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真的擋住了敵軍強攻,不僅搭建了多道牆内之牆,還放了一把火,形成一道火牆,這把火終于動搖了敵軍的士氣與鬥志。
但他們仍不敢立即退卻。
遠方鼓聲響起,來自四面八方,夜色籠罩中,似乎有無數的楚軍即将湧出。
“援軍,這是我們的援軍!你們包圍京城,現在自己也被包圍了。”東海王仍然想不明白楚軍哪來這麽多兵力,但是一點也不妨礙他的興奮,扭頭看向丘洪,微笑道:“若論‘聲東擊西’,神鬼大單于可比不上大楚天子。”
“你們将軍隊從塞外調回來了?”丘洪臉色微變。
“你說呢?”東海王反問道,回憶自己在函谷關的所見所聞,覺得不太可能。
丘洪再次登上高台。
東海王心中振奮,向遠處遙望,恨不得楚軍席卷而來,立刻将敵軍全部殲滅,突然想起一件事,心猛地一顫。
“敵軍若是大敗,會将咱們殺死洩憤吧?”東海王問道。
敵軍若是戰勝,會留下東海王等人以供羞辱,一旦大敗,卻可能惱羞成怒,将軍中楚人全部殺死。
趙若素嗯了一聲。
東海王臉色蒼白,“陛下派咱們來和談,其實就是爲了迷惑敵軍,讓他們以爲楚軍不會發起進攻。”頓了一下,他又問道:“來之前你知道這件事嗎?”
趙若素搖頭,“陛下不可能冒着洩密的危險,将這件事提前透露給任何人。”
東海王想了想,臉上浮現一絲微笑,“也對。不管怎麽說,咱們這算是立功了。”
趙若素沒有回答。
高台之上鑼聲連響,十幾名身穿華服的貴人匆匆下來,上馬奔赴各處。
“他們要迎戰外圍援軍。”東海王猜道。
“援軍不是對手。”趙若素小聲道。
皇帝又在虛張聲勢,東海王也想明白了,心中大驚,這回的對手是神鬼大單于本人,敵軍不會被輕易吓住,而是會拼死一搏。
東海王踮腳遙望,影影綽綽的敵軍的确出現一些混亂迹象,但還沒到潰散的地步,到處都有人用古怪的語言叫喊,應該是在重新調集軍隊,準備投入戰鬥。
更遠處,鼓聲不斷,隐隐有嘶喊之聲,兩軍似乎已經交鋒。
“陛下千萬不要親自參戰啊。”東海王心焦如焚。
數名騎兵疾馳而至,停在台下,大聲通報情況,東海王側耳傾聽,一個字也聽不懂。
趙若素突然上前一步,大聲喊了一句。
東海王更加吃驚,因爲他還是一個字也聽不懂,趙若素竟然會說異國語言。
楚使當中的通譯也很意外,連他們都不能與神鬼大單于的人直接對話,需要借助對方的通譯,丘洪雖然會說楚語,卻不做通譯的事,每次商談,仍然派出多人重重轉達。
更驚訝的是敵軍士兵,他們聽懂了。
趙若素繼續大喊,東海王很快明白過來,趙若素反來覆去喊的隻是一句話。
東海王仍然不明白話中之意,但是看到敵軍士兵個個面露驚恐與迷惑,就連看守楚使的衛兵,也都面面相觑,竟然沒有阻止趙若素的叫喊。
東海王也大喊起來,趙若素的話很簡短,一學就會。
兩人齊聲大叫,終于惹來反應,丘洪走下來,站在幾級台階之上,大聲下令,衛兵們立刻拔刀橫槍,強迫楚使全都跪下。
樣式古怪的彎刀擺在眼前,東海王與趙若素閉嘴。
丘洪來到兩人面前,怒笑道:“楚人果然奸詐,竟想用謊言擾亂軍心。”
東海王正要反唇相譏,趙若素碰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開口。
“這是事實,不是謊言。”趙若素道。
丘洪退後一步,第一次正眼打量趙若素。
衛兵退下,趙若素緩緩起身,盯着丘洪,一字一頓地說:“神鬼大單于什麽時候離開軍隊的?我猜已經有幾天了。後方發生什麽了?又有叛亂?由西域出發的楚軍,并未大敗吧?”
丘洪面紅耳赤,一字不發。
東海王也想站起來,卻被趙若素擺手制止。
“你是什麽人?竟敢如此胡說?”丘洪終于開口。
“我是大楚待罪之人,不敢胡說,隻是做出一點合乎事實的猜測。神鬼大單于爲人剛硬,若是對堂兄不滿,剛到京城的時候就會殺之示衆,絕不會等到攻城之前動手。可他有更急迫的事情,提前離開,你們這些人假裝他還在,模仿他的命令,卻處處顯出猶豫。神鬼大單于不會是得病暴斃了吧?”
“閉嘴!神鬼……正天子好得很,此刻就在高台之上。”
東海王終于明白剛才自己與趙若素在喊什麽,不是“正天子已經逃走”,就是“正天子爲假”,他隻納悶趙若素從哪學來的這句話。
趙若素冷笑一聲,“他若在台上,根本不會派你下來,會直接下令将我處死,用不着任何解釋。我說了,你們假裝的神鬼大單于不像,隻有他的兇殘無情,卻沒有他的果敢無畏,很快你就會看到,對此産生懷疑的不隻是我,還有軍中将領,到時候你們還是猶豫不決的話,大家就要親眼看看高台之上都有什麽了。”
丘洪臉上變顔變色,正要開口,東海王也站起來了,他不想再這麽跪下去,“沒錯,奪城辱敵乃一大塊事,神鬼大單于爲什麽要讓給你?因爲他根本就不在這裏。”
丘洪擡起手,要對衛兵下令。
遠處馳來一騎,上面的人看來是名大将,遠遠就大叫大嚷,語氣顯得又急又怒。
丘洪剛剛得到趙若素的“指點”,不想再顯得猶豫,擡起的手落下,立刻下達命令。
數名士兵舉起手中短槍,卻沒有立刻動手,丘洪與來者吵了幾句,更嚴厲地下達命令,士兵擲出短槍,竟将大将當衆射殺。
丘洪倉皇地向台上跑去。
“神鬼大單于真的不在這裏?”東海王小聲問。
“我是亂猜的。”
東海王吓了一跳,“可你會說他們的話。”
“這幾天現學的,并不難,多聽就是,‘正天子’他們天天挂在嘴上,拿起東西問他們是真是假,聽回答就行了。”
東海王敬佩不已,“敵軍會相信咱們的話嗎?”
“軍心不穩,什麽話都會相信,除非神鬼大單于親自露面,可我猜他不會。丘洪剛才做了一件蠢事,他應該先假裝請示一下再殺人,卻在台下直接下令,應該會讓軍中将士更增疑心。”
東海王左右看了看,的确,包括衛兵在内,視線内的敵軍全有驚慌之意,比剛才更加明顯。
一名滿臉胡須的軍官跑過來,嚴厲地發問。
東海王聽不懂,也不知該怎麽回答,趙若素同樣聽不懂,但他敢于開口,極其簡潔,應該隻是一個詞。
東海王也跟着重複一遍,這是剛才那句話的後半截,大概是“虛假”的意思。
軍官臉色驟變,竟然擡頭看向高台。
高台之下,所有人都不準擡頭,這是規矩,軍官卻公然違背。
幾名衛兵上前,以刀槍相對。
軍官不理會,擡頭看了片刻,大聲對自己人說話,又有一些人靠近過來,衛兵們反而退後,卻沒有收起刀槍。
軍官又說了幾句,帶頭邁步向台上走去。
趙若素小聲道:“這些人是神鬼大單于的本族人,一直以來也被蒙在鼓裏。”
“你怎麽知道?”東海王驚訝地問。
“多看,族人與奴隸的神情是不一樣的,多聽,說話語氣更不一樣。衛兵是奴隸,這些人不是。”
十幾人向台上走去,東海王等楚使擡頭以目光跟随,衛兵沒有阻止,很快,連他們也擡頭觀察。
又有數騎馳來,看到竟然有人拾級登上高台,他們遠遠停下,沒過一會,有人調轉馬頭跑了。
登台者走得比較慢,直到過半也未受阻擋,他們加快了腳步。
突然,他們停下了。
台階兩邊排列火把,最高處卻是一邊黑暗,又有帳篷遮擋,下面的人看不清狀況,隻見到登台者停下,很快,他們跪下了。
東海王心中一沉,趙若素似乎猜錯了。
一道身影走到火光照射的範圍内,停在十幾名軍官身前,讓台下的人看得稍微清晰一些。
或許是仰視的原因,那具身影顯得極其高大,穿着長袍,頭上戴着兜帽,容貌不清。
身影沒有開口,右手下垂,摘下帶頭軍官的頭盔,随手扔下,頭盔蹦蹦跳跳地一路掉下台階,随後他輕輕撫摸軍官的頭發,很輕柔,軍官一動不動,像是中了邪術。
身影突然用力,緊緊抓住軍官的頭發,向前一扯,軍官翻身從台階上跌落,期間一聲不吭,到了台下,全身蜷縮,瑟瑟發抖。
一名衛兵沖上去,一槍刺下,随後是更多衛兵、更多槍刺。
東海王面無人色,趙若素小聲道:“神鬼大單于必有隐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可惜我不會說這句話。”
東海王驚愕地看向趙若素,“你還敢亂猜?”
“損失的又不是大楚,爲什麽不可亂猜?”趙若素反問。
損失的不是大楚,卻可能是楚使,東海王擡頭又看一眼,心中大驚,覺得那道身影正盯着自己。
“我應該努力讓王妃生個兒子的。”東海王喃喃道。