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在場的所有其他天選者都強,作爲一個狙擊手,其查知力更是強中之強、高中之高。可正是如此,他才忽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妙的味道。
一種名爲驚恐的情緒,湧上心頭。
就像是一個無知的狂徒向着大地猛刺一劍之後,卻忽然發現那并不是大地,而是一頭休眠的史前巨獸。而那史前巨獸,也正因爲這一劍而從休眠中微微醒來。巨獸僅僅是夢呓一般的呼吸了一口,就讓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微與無力。而不知何時,這巨獸就會将他碾于腳下。
這種荒誕、荒謬、不可置信,以及無可遏制的恐懼,瞬間攫取住了他的心。
遠方,無數戰艦依然團團包圍着戰場的中心,但卻再無一艘開火。
發動機依然轟鳴,警報聲依然刺耳,但在所有人的感知中,這都成了可以忽略的雜音。
在主觀中,這吵雜的天地是寂靜的,都在靜靜地等着一個聲音。
在感覺中,這廣闊的海洋是渺小的,都容不下一個淡然的身影。
咯吱,咯吱,這是金屬的悲鳴。
叮當,叮當,這是殘骸的撞擊。
在所有人的注視中,一個黑影漸漸從火海中不緊不慢的出現,所有人立刻不由自主的屏息,忽略了其他的一切。高踞龐大戰艦之上的所有人都一下子覺得自己矮小了,變成了皇廷禦道兩旁跪伏的平頭草民,視線向下,心卻在仰視。
黑影不小,是合金箱,是那個合金箱!但這合金箱現在已經破爛的不成樣子,随着合金箱的前進,戰艦的殘片撞擊在箱體上讓它不停翻轉。咯吱吱,這箱體終于不堪蹂躏,嘩啦一下整個崩解。
然後,仿佛洗盡鉛華一般,殘片紛紛落水,露出了裏面的帝者。
黑死帝,還是那個黑死帝。他的衣袍,他的姿态,他空無的表情與淡漠的眼神都沒有任何改變,連他走路的速度都沒有改變。
但所有人看他的目光終于改變了。
即便是再愚鈍的人,就算能夠狂妄一時,也終有一天會明白山的高峻、海的遼闊、大地的深厚、天空的高遠、太陽的偉大。同樣,還有黑死帝的強與永恒。
他足踏火海,帝袍飄飛。
他步道臨空,不染塵世。
他紋絲未改,目空一切。
他毫發無傷,黑龍纏身。
他沒有變,全世界卻在這一刻改變。不論是哪一國的海軍,都覺得自己要瘋了。不論是哪一級别的統治者,都覺得自己要瘋了。想想之前那餓狗争食一樣的表現實在是荒唐至極,現在看向黑死帝的目光再也不是貪婪和殘忍,而是——恐懼。
深可透骨的恐懼。
對未知的、對不可理解的、對無法抵抗的力量的恐懼。
不,仔細看看,黑死帝還是有一點改變的。一直凝定不動的他如今擡起了左手,手中托着一個白熾的球體一步步走出火海。這球體中充滿了暴躁的毀滅性能量,正是它把整個美國海軍吓出了一身冷汗。但現在被黑死帝玉如的手指抓在手中,光球卻進不得退不得、無法爆炸也無法消失,隻能乖乖的臣服。
這一瞬間,風雲第一槍便渾身僵硬,後背上的冷汗滾滾而出,如同瀑布般嘩啦啦的向下流。他嘴角扭曲,聲音抽搐:“假的吧……這怎麽可能……【神】能和這樣的怪物對峙?别逗了,是假的吧,假的吧!!”
若不是之前【神】披露了與黑死帝對峙的照片,他也不會這麽心急火燎的找上門來。在他看來,天榜前八與他之間不過一線之隔,而他又精擅超遠距離狙擊,黑死帝前進路線又是如此的簡單明朗,狙殺起來簡直不費功夫,所以才有今日的一槍。
但現在看來,要麽是天榜前八的人個個都是超乎想象的怪物,要麽就是那個【神】當初不過是爲了炒作、爲了作秀才故意拍下的照片。想來隻要【神】不攻擊黑死帝,黑死帝就不會理會任何人,所以那張照片完全就是狐假虎威、信息詐騙。
“他娘的【神】坑我!這次不死,我一定弄死那個王八孫子!”風雲第一槍打心底裏嘶聲嚎叫,但他已經沒有機會把這年頭說出口來了,因爲黑死帝動了。
黑死帝對這個開始觸及某個界限的光球似乎有了點興趣,眼中不再是完全的空無。就像當初雙子一發沖天拳轟他上天時一樣,他的雙眼有了一絲焦點。這一絲焦點并沒有落在光球上,光球還不足以讓他長期側目。這絲焦點,跨域了藍天大海,落在了二百公裏外的孤島上,落在了風雲第一槍身上。
二百公裏以外的風雲第一槍卻仿佛被砍了一刀一樣的蹦了起來,他一聲尖叫,爆發了全部的速度開始逃命。
右手唰的一下收起了巨型狙擊光炮,左手則從儲物空間中翻出一枚CD大小的晶瑩晶片。
他是個很惜命的人,所以來之前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但他的直覺告訴他,其他那些準備都已毫無用處,隻有手中這枚晶片可能救得了他。他如今由衷的希望天榜前八的人的确個個是怪物,因爲他手中的這個壓箱底的保命技能便是來自于另一個天榜前八的超絕強者。
這個最終手段很危險,但是他别無辦法。
唰,随着能量的灌注,那枚晶片猛然亮起了光芒。啪的一聲,晶片碎做萬千碎屑,這萬萬千千的碎屑懸浮在風雲第一槍的身周,無數瑰麗的線條在這些碎片之間彈射折射,勾勒出一個神秘而華麗的巨大法陣。
随着法陣的成型,包繞着風雲第一槍的整片空間立刻發生了翹曲。連光線都被扭曲了傳播的規律,以至于風雲第一槍如今看起來好像忽然被拉長。
“啊————!!!”凄厲的嚎叫聲中,風雲第一槍被拉扯成了由一連串幻影組成的長面條,被快速的吸進一個莫可名狀的奇點之内。那奇點處有一絲白蒙蒙的色澤,仿佛連通着未知的虛空。
另外一邊,黑死帝也動了。
他不緊不慢,不改步調,不因對方的逃遁而加快半分動作。他隻是一邊如常的向前走着,一邊把五指輕輕一捏,就像捏面團、橡皮泥,籃球大小的光團瞬間被捏成乒乓球大小。白玉般的指尖上豁然騰起一叢黑色的火苗,一千八百年的伴生與鎮壓之後,恐怖的濁氣也在他手中服服帖帖。
黑火灼燒着光球,如同煉去雜質,耀眼的光輝立刻黯淡下來,變成了若有若無的黯淡色澤。
接近透明的光球再也沒有一絲威勢,就像一個最普通的肥皂泡,仿佛輕輕一戳就會啪的一下消失。黑死帝手一甩,仿佛丢掉了一件垃圾,拂走了一隻蚊蟲。黯淡的“肥皂泡”瞬間消失,誰也沒看清它到底飛向哪裏。
沒有波瀾,沒有聲光,沒有激蕩的海流和呼嘯的鳴音,沒有任何能夠被标注爲“強”的表象,就像黑死帝本身一樣返璞歸真。
而海島上,挪移大陣也走入了尾聲。銀色的槍形界痕熠熠生輝,如保護符一樣抵抗着來自虛空穿梭的緻命壓力。一聲聲嘶力竭的嘶吼聲中,法陣爆發出奪目的強光,然後便如同塌縮一樣嗖的一下瞬間縮小,帶着風雲第一槍一起消失。
某個深邃的空間維度中,唰的一下亮起了一團猛烈地光輝。風雲第一槍自光輝中滾落而出,渾身都是焦糊的青煙,可謂狼狽異常。但他反應迅速,剛一落地就如同一頭炸了毛的野獸一樣掏出最強的槍來猛然翻身而起。
他瞪大了猩紅的眼睛四下掃視,用誇張的大槍左右瞄準,提防着一切敵人。但隻見此處山明水秀、氣候宜人、氣息平和安全,頓覺心下稍安,然後又脫力的坐了下來。
給他挪移法陣的那個人明明白白的告訴過他,這個法陣偉大的宛如神迹,能夠不通過魂洞直接将天選者送入異界,堪稱鬼神手段。但法陣還沒有研究透徹,到底會傳送到哪裏很不好說,很有可能會被傳送到時空的極深邃處。
極深邃處有什麽?這個誰也不知道。說不定他運氣不好,就會被扔進刀山火海、成群巨怪,甚至滿是濁氣的地方。通過法陣逃命宛如豪賭,但現在看來,他倒是賭赢了。
附近,沒有危險的氣息,這是個很安全的地方。
他呼哧呼哧的喘着氣,劫後餘生的感覺油然而生,一種壓抑不住的莫名狂喜噴薄欲出。他張嘴欲要狂笑,但卻忽然發覺身軀不對勁。
不論他怎麽扯動嘴角、怎麽努力噴氣,喉嚨中竟然都發不出聲音來。
怎麽回事?
他努力低下頭,然後雙眼瞬間瞪大。隻見自己的胸口處,有一個乒乓球大小的空洞。全不流血,平滑無比,前後透亮,空空如也。仿佛,那裏本就是一個肥皂泡,本就什麽都沒有,現在隻是被啪的一下戳破了而已。
噗通,臉色蒼白的風雲第一槍如同傾山一般的倒在地上。龐大的戰槍掉落身邊,曾經風雲第一的槍手,現在連握槍的力量都已經沒有了。
【原來,不知不覺之間,我已經死了……】
同樣噗通一下坐下的還有美軍的戰區司令,他臉色極其難看。雖然手中握着三個航母戰鬥群,但他現在隻感到陣陣寒意止不住的湧上來。
“總統先生,”戰區司令接了個電話,這個電話直通白宮:“是的,那些家夥正在撤軍,第三次世界大戰沒有打起來,美利堅也沒有成爲衆矢之的…………不,不,總統先生,這不代表我們萬事大吉。真實情況恰恰相反,”他看着遠方,雖然肉眼看不到,但他知道那正有一個黑袍帝者無可阻擋的不斷東行。
以此人的速度,橫跨大洋又用的了多久呢?
“我們恐怕有大-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