍然點頭道:“原來是這個案例,這個案例非常經典。與其說是金融學,倒不如說是心理學的範疇。因爲他的對賭對手,完全利用了人心。”亞當擡起頭來,注視着少女慕瓊,眼中略有深意:“想要弄懂其中緣由,就必須弄懂人心。”
“人心?”少女慕瓊罕見的蹙起了眉:“看來需要學習心理學專著。”
“不不不,心理學是心理學,但你的問題并不在書本。你需要弄懂的不是空泛的專業術語,而是實實在在的人心。人的,心靈。”亞當注視着少女慕瓊透亮的雙眼,目光中不無深沉:“人心,最複雜又最單純,最善良也最邪惡。我真羨慕你,擁有這樣純粹無暇、晶瑩剔透的超然客觀。但如果你真的想弄明白這個世界,人心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開的門檻。”
“我明白了。”少女慕瓊認真的點了下頭,然後詢問道:“我該怎麽弄懂人心?”
“這個啊……好吧,現成的就有一個例子,就從——收下這束花開始吧。”亞當的左手再一次拿出了那束花,捧到了蘇慕瓊的面前,語氣輕柔、眼神柔和:“這束花,實用角度上将并沒有什麽意義,但它包含着某種超出物質之上的價值。”
“價值?”
“是的,價值。這種價值,超乎實際使用意義之上。擁有的時候,會比擁有一個銀行——嗯,放到你身上的話,就是會比擁有一座圖書館更幸福。失去的時候,會比失去典籍藏書更痛苦。當你弄懂這個的時候,你就能開始懂得人心了。”
啪,少女慕瓊合上了書本。她伸出雙手,捧起鮮花。本應是令人羨慕的關鍵時刻,但少女眼中卻全是如臨大敵的慎重。好像剛剛亞當的一番話,給她開啓了一個需要全力以赴攻堅克難才能弄懂的學術難關一般。她瞪着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觀察着這束花,就像科學家在觀察珍貴無比的樣本,好像這樣就能找到那“價值”似得。
“唉,好吧好吧,看起來對你來說還真是個很難的課題呢。算了,我來幫你一把吧。”亞當收起笑容,鄭重其事道:“找個花瓶,養好這束花,我教你懂人心,如何?”
“提案通過。”少女慕瓊伸出手來摸了摸花瓣,忽然幹脆利落的轉身就走,離開的毫無征兆。
“喂,你幹嘛去?”亞當再一次搞不懂眼前的姑娘了——事實上他好像從來沒搞懂過。
“翻閱植物種植類專著。”少女慕瓊的聲音平淡又清晰:“我需要深入了解該花種的習性、特點、适宜氣候和水文需求等。”
啪,少女慕瓊的身後傳來一聲拍額聲,某個公子哥似乎對她的反應無奈透頂。但那公子哥并不知道,在少女慕瓊如臨大敵的第一視角中,那束花——并非黑白色的。
視角的邊界處,那個讨人厭的室友似乎躲在不遠處的走廊下死死盯着這邊,表情似乎極端不快。少女慕瓊完全沒有在意,可楊绮卻眸光一閃發現了端倪。
【那小娘皮的眼中閃爍着嫉恨的光芒,看來這事兒沒完,還有後續!】
從這一天開始,少女慕瓊的生活中總算是多出了一件可以“浪費時間”的事。她把那束花拿回宿舍,找到一個花瓶養了起來。每日觀察生長情況、調配營養液、擦拭葉片、照料枝桠,每一點每一滴都做得一絲不苟。這對她的學習來說完全是耽誤時間,但她既然已經将這件事立項爲一個項目,那便拿出了百分之百的科研精神對待這件事。
而亞當紮德,也不知道在家族内部是怎麽運作的,開始頻繁的往這邊跑。一開始是一兩個周來一次,後來是隔三差五現個身,再後來三不五時亮個相,最後竟然幾乎每三天中有兩天到這邊報到。
少女慕瓊如同一架不知停息的戰車,每天往返圖書館風雨無阻,沒有誰能停下她的腳步。亞當紮德軟磨硬泡左騷右擾,但他的各種撩妹路線卻全然失靈,少女根本懶得在他身上浪費一秒鍾。兩個月後,痛定思痛的亞當紮德開始轉變策略。他經過深入分析,忽然似是頓悟,竟然開始玩起了套路。
他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個又一個聽起來很有道理、很有意義、很有價值的課題,連哄帶騙的拐帶着少女慕瓊往外跑。而少女慕瓊在聽到那些“了解人類曆史文化縮影”、“觀察生活環境對人類心理影響”、“論當今藝術文藝産品對時代共性的反射作用”之類的課題後,便毫無抗拒的被亞當拐帶逃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