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侍女太監們第二天早晨起來請安執勤時,卻發現妙貴妃竟然好似整夜都沒有睡。她就像是凝固了一樣,生生在床上坐了一夜。她表面上死寂一片,心中卻如同大海狂潮一般不停飛卷着驚濤駭浪。昨夜的見聞,讓她一直糾結到了現在,仍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透過窗口看去,嬌娘仿佛沒事的人一樣,依然在靜靜閉關。但三妙耳邊卻不停回蕩着她曾經說的話,她說她要在生命之火熄滅前的最後一段時間,将煉卵化氣的功法理出頭緒。她要将一生的武道智慧凝成一粒種子,播撒向這天地的每一個角落,爲她的夢想添上最關鍵的一把火。
她還說,她要将嫁衣神功的轉嫁之法研究透徹。那種轉嫁之法會讓内力返本歸元,以三成的損耗爲代價,讓先天功力回複到最爲純淨的狀态。隻待楊绮破繭成蝶突破天關,她便會将自己的一身内力全數渡過去。她要将一生的武學修爲凝成一顆鑽石,作爲遺産贈與楊绮,爲自己的英雄也添上一把火。
她便是要用這種方式燃燒自己,當最終的時刻來臨之時,爲楊绮、爲逍遙派、爲那個遙不可及的夢想,照出一條路。
而爲了這兩件事。嬌娘希望三妙可以幫她。
三妙當時努力的反駁、說服:“你以爲她會接受嗎?這樣的臨死傳功。她怎麽可能接受?”
“她會的,因爲這是我的遺物。我會囑咐她,讓她帶着我的份一起走下去。”嬌娘甚至有心情開點玩笑:“而且再怎麽說我也有一百三十六年功力呢,便是打個七折也超過一百三十年。如果真的把一身功力都帶入棺材裏,不是太浪費了麽?”
面對這個瘋狂的計劃,三妙隻覺渾身脫力。她無法動搖嬌娘的意志,她甚至有點爲之而震撼。而感動。最終,她悶悶的點點頭,答應了嬌娘的請求。作爲一個先天高手,生死之事她見慣了,受人所托去打掩護的事也數不勝數。但這一次,這一個委托,卻讓她心情沉重了整整一夜。
自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内,她便呆呆的坐在了床上,一坐便是一整夜。
她的腦海中有無數的畫面在閃爍。此起彼伏無法止息。不隻是與嬌娘、楊绮之間的事,更多的是更早之前的、她自己的經曆。她想起了那個讓自己從妙癡語變成三妙夫人的人,她想起了那件讓自己永不相信感情的事,她想起了那撕心裂肺痛絕人寰的背叛和出賣。
她忽然明白,自從那件事之後,自己雖然奮發圖強、自一片廢墟之中重新站了起來。但卻再也不是從前的自己了。她遵從了黑暗的法則。習慣了黑暗的生活,卻像暗世界的生物一樣開始對陽光過敏。
她忽然明白,在移花村地下洞窟之時,她之所以對大木頭、繡玉公主滿懷怨念,不是因爲别的,隻是因爲她心底的某一塊尚未徹底壞死的地方,被光芒所刺痛。
她忽然明白,突如其來的來到這徹底陌生的世界後,她開始變了。那些壓抑、那些陰影,在遼闊的天山和浩瀚的星河中被驅散的點滴不剩。
楊奇、繡玉、楊绮、嬌娘、一燈、郭襄、楊過、小龍女。一個個畫面一個個人已經将她引燃。這痛苦的掙紮與糾結纏繞了她整整一夜,而在早晨的太陽升起來時,在宮女們進來請安時,她終于有了決斷。
“我是個騙人精嘛,我所做出的承諾又怎能相信呢?如果我幫了你,主子會恨死我的,我可不敢惹她。所以——”唰,三妙長身而起,她眼中亮起了決然的光,她渾身重新煥發出了光彩:“抱歉了主上,你信錯人了!”
三妙,行動起來。
一念通萬念通,她隻覺心頭清明澄澈,念頭忽然變得活潑、靈動。
【這次的報信行動必須瞞過嬌娘,需要秘密與主子會和、與主子商議。而且主子一旦有什麽出格的舉動,都必須勸谏她、制止她。嬌娘如今心存死志,必須小心對待,決不能再出茬子。所以,一定不能讓她看出什麽,我必須演的和平時一樣,演的就像完全不知道有這事一般。】
【不,應該更進一步,必須演的真的像在給她打掩護一樣,嬌娘方不生疑。】
【對,就這麽辦!】
【考驗我演技的時候到了!】
三妙打心底裏湧出了無窮動力,這動力是如此的強烈,超過了殺仇人、奪寶藏,超過了男女之歡、調-教帝皇。她甚至從心靈的深處泛起一絲顫栗,因爲從未有一次像這次一般,讓她覺得自己是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她覺得,自己狀态超神。
然後,晌午十分,她終于找到了楊公公。
楊公公還是在禦書房中,看到楊公公伏案疾書的樣子時,三妙忽然覺得這樣子和那窗紗後徹夜不眠的小小人影很相似。仔細想想的話,楊公公好像也很久都沒有休息了。
“主子,”三妙走過去,嘴巴張了張,忽然有點緊張:“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嗯?”楊绮一開始還皺着眉頭在書上寫寫畫畫,片刻後忽然心有所感,放下筆來擡頭看向三妙道:“啥事兒啊,大白天的專門跑啦一趟,應該不是小事吧。”
“的确不是小事,是很大的事、很重要的事。”三妙鄭重其事:“主子,這件事非同小可,我說這件事之前。你要保證一定不要激動。無論如何先冷靜下來聽我說完。行吧?”
楊绮注視着三妙,片刻後點點頭:“你說吧。”
“好。”三妙深吸一口氣,用宛如生死對決時一般的心态,一字一頓道:“嬌娘她撒謊騙了你,她最近氣息不穩,并不是要突破了。恰恰相反,是因爲她受了重傷——她中毒了。連她的功力也壓不住的毒,奪命劇毒……”
表面上勉強鎮定,三妙心情卻十分複雜,好似給戰友家屬送死亡通告書一樣。難過之中還帶着緊張,她生怕楊绮聽到之後瞬間爆炸,急三火四的去找嬌娘當面對質,那會讓她滿腹計劃盡付東流。而按照主子平素的性格來說,這個可能性真不小。
但是,深深的出乎她預料的事情發生了。
楊绮沒有爆炸。也沒有光火,她甚至連表情都那麽平穩。
她隻是站起來,擡起手,啪的一下雙手拍在三妙的肩膀上,沉穩的說了一句話:
“我知道。”
“你……”楊绮沒有爆炸,三妙卻呆住了。有那麽一瞬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稍微反應了一下才失聲叫道:“你知道——?!你竟然知道?!”
“我知道。”楊绮認真的一點頭:“她的狀況。她的情形,她現在的狀态,我全都知道。”
三妙覺得自己就是個傻瓜,她呆愣愣的問道:“你怎麽會知道?”
“時間差不多了,走,跟我來,我們邊走邊說。”楊绮領着三妙走出禦書房,一路向着宮外走去一路說道:“其實我一早就發現了。自神秘島上逃離時,我雖然主觀意識沉睡,但畢竟般若功已經修煉到了第七層。有一些重要的事還是隐約有感。”
她娓娓道來:“還記得剛進宮時去給皇後請安那次麽,請安之前我去找嬌娘閑聊訴苦,故意去摟摟抱抱、碰碰蹭蹭,就是爲了确認情況。後來緊急千裏俯身、與郭襄徹夜密談。自那天起,我就已經知道了一切。”
說着,楊绮自衣袖中拿出一片碎布片:“看,這是嬌娘之前包手所用的布。她本就不擅長小計倆,自認爲處理的幹幹淨淨,其實早已被我抓住尾巴。再加上平時利用各種辦法側面求證,她現在是個什麽情況,我基本掌握個七八分。”
三妙不由瞠目結舌,她腦子飛快轉動,忽然發現楊绮之前很多的舉動,如今看來都另有深意:“你沒日沒夜在禦書房研讀圖冊典籍,你急不可耐直闖皇朝寶庫,都是因爲……”
“是爲了尋找解毒之法。”
“那你借口宮中呆不下去,出手降服劉安、冒名頂替了宮中大太監,是因爲……”
“是爲了借助資源,也是爲了遮風擋雨。”楊绮手一翻拿出那塊風雨石:“在神秘島中,我明白了很多事。好比這種石頭,它能夠幫人改運,但同時也擁有很大風險。我正是占住了關鍵位置,才敢将這石頭交給嬌娘。”
“有很多事你也不知道,在我頂替了大太監後的第二天就有監天閣的人跑來,對皇帝陳情、請求清君側、要殺盡宮中武姓女子。還說什麽‘女主武氏’、‘二世而亡’之類的,弄得我差點想直接拍死他。而這樣的事,發生了不止一次了。若非我冒充劉公公,穩住賈似道,難有如今的局面。”
三妙已經徹底呆了。
暗暗将入宮以來楊绮前前後後所做的事全都串起來、重新考慮一遍,她才猛然發現原來楊绮的确是一直在目标明确的行動着。隻不過楊绮一直談笑如常,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麽兩樣,所以才毫不引人注意。就連三妙,左懷疑右考慮,但千算萬算也沒想到這個直腸子心裏竟然也這麽藏得住事。
搞了半天,最後竟然隻有自己一個人是現在才知道。
搞了半天,隻有自己一個人後知後覺。
面對這樣的事實,三妙不由深吸一口氣,忍了又忍終于沒忍住:“主子……我實在、實在沒想到,你竟然這麽能、這麽能……這麽能演!”(未 完待續 ~^~)
PS: 劇情的兩個發展方向到底走那邊,壽糾結了一整天,終于做出了決定。決定完了之後,心中總算爽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