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蒲公英在外國人面前抓耳撓腮但又支支吾吾,現在看到楊奇站上了指揮台,立刻像踩到尾巴的貓一樣高聲尖叫起來:“你是什麽人?你有什麽資格站在指揮台上?趕緊給我滾下去!”
能說出“滾”這個字,對音樂家來說真是不可思議,看來他也是急眼了。看那歇斯底裏的樣子,果然,這蒲公英也沒什麽音樂家修養。他隻是不敢對外人咋呼,隻敢對自己人嚷嚷而已。簡而言之:窩裏橫。
爲這樣的人出頭?
呵呵,别逗了!
“你不用不服氣,說你不行你就真的不行。”楊奇完全沒打算給他留面子,他沒打算給任何人留面子。最近心中憋着一股無名火,今天來這兒終于忍不住要發洩一下。于是他居高臨下語調高冷:“剛剛的演繹,很爛,簡直臭不可聞!憑你那水平,能站上這個指揮台才是真正的不可思議。”
“你——!”蒲公英氣急,一腦袋毛都快炸開了:“你這個小東西……”
“住口!”一聲呵斥,将他徹底壓了回去,楊奇沒心情對一個蒲公英再多說什麽:“安安靜靜的在一邊待着!”他環視了一圈眼前的交響樂團,剛剛狠踩蒲公英的好處就是讓所有樂手都自然而然的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于是他啪啪一拍手,不容置疑道:“所有人注意。這一段。必須變奏。”
“變奏?”中國樂手交頭接耳。外國人也不明所以。有人不服道:“這個是國際名曲,無數場演繹都是這樣的,怎麽能變奏呢?”
“怎麽不能變奏?在歌詠中,交響雖然很重要,但說到底是伴奏,爲的是凸顯歌手。歌手的音質和音色不一樣,自然需要不同的伴奏方法。”楊奇随意翻了翻指揮專用的總譜,鋪子上寫了很多标注。看來是那蒲公英寫下的,都是什麽“加快”之類的。
“加快?難怪。”楊奇将總譜一合,同時擡起頭來看着所有樂手:“不要讓歌手去附和音樂,要讓歌手與樂手共鳴、交融才行。就這一段夜後詠歎調,剛剛的版本,充斥着一種讨價還價一般的小家子氣,不上檔次。”
“小家子氣?!”所有人瞬間大嘩,有人不服的大叫道:“哪裏小家子氣?你要是覺得自己大氣你自己來!”
“那好,我來一遍,你們仔細聽好了。”楊奇一不客氣二不怯場。一招手,魏東林催着人把一架鋼琴弄了上去。魏東林也沒底。剛剛楊奇的随性舉動讓他措手不及,當他去呵斥蒲公英的時候,魏東林更是眼珠的都快瞪出來了。但此時他也隻能咬緊牙關死撐到底,不論楊奇如何踩人,總是中方的一員。他的強勢,其實是中方的福音。所以,希望楊奇能給他一個驚喜!
隻是,夜後詠歎調雖然也有鋼琴伴奏的版本,但又能出來多少效果?能弄出什麽花樣?這個時候千萬不能搞砸了,千萬要鎮住場面啊!
一片交頭接耳的讨論聲中,楊奇坐在了鋼琴前,将手搭在琴鍵上。随意彈了兩個音試了試琴,琴音冷冽中帶着貴氣,斯坦威大三角,好琴。
楊奇微微擡起手,虛懸十指。随着他擡起手指,基于音樂家的基本禮儀,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不論服還是不服,看熱鬧還是恨斷腸,這個時候所有人都靜靜的等着楊奇給出的答案。
于是,楊奇落下了手指,嘴角帶着一絲桀骜的弧度。
心中的無名火,終于找到了一個最好的宣洩口。
咚,第一聲,是低音區的強力奏鳴。第一個聲音響起後,強烈的震波披散四方,那是一種精神性的震撼,仿佛把所有瞬間拉到了漆黑夜色下的廣袤荒原裏,接受無窮孤寂的洗禮。
“這!”僅僅一個音,就有人張嘴了,瞠目結舌。沒人能想到,僅僅一個起手音,竟然能有如此的表現力。
加快?哈哈,南轅北轍!這裏要的絕不是加快,反而要适當減慢。放慢節奏,增加容量,讓這一段的感情更加深刻,更加宣洩!
夜後詠歎調,是夜之女王的怒喝,絕不能弄成潑婦在罵街。而夜之女王的心态,夜之女王的威儀,夜之女王的性格,沒人能比我更清楚!
楊奇心念轉動,手指随之彈跳。左手,在低音區勢大力沉的敲擊,宛如無窮黑夜的遠空中滾動的雷霆。右手,在高音區以不可思議的極速前後彈跳,迸發出讓人目眩神迷的極上技巧。宛如黑夜中無數的精靈在舞動,這是夜之眷屬,也是夜之女王的奴仆。
“鬼、鬼鬼、鬼火!!”别人演奏的時候實在不應該出聲,但是魏東林确确實實是忍不住了。他在楊奇的右手旋律中,分明聽到了李斯特練習曲《鬼火》的感覺。鬼火,号稱是鋼琴曲難度的珠穆朗瑪峰,整個世界能彈奏這個曲子的人屈指可數。
而楊奇,如今卻僅僅是把鬼火當做其中的一個間奏,是一個混雜在主旋律中的襯托!
低音的震鳴,高音的舞動,無窮的音符在大廳中回蕩,沖刷了所有人的耳朵、心靈,然後又漸漸協同。低音的震鳴如此撼人,一聲一聲都轟在了心髒跳動的節奏上——夜的眷屬,在進軍!這宛如是一首夜之眷屬的進行曲,所有人都好像看到了,無數夜之眷屬從黑暗的荒野中走出來,響應了女王的号召,不斷彙聚!
這一段曲子。完全不是夜後詠歎調中的部分。但所有人都已經徹底呆了。就連二樓的紅發女子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緊皺起雙眉,全神貫注的關注着這段音樂。這音樂中,有什麽東西正正轟在了她的心底。
在這鋼琴曲中描述的浩大夜之世界中,楊奇漸漸不再炫技,僅僅是奏響着那不可抵擋的節奏。如同地震、好似海嘯,把所有人都卷入到了那同一個節奏裏。
然後,楊奇大喝一聲:“大提琴,進來!”
于是。所有大提琴手不由自主地開始拉動琴弓。大提琴低沉的聲音演奏的正是原本應有的曲調,但是在這節奏之中,卻徹底變了模樣。好似夜的世界中多了滔滔流淌的漆黑大河,讓一切生動起來。
接着,楊奇再次大喝:“圓号,進來!”
于是,圓号手鼓起腮幫子,拼命吹動手中的重型樂器。夜的世界中,瞬間多了高聳的岩石巨山,讓人身心被奪。
“單簧管。笛子,進來!”
于是。夜的世界中多了扭曲的枯枝和怪異的樹林,林間遊蕩的鬼火和兇靈能夠捕殺任何闖入其中的生者。
“小提琴,進來!所有都進來!”
于是,凄厲的風嘯,神秘的悲鳴,夜的世界一下子完善起來。
鋼琴原本根本就不是交響樂團的常備成員,它的音色太過醒目,不适合合奏。但在巴洛克時代之前,鋼琴其實擔任過現在的“指揮”的角色。那個時候,鋼琴演奏家用自己的琴音,引領整個樂團的方向。隻是,随着交響越來越多元、複雜,鋼琴漸漸無法再勝任這個工作了。
但是在今天,楊奇用鋼琴把一個大型交響樂團一百多号人凝聚在了一起,把所有人裹夾在了自己的世界裏。其他樂器甚至都不需要去考慮,自然而然的就會跟着他的感覺走。宛如一隻隻僵屍幽靈,自動跟随着自己的主宰。
而楊奇,把自己心中所想,完美的通過音樂投射到了所有人心裏。
夜的眷屬,彙聚在一起。這個世界黑暗無邊,軍隊無盡,所有存在都在齊聲呼喝、拍打胸膛、跺腳震地,都在等待着其中最爲關鍵的主角。
咚、咚、咚、咚,接連不斷的重音敲擊,楊奇左手猛擊低音區。夜的世界在震顫,大地在鳴動,仿佛轟隆隆的裂開了一個巨大的地縫。嘩啦,無窮血紅的火焰從地縫中燃燒出來,沖向了天空。而所有夜的眷屬,都在屏息凝神,翹首以盼的等待着最終的唯一王者。
于是,楊奇猛擡頭,手中不停,雙眼卻帶着無窮的鋒芒直刺二樓。
沒有人說話,但是所有人都被這氣機感染,所有人都同樣看向了二樓。
數百目光,同時彙聚在二樓那女子的身上。
二樓的紅發女子一凜,威嚴的雙目與楊奇對視片刻,然後眼中忽然多出一絲狂熱的激悅。她俯視下方、舉起雙臂、伸開雙手,如同君王降世。張開了嘴,聲帶震動,發出了自己的聲音,氣場強悍迫人:“在我周圍,死亡和絕望的火焰——包圍了我!”(中文譯本)
于是,整個夜之世界,所有的狂躁和火焰有了宣洩的地方。在唯一的意志統領之下,滾滾向前。
“對、對、對!!就是這個感覺!!”魏東林快要叫出來了,他瞪大眼睛滿面紅光,激動地無法自持:“夜後,這才是夜後的感覺,這才是夜之女王!!”
不僅僅是他,演奏到這裏,所有人都站起來了。不論中外,有一個算一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二樓的紅發女子和一樓的楊奇。兩人宛如成了這個夜之世界的基石與核心,操縱着所有人的情緒。因爲他們的怒,所有人屏息。因爲他們的恨,所有人奮進。如果說之前蒲公英的版本是宮鬥劇中的兩個怨婦在撒潑,那麽如今楊奇演奏的版本就是元首的憤怒。
宛如說一不二的絕對帝王,掀起了戰争的狂潮。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楊奇版本的夜後詠歎調,再不是那個利用自己的女兒耍點小把戲的可悲角色,她完全化作了一個真正的鐵血大帝。堅定、決然、寬廣、深邃、決然,每一個铿锵前行的腳步聲中。都有鐵、有血、有怒、有火。帶着滾滾大勢。不可阻擋的奔向複仇的終點。
原本不到三分鍾的樂曲。被演繹了整整十分鍾。當“瑪索”的唱詞終于完結的時候,楊奇不僅沒有讓音樂衰弱下來,反而把它推上了最**。就像帝王拔劍、怒喝下令,無數夜的眷屬狂吼着沖向了前方。
沒有任何指揮,但是聲音在此處,戛然而止。
咚——楊奇十指砸落在琴鍵上,一曲終了。楊奇從奇特的精神狀态中回過神來,甚至有些氣喘。他首先看向了樂團樂手。每一個人都大汗淋漓滿面潮紅目光呆滞,就像剛剛吸過毒一樣,魂還沒有回來。再看向下面的聽衆,也都是類似的情形。
隻有姑姑楊舒還清醒着,溫柔而激賞的對着他微笑,擡起了素手,輕輕鼓掌。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零星的掌聲中加入了一個又一個猛然回醒的人,終于化作了山呼海嘯的掌聲狂潮。
楊奇最終看向了二樓,那個紅發女人沒有鼓掌,眼中卻在放光。兩人對視了整整五秒鍾。誰都沒有移開目光,有點像是針尖對麥芒。但更像是棋逢對手的欣悅。就連嘴角那一抹不遜的弧線,都有些相似。
楊奇站起身來,對所有樂手道:“記住,這首曲子,要這麽演。”說罷,他轉身走下了舞台,對楊舒點點頭後就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大步流星,一往無前,沒錯,這酣暢淋漓的一曲之後,雙眼冒光的楊奇終于想起來了更多的事。音樂是心的表現,音樂不能騙人。當音樂中的世界怒火沖天的時候,楊奇的心底也有同樣的烈焰在蔓延。
“記憶的确是一層一層的解封,我現在想起來了——”楊奇啪的一下推開大門,外面陽光刺眼,而他眼中的光比陽光更鋒利更刺人:“齊曦,是我初戀。朱銘?呵呵,哈哈哈哈!你這是自、尋、死、路!!”
在背後無窮的掌聲相送中,楊奇掏出了電話:“喂,阿波,是我,我覺得我該做點正事了。還有,”他回頭看了一眼排演廳,眼前閃過了那紅發女人的身影:“今天見到個人,這個人我覺得不對勁,你立刻派人查查根底。”
楊奇走後,排演大廳裏,許久之後掌聲才終于停歇。這一段樂曲,每一個聽衆在聆聽時都不由繃緊了全身肌肉,屏住了所有呼吸。所以一曲聽罷,就連聽衆都出了一身大汗,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
二樓,紅發的女高音看向了自己的手下,那人當即遞過來一個平闆電腦。電腦屏幕中是兩張照片,一張是楊奇剛剛彈奏鋼琴時的樣子,另一個卻是當初唐納德荒島基地的場景。在最高的停機坪上,一個武者落指崩彈,綠暴君粉身碎骨灰飛煙滅,就是這麽一個畫面。
紅發女子看到這個照片的時候,呼吸都停頓了一瞬。
“小姐,雖然這兩人長得很像。但是經過對骨骼的定位分析,這兩人是同一個人的可能性隻有百分之二十五。”那手下靠近過來低聲解釋道:“今天的這個男人,他的骨架結構與當天的那人并不一樣,今天的這個人更協調、更完美。”
“不是一個人?”紅發女子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嘴角勾起個意味深長的笑:“不要這麽早下結論,我們是研究‘不可知’現象的先驅者,必須用‘不可知’的視點來觀察。行了,暫且存疑,随時關注。如果是,那麽他就是最好的‘不可知’素材。但不論如何,”她把平闆扔回去,看着下面的樂團吩咐道:“我的演出中,必須要這個人出現。”
“呃?”那手下愣了一下,然後小心進言道:“小姐,您的身份隻是個僞裝,難道真的要去演出嗎?”
“嗯?”女子似乎不能容忍屬下的質疑,調轉眼眸看向了他。眉毛微皺,紅色的瞳孔如同地獄的火焰,把那手下吓的渾身一哆嗦,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沒錯,我真是個白癡,這個女暴君說的話自己隻要執行就行了,爲什麽要這麽多嘴呢!難道想被她槍斃麽!
“給這個樂團的頭領說,這個人不來,我就不演。”唰,女子果斷的轉身。背後披風飄動,她踏着铿锵的步調一步步離去。
我帕菲斯-紮德的路,無需解釋。
第二日,香格裏拉大酒店門口,一輛白色的加長勞斯萊斯停在了門口。這輛車吸引了所有往來住客的目光,因爲它實在是太豪華了。已經有人忍不住掏出手機湊上前去,想給自己來張自拍照曬一曬。
但這時,好幾個黑衣人過來将他們驅離到一個安全距離之外,讓他們隻能幹看着流口水。
不多時,一行數人從酒店中走了出來。在一隊亦步亦趨的高級經理人之前,在鞍前馬後的阿波服侍中,楊奇一馬當先大步流星。今日他穿着一身豪華得體的商務西裝,一頭長發披散腦後。臉上雖然架着一雙商務平光鏡,但平光鏡完全掩藏不住雙眼中略的侵略性。
今日的楊奇,與平日大不相同。就連每一個踏出的腳步中,都帶着一種雖然淡可是無法忽視的逼人銳氣。簡直,就像是要去決鬥一樣。
“親王殿下,您請!”阿波拉開了車門,楊奇毫不客氣的坐了進去。一個又一個人走進了一輛又一輛車中,砰砰的關門聲中全是路人的口水,因爲有一輛算一輛全部都是天價豪車。這樣一個車隊,即便在上海也十分罕見了。而在一輛輛商務車的拱衛中,白色的加長勞斯萊斯開動了。
楊奇坐在車裏,手中随意的翻看着資料。
“項目談不攏,就是因爲這個人?”楊奇挑出一張照片緩緩看着,嘴邊是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就是他,擋住了我們的路?”
“對,就是這個人。天頂集團的招标部長,在天頂集團總部也算是手握大權了。”阿波對情報如數家珍:“他年齡不大,隻有三十歲,但最近半年卻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速蹿升。從一個普通的分部白領,坐火箭一般的變成了總部實權部門的部長,晉升之路堪稱傳奇。”
“哼,年少得志啊。”楊奇随手翻了翻,聲音冷淡:“他是個招标部長,說到底也是要招标的。他有什麽資格擋住我們的路?”
“這事我也疑惑,本來還好好地,但忽然風向就不對了。按照正常的招标進程的話,也容不得他過多推脫,但偏偏他們換了新的大老總,所以他就以此爲借口壓着。”阿波又抽出一份資料:“這個新任大老總據說前段時間受了點意外傷,現在剛剛完成療養回到公司。所以……”
“所以,他就從管事的,淪爲了小喽啰。而我,卻從小喽啰,變成了管事的。行,很好。”楊奇雙眼微眯看向窗外,音量介于自言自語和正常說話之間,顯得意味深長:“商界新貴?青年才俊?阿波,你得感謝他。”
“诶?”阿波不解:“爲什麽?”
“因爲本來我對這事還不上心,但現在……”楊奇啪的一甩那張照片:“世界真是小,因爲他,我有幹勁了!來,今天好好會會你,朱、部、長!”
沒做,那張照片中,正是西裝革履的朱銘!
世界,真是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