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楊公公自己來說很是方便,但對于整個皇朝來說,這其實是個悲哀的現象。
深夜子時,兩人出現在一個豪華的大殿中。這大殿有六根盤龍柱、九級金玉階。它通過特殊的設計保持了冬暖夏涼的宜人溫度,它通過特殊的結構讓每一個人的發言都能夠清晰地傳遍每一個角落。尤其在最深處、最高處的那個位置上,不論說什麽,都會顯得振聾發聩、威嚴無窮。
這裏就是皇宮所有建築中最高大的一處,一個巨大的鎏金匾額讓每一個人離着老遠便能清晰地知道它的名字——大慶殿。
也就是南宋皇宮主殿,上朝議政的地方。
現在,楊公公和武嬌娘便來到了這裏。
“這個就是龍椅?”嬌娘看着擺在最上頭的金燦燦的華麗椅子,雙眼都不由發出淡淡的光芒。
“對,就是它,在這兒吃一定感覺很特别。”楊公公渾不在意的走過去轉身落座,當她一旋身之後,已經恢複了自己的本貌。她一邊摸了摸臉一邊拍了拍身邊的椅子:“嗚,最近天天保持那老太監的樣子,臉皮都快抽筋了。快來快來,趕緊幫我揉揉!”
嬌娘緩緩走過來,看着那寬大的龍椅。不論怎麽說,這裏是漢室正統皇朝最高統治者專屬的座椅。代表了掌管天下生殺大權的權柄。這張龍椅。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她的夢想。她伸出手來緩緩撫摸着扶手上的花紋。感受着沉甸甸冷冰冰的肅穆。
楊绮看着這一切,忽然一笑,起身走到最近幾日上朝時她站的位置,捏着嗓子叫道:“皇——上——駕——到——!”
嬌娘聞言微微一震,她猛然一轉身,在這高台上看向下面文武百官跪拜之處。
然後楊绮又壓低嗓子裝模作樣的學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呼喊萬歲的聲音自她口中傳出,到大慶殿的每個角落處折返。她的音功遠不如三妙來的神奇,也不如楊老師來的精妙。但簡單的用一下的話也似模似樣,猶如真有文武百官在跪拜叩首、山呼萬歲一樣。
武嬌娘環視當場,一擺衣袍緩緩落座,當真有女皇般的雍容與霸道。她神色高峻威嚴,輕輕擡手緩緩喝道:“衆卿平身。”
于是某人又模仿了文武百官的聲音:“謝——陛——下——!”
嬌娘目光迷離,似乎忽然湧起萬千感慨。但轉瞬之間又失笑搖頭,低聲歎了口氣:“你啊,真會玩,過來吧我幫你揉揉。”
“哼哼,我早就想這麽玩玩了。”楊绮走過來與嬌娘并排坐在龍椅上。一邊做着轉體運動一邊一臉苦悶道:“唉,改扮他人的事做得久了。真是腰酸背痛腿抽筋,皇上趕緊幫我捶捶捏捏松松骨——嗯!對!就是那裏,皇上真是好手藝!”
“好啦,别皇上皇上的了,跟小孩子過家家似得。”嬌娘一隻手在楊绮身上拍拍捏捏,另一隻手打開食盒,好聞的味道立刻飄了出來,讓楊绮瞬間食指大動:“好香!誰做的?”
嬌娘微微自豪的仰起頭:“我做的。”
楊绮立時大驚失色:“你竟然會做飯?你怎麽看都不像會做飯的類型吧!”
啪,嬌娘立時不滿的在她後背上拍了一記,小小白了她一眼:“我怎麽就不能會做飯了?我做飯可香着呢,小時候行乞時不論逮到什麽我都能給做成好吃的。就因爲這個我還成了遠近小乞丐的頭兒,沒人敢惹我。”
“嗯嗯,好吃好吃,絕對好吃!”楊绮立刻開吃,贊不絕口。所謂廢寝忘食,她還真有點忘了自己到底有幾頓飯沒吃了,不想起來倒也罷了,一想起來還真覺得有點小饑餓。
“慢慢來,多得是。”嬌娘一邊将一層層食盒鋪開,一邊問道:“我看你剛剛雙眉緊鎖,是遇到什麽問題了麽?”
“也不能算是問題,至少不算是咱們的問題,但還是忍不住失望。”提到這個,楊绮也不由歎了口氣:“這個王朝,真的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嬌娘沒有再問,她靜靜地聽着楊绮的講述。
“你我一路自天山到西域,再到蜀中。沿着長江順流而下,後經襄陽北上河南嵩山,轉道終南山後又回到襄陽。途徑雲南後又沿珠江東進,沿南海一路前行。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這一路中咱們看到了太多東西。”
“家、國、天下。”
“政、教、武林。”
“官、民、土匪。”
“善、惡、枭雄。”
“每到一處,都看到一種全新的景緻,每到一處,就有全新的感歎。”
“每一處,每一種,都有正與反的兩種信息。哪怕是一個小小的淫民統一戰線,也存在派系之争、理念之别。而現在,我終于能夠站在這趙宋皇朝的最頂端去看看它的風景。這個角度,或許是最接近自我們想達到的那個地方去看世界的角度。但這大慶殿的風景,卻絕不讓人心曠神怡。”
楊绮擡手一指,指向了殿下右側第三根龍柱後面一點的位置:“就在那裏,就在前些天,那裏還有一個‘黃大人’。他在這屋子裏不大不小、不高不低,但放在整個皇朝裏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幾天前有監察禦史上奏彈劾,指控他挪用赈災款、控告他貪污受賄中飽私囊。若你是皇帝,你會怎樣處置他?”
嬌娘毫不猶豫:“身在其位卻如此行事,應嚴加懲處。挪用赈災款乃是重罪,當斬立決。”
“那如果證據并不确鑿呢?或者說如果監察禦史所提供的證據本身可能是捏造的呢?”
嬌娘微微皺眉:“若果真如此。那就麻煩了……我懂了。這就是你最近看奏折看到的風景嗎?”
“這隻是個例子。我看到的風景比這更難看。”楊绮微微吸了口氣,指着下面文武百官的位置,目光也銳利起來:“這些人,不論是誰在說什麽,都很難相信。虛虛實實、聲東擊西、棄車保帥,老祖宗們的智慧一重重疊加在朝堂上,卻讓這龍椅上看到的風景變成了徹底的幻境。”
“邊關報捷,殺敵一千——這一千到底是真敵軍還僅僅是普通的牧民、百姓。用來冒領軍功?”
“邊關發饷,甲士一萬——這一萬甲士真存在嗎?還是那些将領僅僅爲了吃空饷而虛報的數字?”
“邊關報警,敵軍來襲——文臣鼓吹着敵軍難勝、當賠款求和、保全将士性命。武将嚷嚷不足爲懼、全是紙老虎、讓老子帶兵絕對輕松拿下。到底聽誰的?誰可信?”
“邊關告急,大軍圍困——這大軍圍困到底是真的圍困,還是守城将領秘密投誠敵方之後使出的陷阱?救不救援?派誰救援?到底是争功勞的難度還是敢死隊的難度?”
“這些都隻是極小的片面,還有更多更多方方面面的問題。而所有這些,”楊绮将手一抓:“皇帝全都不知道。”
“他能看到的,隻是禁宮景色。他能聽到的,隻是臣下、奴仆、嫔妃們的進言、讒言、枕頭風。他聽不到真話看不到真事,他被一重重謊言編織的大網所包圍。而必須承認的是。若想撕開這幅大網,就算是以我‘不爽便殺’的淩厲果斷。也無甚大用。”
楊绮一個個指着文武百官站着的位置:“這些人,沒有誰是清白的,沒有誰是無罪的。沒有誰不精通陰謀,因爲不精通陰謀的人根本無法站在這裏。”
“現在老趙活的雖然憋屈點,但比正經做皇帝的輕松許多。他的後-宮極少有盤根錯節的勢力糾葛,也就沒有相應在朝堂上膨脹的專權外戚。若再将後-宮紛争算進來的話,這一鍋糊塗,真是提都沒法提。”
“外敵龐大,内鬥不休,衰弱虛耗,固執守舊,拒絕一切變革。更兼奢靡成風,貪-污成性。再多的撥款,也能夠轉瞬間便消失的無聲無息。國庫中拿出再多銀錢,最終落到實處的卻十不存一。這樣哪裏談得上什麽奮發圖強?哪裏談得上什麽力挽狂瀾?”
“外敵當前,後-宮女人們幫不上忙那就消停點也好啊,沒想到竟然一點都不消停、一點都不省心。就在今天,還有很多人給我送禮,還有很多人爲了更好的當上豬飼料而百般謀劃千般算計。那嘴臉,無法形容!”
“對了,另外還有一群自诩才華橫溢的風流才子通過各種門子來送詩。沒錯,你沒幻聽,他們想被皇帝看中而一步登天,可選擇的方式确是來、送、詩!瞅瞅那些垃圾玩意兒,什麽錦繡文章,什麽報國之志,狗屁!”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了,就像有文采的人就一定能當好父母官一樣,變成了理所當然的事。但這些家夥懂如何取證斷案爲民伸冤嗎?懂如何增強生産爲民謀利嗎?懂如何防病抗災減少疾病、懂如何整饬防務穩定民心嗎?他們啥都不懂,隻懂得怎麽對月嗟歎、怎麽妙筆生花——國家一年年科舉,卻選上來一群吟遊詩人!”
“還有太多了,太多太多,說都說不完。”楊绮不停地搖着頭,她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
嬌娘靜靜聽着,半晌後開口道:“那你在這皇朝頂端,到底看到了什麽樣的景色?”
“原本,我存了一絲念想,看看能不能通過這皇帝改變天下,看看能不能以這一點爲基礎,從上至下、滌蕩乾坤,提前完成你我的夢想。畢竟不論國家叫什麽國号,皇帝姓誰名誰,隻要讓我順眼,我就心滿意足了。可是,我現在明白了——這不可能。”
“一個虛幻的歌舞升平,沒有去改變的可能。”
“一個固有的體制,必須全部打破才能重生。”
楊绮看着嬌娘,表情堅定:“我在這裏隻看到了一樣東西,便是我想要摧毀的目标。不隻是人,不隻是事,還有思想,還有本質。”
“一個首領與下屬之間連基本的信任都無法擁有的地方談不上任何高貴,一個丈夫與妻子之間連起碼的愛都無法保證的地方談不上任何美麗。這皇宮,不過是個華麗的垃圾。”
“自這裏,自這皇朝的頂峰俯瞰下去,那撲面而來的玩意兒讓我惡心。”
“所以,我不要什麽改良優化,要變就變得徹底。”
“我要燃起一團熊熊烈焰,從下至上把這腐朽的一切燒毀。當那些毒瘤燃燒殆盡,才能讓希望的種在廢墟上生根發芽。”
楊绮擡手拍在了嬌娘的肩膀上:“所以,嬌娘,咱們的夢想還要再晚一段時間才能實現。所以,嬌娘,你必須得耐心的再等一段日子才行。”
嬌娘愣愣的看着楊绮的側臉,她忽然輕輕的靠了上去,将小巧的腦袋依偎在楊绮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輕柔而堅定的說:“我會一直與你同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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